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事,不能都如人所愿,这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至少父亲还活着,至少她凌烟歌还可以以郡主的身份活下去,不必隐姓埋名,而且,离开帝都也正和她意。
半个月之后,在凌烟歌要离开帝都远去沂水的那天,又一次见到了那个代替她在牢里的姑娘。虽然内心有愧疚,有不忍,可她也不得不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年轻的生命替她去那座她深恶痛绝的牢笼里。也许她在外面也无法改变什么,可她不能巴巴的坐在牢里看着父母亲死亡。她不甘心就那么被困死在那里。
而这半个月来假凌烟歌暂居宫中,一个痴傻的,无依无靠的郡主,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可想而知。
凌烟歌与季赫离躲在马车后面拐角的暗处,看着假的凌烟歌怯懦的缩着头,一双透明澄澈的眼眸害怕的看着周身,步履匆匆,离跟着的侍女有两米远。而那些侍女也不急着跟上去。只是保持着那样的距离。
季赫离深知她内心的愧疚与不安,出声宽慰道:“她自幼父母双亡,又先天有疾,只与哥哥相依为命,后来被人贩子卖到了青楼,我救了她。”
凌烟歌对季赫离回了个“放心”的微笑。
季赫离没说,他救这个女子是因为看到了她跟她长得那么像,被那些人毫不怜惜的打的遍体鳞伤,才出手相救,也没有说这个女子的哥哥,现在是战长缨的暗卫首领。
凌烟歌知道季赫离对她的好,自小追随的情义,直觉的信任,让她安心的将生死交付他手中,所以他说的话她都信。
皇帝为了表示对功臣的宽容与体恤,允许凌烟歌在朝露苑叩头之后再走。所以在皇宫去往朝露苑的路上,凌烟歌要和替她的那个姑娘换回来,她必须亲自去给她的父亲叩个头。在足够强大之前,她不会回来帝都,也许留在这里她可以偶尔来这里看看父亲,哪怕一墙之隔,也可以感受他的气息。但是从她看着养育她长大得小姨在她面前一点点失去生气的时候,她就发誓,这一生,绝不懦弱苟活。
就在离马车十米远的距离的时候,季赫离安排的黑衣人出现了,他们的任务就是吸引侍卫侍女的注意力,让季赫离和凌烟歌顺利潜入马车。
“有刺客,保护郡主!”侍卫们抽刀迎敌。
上头明确吩咐,一定保护好郡主,不能在帝都有任何闪失。当然不能在帝都有任何闪失,否则皇帝那刚刚建立起来的体恤臣子,宽容爱民的形象就要崩塌了,而一旦凌烟歌有什么了,爱女如命的凌源沛必不会罢休,哪怕是暂困,猛虎发怒的后果也许会是伏尸遍野,那时候他们的脑袋就不是他们的脑袋了。
曾经叱咤帝都的西平王,绝不会如表面看起来这般温润平和,一头眯着眼睛的猛虎,一旦发怒,一旦惊醒,将会带来什么?这也是皇帝为何只是将他幽禁,为何让凌烟歌去最富庶的一块封地的原因之一。
皇帝在没有足够的把握能一举铲除凌沛源之前,就不会对凌沛源和凌烟歌下死手。
一个侍女护着假凌烟歌进了马车,看见已经趁乱溜进马车的凌烟歌和季赫离端坐在车内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假的凌烟歌是认识季赫离的,看到季赫离的那一刻,脸上的惊恐被喜悦取代,正要说话,季赫离一只手将食指竖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另只手一个手刀,就将进来的侍女劈晕。
那个丫头虽然满脸疑惑,却还是乖乖的听话,眼神如婴儿般干净明亮,嘴里嘀咕着“季哥哥说不能说话我就不能说话,月儿听季哥哥的话。”
“月儿,季哥哥和这个姐姐要借你的衣服一用,你就在车里等着我,不能出声,等会儿季哥哥回来带你去玩儿,然后买好多好吃的。”外面的打斗仍在继续,季赫离低低的吩咐着安月儿。
安月儿点点头,就开始脱身上穿着的素雅而华丽的束腰广袖衣袍。细滑的丝质广袖在她抬手的时候滑到了肘间,手臂上青紫的掐痕就那样撞入凌烟歌和季赫离的眼里。一个失势的傻郡主,一个低等宫女都能随意打骂的吧!
