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无声的小院里,一片长久的静寂,不知过了多久,百里卿的面前,才传来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我想到了。”
百里卿并不惊讶,一切都顺着她的想法在进行着:“最初,当我在街头把那姐弟俩救下来的时候,就知道,谭氏后人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可是,你却并没有深究过?”
云泽将手抚住面部,声音从指缝之中传出来:“怀疑过,可是,云安告诉我,我所有的家人,都死于那场海难,而且,我实在是记不起来,我曾经有过兄弟姐妹。”
“所以你就选择了逃避是么?”
云泽暗暗点点头:“起初我只是疑惑,为什么有人同我长得这般相似,后来我慢慢意识到,他有可能是我的亲人,或许是我的弟弟,但是他始终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我感受得到,他并不愿与我深交,想必,这一切应该就是一种巧合吧……”
百里卿猛然拉起云泽的手臂,轻轻扯开腕间简易破旧的束袖,那一层单薄的衣袖轻而易举地就被百里卿推到了肘部,经年沙场上积攒下来的累累伤痕之下,依稀辨认得出,那一道浅浅的胎记。
“没错,是你,真的是你……”话音未落,百里卿甚至开始有些哽咽,她的眼眶之中盈满了泪水,十几年茫茫人海的奔走寻找,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而归,百里卿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滴在青石板的小路上,点出一点点湿润的暗灰色。
云泽没有反抗,他顺从地抬着手臂,任由百里卿泪眼婆娑,而他自己的眼中,也慢慢蒙上一层凄凉。
寒风骤起,卷着北境的冰气打在云泽被拉开的袖口处,那一截裸露的皮肤在寒风之中阵阵发颤。
“孩子,我终于找到你了!”百里卿凝望着云泽这张脸,“你知道么,三个的皇子之中,就属你最像你的父王。”
“那么,前辈是……?”适时的停顿,恰到好处。
百里卿抬起衣袖,轻轻印去脸上的水迹,一切做得滴水不漏,除了发红的眼眶,甚至看不出一丝恸哭过的痕迹。
“你还记得你母亲吗?”
云泽垂下眼帘:“晚辈不孝,父母容颜和名字均记不起来了,也曾经打听过,可是直到义父战死,也没能将当年的细节告知,前辈知道么?可否全盘相告?”
那一双眼睛里,写满了往事的渴望。
百里卿微微笑着,伸手扶起了云泽佝偻着的身躯,顺便帮他理顺了耳边零散的发丝:“按礼,我不能直呼你父王母后的名讳,但是,作为你母亲的亲人,以及那场恶战的最后幸存者,我想告诉你的是,你的母亲,宣国明诚皇后,是我的胞姐,她叫百里竹。”
云泽难以置信,他的一双眼睛里,甚至装不下更多的讶异。
久久,云泽才从这不知是悲是喜之中回过神来,喃喃道:“我竟……竟然还会有家人?”
“不仅如此,”百里卿柳眉轻扬,她那张岁月拂过了无痕迹的容颜上,露出了十余年来都未曾有过的笑意:“谭皓彻,也是你的家人,他是你的亲弟,当年我在街头救了他们两个的时候,曾一度将他认成了你,可是那孩子倔强无比,又不像你小时候那样睿智灵动,再加上年岁并不吻合,这才作罢。”
“可是……云安说……”
百里卿蓦然摇头:“说所有人都葬身合达海了是么?我想你之所以有过怀疑,想必你也是知道的,皓彻,那是萧家救下来的孩子。”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安排。
百里卿望着云泽,那张肌肉咬紧的脸庞上,无声地滑过两行清泪,对于一个刚刚十九岁的少年来说,在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之后,忽然有人告诉他,你并不是孤单的,你的身旁,一直有亲人。
这个事实是一个巨大的惊喜,但是要吸收掉它,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云泽的眼中波光流淌,沉吟了片刻,忽然“嘭”地一声跪在了百里卿面前,双眼闭合,再也抑制不住的国仇家恨汹涌而来,百里卿向前俯身揽过少年颤抖的臂膀,用陌生的音色,呼唤着那个久远的名字:“皓歌,你有家人了。”
时间长长,云泽蓦然点头,口中仍是不住地抽泣呜咽:“家人,我有家人了……”
末了,云泽来不及拭去泪光,抬眼坚定地问:“从今以后,我是不是终于可以做回谭皓歌了?父母的深仇大恨,只有谭皓歌才能去报,云泽从此刻,就不存在了,可以么?”
百里卿看着云泽由于囚禁在尔朱府而显得素白瘦削的脸庞,自己心头涌起阵阵的酸楚,被她强行忍了下去,一开口,却是语调微颤:“当然……可以……今后,再也没有云泽了……”
这一边,百里卿刚刚扶起跪立的谭皓歌,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凌厉的风声,习武之人的谨慎让她下意识地将云泽扯到了自己的身后,刚想抬手接招,却眼前一花,一个漆黑的身影从树丛的阴暗之中冒了出来。
云泽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那风一样的身影卷了起来,就地一滚,身上沾满了褐黄色的落叶,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百里卿刚要抬手去抓谭皓歌的衣衫,黑影之中却迎面而来几道风声,百里卿缩手防御,闪身躲避,那风声差不多是贴着头顶掠过,三声清脆的声响之后,百里卿回头定睛一看,石桌上斜斜地插着三只箭镞尖儿。
云泽近乎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慌忙扭过头去,见到自己前方那个熟悉的黑影,通体黑布缠绕,那人并不是箭奴鲜于歌又会是谁?
“你是谁?”问话一出,身影已经冲向了箭奴的方向,不愧是云谣阁阁主,身法精妙速度奇快,眼看百里卿那一只素白的右手指尖就要触及到箭奴蒙面的黑纱,箭奴躲闪不及,脚下一滑,竟险些倒在地上。
“哪里来的杀手!”百里卿震怒,她快速分辨了局势情况,在一瞬间做出了这样的结论。
“百里前辈!他不是杀手!”云泽再想出言劝解,已经是来不及了,思绪还沉浸在自己刚刚被掳走的瞬间,惊魂未定,百里卿已经从自己面前飞身而过,以一己之力,凭借飞快的速度在箭奴身边形成了一个令人目不暇接的包围圈。
眼看箭奴被围困,云泽顾之不暇,只得大声喊道:“不是敌人!”
云泽找准了百里卿的空荡,立刻抬腿奔向箭奴,却在此时,百里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冲至箭奴身前,箭奴忽觉胸口一凉,低下头,不知何时起,心口处,竟然有一把匕首明晃晃地抵着自己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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