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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幽草涧边生

孝恭皇后 原铨 10161 2021-04-02 20:51

  第二十三章 幽草涧边生

  只是片刻工夫,秦雪怡就反手将小衣拿了起来,慢慢地理好,似乎怒气也随之平息下来。

  她淡然道:“我也想开了,反正不管她们谁生下来,都是叫我母亲,怎么调教,也都由着我,你那丫鬟进来,还正好可以给我搭个手。估计那贱人是想着,郡王在我怀孕的时候,出这么些事情,我肯定得和他生分。”她冷然道,“那贱人盘算得好,想着我因此闹将起来,赌气什么的,就算不伤着肚里的孩子,也能挑拨下我和郡王的情分,尤其是你院里的丫鬟,出了这事,我肯定不待见你,届时连你都疏远了,将来我这儿有个什么事,连帮衬的人都没有,她打的如意算盘,可惜,她算错了人。”

  孙清扬瞧她的样子,虽然生气,但更多是冲着孙嫔,心里稍安:“你真不生我的气,也不气二弟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就是没有她做的手脚,郡王兴致来了,拉着你那丫头,她还能大喊大叫扫主子的面子不成?至于郡王——我早想开了,这男人啊,就是爱偷腥的猫,你越挡着他,他还越惦记着。”秦雪怡一脸疲倦,“既然他爱谁收用谁,根本不是我们女人能够阻拦的,为他气为他急,不是和自个儿的身子过不去吗?我已经想开了,左右他给我正妻的位分,应有的面子一样不少就行了,我和他计较那些,不过是如别人的意,还是好好护着我这肚里的孩子,平安生下他来,才是正经。”她抚着自己的肚子,露出一抹笑容,“这天底下啊,只有我肚子里的这个,才是真真正正的心头宝呢,除了他,其他的事情我都没兴趣管。”

  孙清扬没有想到秦雪怡竟然会如此看得开,不由露出诧异之情。

  看了看她的神色,秦雪怡淡淡地笑道:“你没有做母亲,不会明白,以前呢我也觉得郡王是天,他的喜怒哀乐尽牵于心,但伤了一回回的心,眼睛哭肿了又消下去,渐渐地就淡了。且不说那两个嫔妾,徐嫔年纪小,一派娇憨,我看着都喜欢;孙嫔姿容出众,男人自是爱俏的。”她轻哼了一声,“就算我相貌不输她们多少,但和她们争风吃醋,到底失了我这个正妃的身份,我也不屑为之。再一个郡王在外,别人进献的女子,这院里有心思的丫头们,层出不穷,除开我们这一妃二嫔,院里已经有四个姨娘了,若不是后来母妃明令他不许纳进府来,恐怕这院里住的地儿都不够了,你说,我犯得着伤这心吗?”

  回想到靖郡王看秦雪怡的样子,待她的小心翼翼,孙清扬不解地问:“可二弟他明明很喜欢你,对你又十分尊重。”

  秦雪怡笑了起来,像是笑她看得透自身看不透别人:“他喜欢我,尊重我,和他收用别的女子是两回事情,他并不会因为喜欢我少去哪个嫔妾屋里一次,也不会因为喜欢我少收用几个女子,我还记得他纳四姨娘时说的话‘反正她们都是在你跟前儿立规矩的,就当多了个丫鬟伺候你’。你听听这话,感情他都是给我娶回来的,我还能不贤惠地感谢吗?”

  孙清扬也不吃醋,但听了秦雪怡的话,她发现自己的不妒,和秦雪怡的不妒完全不同。

  想到从前爽利直言的秦雪怡,成了郡王妃后,竟然步步为营,处处谨慎从事,不由叹了口气。

  “你别听我说这些个就烦恼起来,你我觉得为男人争破头不值得,这宫里宫外的,却有很多人觉得千值万值呢。都说娶妻娶德、娶妾娶色,像我这样德色双馨的正妃,他娶回来喜欢了也不过就是多捧捧。”秦雪怡撇嘴道,“可我做事若有一点儿不妥,就是不贤惠,还有大把的如花嫔妾等着他去宠幸,争相讨他欢心,说来说去,都是咱们女人吃亏,所以万事都要想开些,别为这些个事情烦恼。”

