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宫门慢慢合拢的一瞬，萧舲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目光追随着渐渐远去的年轻帝王，随着人潮簇拥而渐行渐远，突然间，这个连续在路上奔走了五天五夜的少女，竟然觉得满眼的大红喜袍竟然是那么的孤单，宁阳城内，依旧是一片欢呼喧嚣，她的眼神穿过了茫茫人群，似乎看见了，谭皓歌在走进宫门的一瞬，似乎回头望了一下。

　　铺天盖地的火红几乎吞噬了年轻帝王身上所有的光芒，两个坚挺的背影僵硬地走进皇城，火红嫁衣也难以掩盖住两个人貌合神离的气氛。

　　至少萧舲是这么觉得的。

　　直到沉重的宫门将重重宫殿与外界隔离开来。那沉闷的声响，宛如撞钟敲击在萧舲的心里，胸腔里一阵钝痛。

　　“如果你想进去，那就进去吧。”

　　身后，传来谭皓彻轻柔的声音，他低下头，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不去看一眼，你是不会死心的。”

　　萧舲没有转身，对着皇城的方向，轻轻合上了双眼。

　　宫人小跑上前，对坐在龙椅上的谭皓歌说道：“陛下，娘娘已经在寝宫等候。”

　　谭皓歌默默的点了点头，可是身形却并没有动。一身喜服尚未褪去，此刻却丝毫不觉闷热，他长久地凝望着咸宁宫正前方，固执地不肯转移一下目光，宫人不敢言语，只是卑躬屈膝地守在一旁，余光瞥见皇帝陛下的神情里，有着哀伤的意味。

　　——你终究还是没有来。

　　手边就是那方小小的木匣，不知为何，谭皓歌的心里一直躲避着，不想去看那木匣，但是目光不受控制，后来，就连手指也不由自主地触碰到木匣的边缘，触摸的瞬间，心底仿佛有一根紧绷的细弦突然就断了，“嘭——”地一声回荡在空落落的心房里。

　　锁住了玉石，但是思念还是会从眼神之中流淌出来。

　　可是，终究他也不会认同她的理念，断然不会抛下一切随她浪迹江湖行侠仗义。一想到这里，他的手指忽然像是触到了火苗一般缩了回来，目光迅速地凌厉起来，对宫人说道：“把它拿出去，丢了。”

　　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颤颤巍巍地拿过小木匣，一步三回头地向殿外走去，直到看见宫人的左脚迈出了咸宁宫的门槛，一瞬间，谭皓歌的心里忽然一阵绞痛。

　　江山和佳人，本就是一个难解的抉择，从古至今，多少帝王将相为之义无反顾。

　　宫人的身影转身消失在了转角处，谭皓歌闭上眼睛，原来他曾经以为自己放不下的东西，只要是一狠心，终究还是放下了。

　　一路繁花似锦，周身香气扑鼻，婢女和嬷嬷早已守在露思阁外等候，见到谭皓歌独身一人而来，顿觉诧异，但是为首的静嬷嬷见多识广，又精细思敏，给周围那几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使了一个颜色，便躬身微笑着走向谭皓歌，在他的脚边跪下，一一介绍着：

　　“陛下，这是喜果，等到待会儿陛下走进娘娘的寝宫，就由我等将喜果洒满合欢床，愿陛下与娘娘早生贵子……”

　　“陛下，这是合欢酒……”

　　“这是……”

　　静嬷嬷温婉的描述着洞房花烛的种种礼节，然而，谭皓歌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耳边反复回响着很多年前，那一声声伴随着海风而来的，清脆的声音，笑颜如花的少女拿着巨大的叶片为他撑起一片阴凉，望着他慢慢转醒，笑着说道：“我不是海女，我有名字的，我叫萧舲……”

　　“你若是欺负我，我就打你，给你推到海里去！”

　　“你打不过我的！”

　　——阿舲，你为什么从来都是这样，不肯服输，不肯低头，不肯示弱，即便是解散了百年云谣，也不愿让我找到你？

　　一片云层遮住了明月，继而大风呼啸而起，两只麻雀蹲在房檐上歪头遥望，忽然间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谭皓歌过头来，见静嬷嬷依然在讲述着，他摆摆手：“你们退下吧，朕知道了。”

　　静嬷嬷一愣，当下心领神会，带着丫鬟们侧身站在一旁。

　　“陛下移驾露思阁——”静嬷嬷绵长的声音在宫闱小院之中久久回响，谭皓歌低下头，最终向前迈出了一步。既然你我都不愿意做出改变，那么他也该按照他早就确定的路程前进了，终究，重重宫闱高耸庙堂，是他谭皓歌自己选择的道路，没有退路可言。

　　月上树梢独自愁，露思阁外围宫墙的顶端，一个身影迅速飞掠而过。

　　“有人？”守卫警觉地四下张望。

　　另一个守卫侧耳倾听，无所谓地笑了笑：“是猫吧，娘娘从北境带来了一只眼睛颜色不一样的猫，可淘气了，到处跑。”

　　“哦，那好吧，陛下大婚当日，咱们当差的可不能出岔子啊……”

　　两个守卫揉了揉眼睛，手握长枪站得笔直。

　　皇城里，依旧是老样子，朱雀广场上巨大的汉白玉石反射着隐隐的月光，映照着不远处的咸宁宫，放眼望去，一切仍旧是老样子，处处都显示出一种富丽堂皇的模样，可是当萧舲在露思阁的屋顶慢慢站定，有风吹过耳畔，带来了一种空旷的感觉，甚至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皓彻说得对，她终究还是不死心。

　　亲眼看着宫人端着那方木匣小跑出咸宁宫的时候，她的心疼了一下；躲在角落里目送着谭皓歌走向露思阁的时候，她的喉咙开始发紧；直到谭皓歌最终走进了露思阁的大门，内心深处所有的声音，仿佛都随着那一扇宫门的关闭，而变得悄无生息。

　　有冰凉的液体划过脸颊，萧舲没有抬手去抹，任由它慢慢顺着下巴，滴落到身前的黑色夜行衣上，晕开一块小水点儿，看不见了。

　　——陪你从海边走到了内陆，从山川走向了沙漠，终于可以结束了，云泽，这天下才是你个归宿，原谅我不能继续陪你了。

　　萧舲纵身跳下阁楼，脚下无声，迅速融入了乌黑一片的夜色当中。

　　“嘭——”露思阁里一声巨响。守卫们面色一惊，抄起武器奔向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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