老护国公住的地方距离正院不远，也就半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到了近前，看着这院子，苏氏轻叹了口气，面上终于是有了几分真正的担忧，问道：“裳华，你见这一路上，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裳华眼前浮现一道黄黑色的影子，但一时也不能确定，摇摇头：“并无不妥。”

　　苏氏吐了口气，伸手推开了干净的院门：“进去看看吧。”

　　因为国公府的下人皆被控制起来，门前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事事都得亲力亲为，走进院子里，屋门前也就只有一个嬷嬷侍立着，是苏氏自己身边值得信赖的人，昨日才派到这里，临时照顾老护国公。

　　裳华跟在两人身后进去，四下环顾，院落里干干净净，这不是指打扫的干净，而是院落里除了一棵还未开的樱树外什么都没有，地上连根杂草都无，她之前见国公府许多院墙上都有迎春、蔷薇之类的爬藤小花，唯独老护国公这里一尘不染，干净的和整个护国公府都有些格格不入。

　　苏氏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在一旁解释道：“实不相瞒，在此之前，我也请过几个道士过来看过，有两个也曾说这里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所以才致使公公身子不好，我就让人将这院落里的东西都除去了，只是始终也不见好。”

　　她愿意相信裳华，也是因为她之前说老护国公是因为什么东西而坏了身子，这话和之前两个道士的话不谋而合，当然这点还不至于让她就付出信任，关键还是因为庭中桃的事。

　　三天前瑾璐回来之后就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她说了，她虽觉得有些荒谬，毕竟之前这么多道士、大师都过来看过，也没有说她那院子里的桃树有什么不妥，可她知道自己的女儿的性子，若是没有八成以上的把握，是绝不会无的放矢的。

　　不过是些桃树而已，只因为这是曾婆婆种的，她看着也好看便留下了。她近些年来有些对桃子过敏，早就有将这些树砍掉的意思了，听了这话便顺势而为将树都砍去，却没想到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现了这么大的事，进而揪出了全府上下近一百年都没解决干净的大事。

　　护国公府内宅不宁，这是持续了三代都没有办法的事。

　　她的曾婆婆是个喜爱风花雪月的才女，一手潇湘水云琴曲冠绝京城，至宝绿绮琴便是她传下来的。

　　她不擅打理后宅，也不理会，相反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布置国公府的景观上，那些桃树蔷薇多数是她种下的。府中的下人苟且欺主便是那个时候开始的。

　　而她的婆婆，也就是老护国公夫人，出身将门，最爱打打杀杀之事，也不擅长管理后宅，下人的胆子也就越来越肥。

　　到了她这里，下人自成一派，互相勾结掩人耳目，纵使她有心整治却也无力，因为她根本就没料到府中这么多下人都参与其中，将她们这些主子耍的团团转。

　　因为裳华的一句提点，她揪出了布在整个护国公府的巨大罗网，算是将这近百年的事情做了个了解，而这么多年间，三代下人脏污去的银两足有十数万两，府上的私产很多都被控制在他们手里，每年的营收克扣都还没有细算，这么一伙恶贼被拿住，她手里也收回来了大笔银钱，说没有感激那都是假的。

　　纵使对一个小姑娘有这等本事感到疑惑，可大齐重才，本就是能人辈出的，想当年她还在闺阁中时，现在的司天监首座就已经是名满京城的大才子了，这个“才”不是指的诗词歌赋，作诗写文，而是指他会一手占卜之术，每每必中，所以年纪轻轻就被皇上许以官职，到现在已经是朝中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之一了。

　　也因此裳华年纪虽小，她也不会瞧不起。

　　裳华在院中仔细看了一圈，并未发现什么堵住风水流通的东西，目光望向房屋，道：“不知能不能去看看老护国公。”

　　苏氏点头，本来她就是要裳华来看人的，先上前一步走到屋门前，老嬷嬷冲她点了点头。

　　“老国公爷方才吃了一碗人参汤，才睡下了。”

　　苏氏心里好受了一些，睡下才好，之前她接连请人来看，公公虽然面上不说，但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他只觉得自己天命已近，是该要死去的时候了，对这些看医治病什么的也不上心。

　　苏氏请人来看病都是好心，但每次对上公公那灰色的眼神，都觉得心头发酸，如今要是让他看见连十几岁的小姑娘都请来了，不知该有多难受。

　　苏氏回头道：“公公睡下了，进来吧。”

　　裳华和朱瑾璐放轻脚步进去，瞧见内里的摆设也是样样精致的，桌椅柜子都被擦拭的一尘不染，里间摆了八扇骏马奔腾屏风，珠帘是用琉璃珠串连，窗台特意做了一点通风口，屋内还燃着凝心安神的熏香，可见苏氏对这个公公是极孝顺的。

　　只是虽然点了熏香，屋内还是有淡淡的药味，是那种积年累月残存下来的，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消去。

　　老嬷嬷轻手轻脚挑开珠帘，苏氏没有进去，而是让裳华先进去看看。

　　这种常年卧床的病人是不能被过多人打扰的，朱瑾璐也只是站在珠帘处往里看着。

　　裳华走进去，卧房内摆设极简单，窗边放着一张床榻，有一老者躺在其上闭着双眼。

　　因为一直卧床整个人身上是显而易见的虚弱，但看身形，依稀还能看出当年叱咤风云的模样，即便是闭着眼睛，眉宇间也隐隐有着曾经的凌厉气息，这样只听名字就能让闻风丧胆的人此刻躺在这里，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唏嘘。

　　裳华只扫了一眼便转过身出来。

　　苏氏和朱瑾璐都是一怔，见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虽然不解，但也只好跟上去。

　　老嬷嬷轻手轻脚的又放下了珠帘。

　　而在室内，正睡着的老护国公眼皮抖了抖，竟睁开眼睛来，灰色的眼珠往门口的方向看了看，只能瞧见一道柔白色的身影，和光晕融在一起，看不真切。

　　过了片刻，不知是光芒刺眼还是别的原因，那灰色的眼珠中流下两行清泪，顺着褶皱的脸庞滴到枕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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