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很静，静到能听见山风拂过叶面的脚步，大谷坡以北的军队安静地睡着，偶尔有起身换防的士兵，也将一切尽量做到悄无声息。

　　脚下的石块忽然动了一下，顺着斜坡向下滚去，骆潼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石块的撞击声回荡在山林之间，好在很快那石块就没了动静。不远处的军营依旧是谨慎的样子，只是这细小的响动消散在风中，根本听不清。

　　骆潼回过神来之后，有些愣住，她慢慢蹲下来，贴着树林的边缘，将自己隐藏在月色的阴影里，篝火还在远处的营地里“噼里啪啦”地响着，她低下头，神色一黯，被头巾束住的头发三三两两地垂下几缕，她向阴影里躲了一下，手指顺着小腿划过去，靴子上那冰凉的匕首还在散发着寒气。

　　宽大的军装让她的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幸好军营之中的人没有注意到偷偷溜出来的她，束紧了袖口，骆潼的目光更加坚定了。

　　她想起在皇宫之中的那晚，宫女们躲在花园后方窃窃私语，说她只不过是一个仗着有几分姿色，与皇帝有了那么几年的交情，便死赖在宫中，说起来，她比萧姑娘差远了，至少萧姑娘能够带兵杀敌，救了全城的百姓，眼前的这个大小姐，除了会撒泼胡闹，也就只能给陛下添乱了。

　　宫女们没有注意到假山之后的小小身影。这个女孩子才十五六岁，既没有显赫军功，也没有家族权势，有些荣鼎宫内资深的宫女看不起她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当她听见，谭皓歌次给自己的贴身宫女也在旁边附和着，自己的心便一寸寸沉了下去。

　　“我也有自己的仇恨啊……我也想为你分忧……”指尖触及到刀柄的一刹那，骆潼的眸色变得有一丝凌厉：“她能做到得事情，我为什么不行？”

　　临抚独立之际，萧舲带着她逃出了康国人的围追堵截，而谭皓歌却在混战之中握住了萧舲的手；

　　宁阳瘟疫解除的时候，在那个低矮的粥棚下，劳累了五天五夜的萧舲被谭皓歌强行送回了房间；

　　而在咸宁殿外，在他臂弯里的那个人为什么还是萧舲？

　　“我不懂武学和医术，更不懂兵法……”骆潼把头埋在双臂之中，她咬了咬下唇，内心翻腾起巨浪：“我的确，哪里都不如她，所以，我的仇恨我自己来报，云泽哥哥，我不给你添麻烦，要是成功了，我也想从你的眼里看到我自己的身影……”

　　看到字条的谭皓歌发疯了一般冲出宁阳城，懂事的宫女忍不住责备骆潼的贴身宫女，这个节骨眼上，为何要将字条呈给陛下，贴身宫女委屈地红了眼眶，那张柔软的纸上，写满蝇头小楷，最终被丢在烛火之中，烧成了灰烬。

　　骆潼沉默了半晌，然后对着南方一马平川的中北州平原深深地望了一眼：“我想为你做一件事情，也为了我自己。”

　　康国军队刚刚进行完新一轮的换防，驻守的士兵依然有些睡眼惺忪，他用手使劲揉了揉双眼，这才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细小的声音时断时续，士兵皱着眉头仔细听了听，便问向身边的人：“你有没有什么听到什么？”

　　另一个士兵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摇摇头：“没听见，你是没睡醒吧？”

　　“你才没睡醒呢！”

　　对方也并不生气：“这荒郊野岭的，能有什么，万一来一只野兔子，那正好美味一顿了！”

　　两个士兵互相打趣着，仿佛神智更加精神了，不远处一个身着军装的小个子跑来，士兵定睛一看：“你瞅瞅，我就说有声音吧，还是自己人呢！”

　　小个子十分疲惫，他对着两名守军行了个军礼，便忙不迭地奔向了拓拔洪和所在的主帐。

　　士兵有些奇怪：“陛下的禁卫军士兵怎么来了？难道金阜出事了？”

　　另一人赶紧出言制止：“呸呸呸！战前不能瞎说话！”

　　紧接着，只听身后一阵稀稀疏疏的声响，拓拔洪和仓促向身边的副将交代了几句话，便匆匆奔出了军营。

　　“备不住真出事了……”乌鸦嘴还在嘀嘀咕咕。

　　慢慢向着康国军营前进，原本已经看清康国军旗的骆潼，忽然间整个人趴在地上，军营之中短暂的骚动让她忽然间有些胆怯，随之而来的平静又让她感觉到有一丝怪异。她看着一匹快马从军营之中奔出，却只是一个模糊朦胧的影子，根本看不清那人到底是谁。

　　拓拔洪和不敢停歇，一路快马加鞭，绕过了两座山，马儿嘶鸣一声停在了山脚下，而夜风之中，玲珑站在马前，面色平静，对着自己浅浅地行了一个礼。

　　“玲珑！你怎么来了！”拓拔洪和掩饰不住脸上的担忧：“陛下可还好？宇文大夫也跟来了吗？”

　　“殿下，宇文大夫尚不知情，是玲珑执意而为，请殿下恕罪……”

　　拓拔洪和跳下战马，绕过玲珑冲向玲珑身后的双辕马车，刚要伸手去撩车帘，忽然意识到什么，便沉声问向内部：“陛下，你为何冒这么大的风险？”

　　里面的人悠悠地传出一句话：“谭氏不可小觑，咱们准备了十几年，不可以在最后的节点上失手，孤必须在场指挥。”

　　“可是陛下的身体……”拓拔洪和不忍再说下去，他迅速调整好情绪，对玲珑说：“往前走过两座山，便是军营，但是依照陛下的身体，还是不要去的好……”

　　“王兄……”车厢里的声音微弱，但是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孤若不在军营，又怎能指挥大军？让孤过去，这是命令！”

　　拓拔洪和短暂地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了决心，亲自牵上马儿，缓缓走出了大山。

　　凌晨的山间，温度极低，玲珑将一层厚实的被子盖在拓拔煌源的身上，只听见车厢外，拓拔洪和沉着地汇报着：“韦和通那个家伙，还算是有点能耐，他把冷文耀从山林里找到了，现在正关在军营的牢房里，只是不知道，这个人，咱们是救还是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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