凌烟歌低头脱侍女的衣服,心里五味杂陈,这些本该由她自己受的。
果然那十里繁华似锦如云的高墙之后,是这世间最肮脏的所在。
季赫离那清凉的眼眸冷了几分。当初救安月儿回来只是觉得她像凌烟歌,那一天,他下了多么大的决心才将这个同样依赖他得姑娘送进了阴暗的大牢。他跟她说,他要考考她看她够不够勇敢,如果她能在牢里待一段时间,他就满足她一个愿望,这是他们两人的秘密,不能让别人知道。于是,她走进了天牢,走进了皇宫,代替另一个她,同颜不同命。
“撤”一声令下,所有黑衣人几个起落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侍卫们有些莫名其妙,这群黑衣人来了,不伤侍卫,也不劫郡主,一通乱打然后说走就走。
一名侍卫在马车外躬身回禀“郡主,黑衣人已退,我们现在启程去朝露苑”
“见爹爹,可以去见爹爹喽”一个清脆却明显不符合年龄身份的声音从垂着的锦帷后面响起。
马车缓缓而行,在帝都繁华的街道驶过,偶有街头商贩或路人会好奇的看一眼那华丽的马车,有知情者会说一句“原来是西平王府的傻郡主”然后继续手上的活计或继续赶路。从小到大,她的标签是“西平王的女儿,傻郡主”,宫里那位认为一个傻子,给她封地给她权利又如何?百姓认为,一个傻郡主,没了西平王的庇护,可怜人一个。
没有人会想到,就是他们眼中的傻郡主,有一天会让天下风起云涌,山河变色。
朝露苑到了,凌烟歌在“侍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季赫离扮的“侍女”低着头跟在凌烟歌后面。
凌烟歌下了马车直奔紧闭着的大门,被门口的侍卫拦下,于是哭着喊着“我要见爹爹”,俨然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模样。
“侍女”适时的过来,将撕扯着侍卫得凌烟歌拉开,跟她说“郡主,王爷在门缝里看着您呢,您在这里跟跟王爷说几句话,然后我们就得走了,过段时间王爷就会来看您的。”
凌烟歌听了“侍女”的话,果然退后,不再撒泼。
护卫们松了口气,多亏了这个“侍女”,便看了一眼“侍女”,“侍女”一个眼神递过来,众人心头一颤,不自觉的低下了头,那是久经沙场淬炼的眼神。一个“侍女”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眼神,能在这朝露苑当护卫也不是一般的无能之辈,感觉不对,再看过去时,“侍女”正低头站在凌烟歌身后,并没有异常,虽然这侍女说话有点怪,身材有点壮实。
凌烟歌三个头实实在在磕在地上,再起身时,额头已经微红,似乎有微微的血丝渗出细腻的毛孔。
她知道父亲在门那头,她知道父亲透过那厚重的黑色包铁檀木门看她的宠溺眼神。她的父亲,那个出尘飘逸,给她最多爱的人,从此却只能在那一方天地,失了自由,被困帝都。
“侍女”上前扶起凌烟歌,她看一眼这隔断他们父母的铁门,未发一言,转身走向来时的马车。没有三步一回头,没有泪洒衣襟。
今日离开,他日回来,定会剔了铁皮,劈了檀木,让这帝都得坚不可摧,碧瓦朱甍,一步一裂。
门的另一头,一袭青衫,一个如玉身影,久久伫立,凝视着那黑色的包铁木门,满含不舍,还有欣慰。
华动五洲,为伊人弃甲随心一生一世念。才惊寰宇,归帝京敛艳消香一步一寸远。
陌儿,你用生命保护的孩子,我用十六年的守候等她羽翼丰满,一日扶风,长空鸾歌。
春已远,夏未至,春雷滚滚,乌云团簇。
城外十里的凉亭,一双男女,相对而立。
女子黑色劲装,墨发高高束在发冠里,绝美的容颜多了几分英气,长身玉立,淡雅如菊,颀长如松。男子英俊刚毅的侧脸笼在垂柳阴影中,看不清神情,却有冷冽的气息铺陈开来。偶有柳絮翩跹而落,划过两人丝绸般墨发与黑袍。
正是从朝露苑出来的凌烟歌和季赫离。
“就此别过吧赫离哥哥,我很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守护,现在的我不再是西平王府那个不谙世事的傻郡主了,以后的路我想按我自己的心愿走。”
“自己万事小心,王爷那边我会照看”
“嗯,你也多保重”“对了,安月儿就随我到沂水吧,她是郡主”已经转身的凌烟歌停在一阶台阶下,回首对季赫离说道。“好”凌烟歌在看见安月儿惶恐不安却干净透明的眼神时,看着那个和她容貌相似的姑娘手臂上青青紫紫的伤痕时,便做了决定。她替她承受了苦楚,她便将这象征荣耀的郡主之位一并给她,至少能在她的封地护她周全,让她后半生过得安稳富足。安月儿于她,是感恩,也是责任,每个纯粹的生命都应该被善待。
凌烟歌脸上贴了季赫离给她的面具,作为郡主的护卫随车驾而去,她要跟安月儿一起离开,那便不能再以真面目示人。
季赫离站在凉亭,凝望这远去的马车。烟儿,你的善良让你把很多人和事都当成你的责任来背负,唯愿你瘦弱的肩膀能扛起这世间的风霜,我会在你身后,一直都在。
“暗中保护好郡主,和她的贴身护卫。”
衣袂掠过柳条的声音,如风吹过大旗,“呼”地一闪而过,不见人影,柳枝纤摆。除非细细的打量,才会发现季赫离身后的垂柳摆幅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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