  “你能如此想是最好的,或许就是这样,没有盼望也就不会失望。”想到自己之前一颗心从泥地到云端来回地打转,孙清扬也笑起来,“总之就是得失平常心,看顾自己多一些,才是正理。”

  秦雪怡得意地仰脸笑:“可不就是这个理吗?所以呢,那贱人千算万算,万想不到我根本不在意她的这些个伎俩,出了这样的事情,正好顺水推舟,再纳一个姨娘进来,院里不够住,我就安排到她那儿去,看谁堵着谁。”

  孙清扬担心地说:“你可看着点儿,别让福果吃了亏。”

  “放心吧,我必定会先调教好了你那丫头再放过去,再一个,福果肚里的孩子,就由她看顾,有半点儿差池,就等同残害子嗣,看她还敢用什么幺蛾子?”

  孙清扬竖了竖大拇指夸奖她:“你这招高,如此一来,在她院里倒比其他地方更安全了。”

  秦雪怡苦笑起来:“哎,我这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不知道,她那儿有半点儿风吹草动的,郡王就会问我这个大妇怎么当的,话里话外要我妻妾和美,整得我有苦难言,现在可算学会她那些招数了。”

  秦雪怡的大丫鬟怡红进来禀告:“郡王妃,太医院的藿医女来了。”

  “主子,靖郡王妃,藿医女到了。”和秦雪怡的丫鬟们一起在外间等候的福枝,听到小丫鬟们传进来的话,也进来回禀。

  秦雪怡奇怪地说:“我没让人去太医院请人呀?”

  孙清扬笑道:“是我让人去请的她。你今儿个就让我反客为主一回。”转头吩咐怡红和福枝,“快请进来吧。”

  藿香一进屋子,给她两人施礼后,就手指着瓶里的白莲花叫道:“快把那花拿出去,这屋里不能搁。”

  看到怡红忙不迭地把花移了出去,藿香方才说:“这花里的味道有些古怪,卑职出去查验了再过来给您两位回禀。”

  看到藿香快步走出,孙清扬和秦雪怡面面相觑。

  “藿医女说那白莲花有古怪,显然不对。你是不是先就想到了什么,要不怎么会想到请她过来?”

  孙清扬让福枝推开窗棂将花香尽数驱尽,方才坐回了榻上:“我是听瑜宁姑姑提醒,觉得福果被二弟收用之事有些古怪,怕万一真是为人所害,会有后招对付你,所以请了藿医女过来,刚才见你好好的,还正有些后悔自己多事呢。”

  秦雪怡担心地说:“这花一早就叫她们插到了瓶里,也不知道我闻了这半晌,会不会有什么事。这会儿觉得小腹隐隐有些痛呢?”

  孙清扬安慰她道:“你不过是听了藿医女所说,心里害怕罢了,哪儿就能这么巧呢?”

  过了一会儿,藿香进来说:“那白莲花里有泽兰的香气,若不是雨后空气清新,都不容易察觉,泽兰雌者调气生血,雄者破血通积,郡王妃屋里白莲花的花蕊里有雄泽兰水,不知道的人会当那是露珠,如果加上您的饮食里有雌泽兰的话,两者相合,就会有血崩之相。郡王妃,您有无感觉到小腹坠痛?”

  秦雪怡连连点头,藿香伸手搭在她的左手腕上,感觉了下她的脉相,拿出随身带的金针给她在气门等穴上施针,半刻钟过后,方徐徐取下,嘘了一口气。

  “幸好发现得及时,没有造成大碍。那花里的雄泽兰想是有些年头了,不然也不会这么霸道。泽兰本是妇科良药,但孕妇用了却极不妥当,这药用得不对就成了毒,最是凶险。泽兰又名都梁香,生于水泽山涧之地,叶生相对,如薄荷,微香,所以混在白莲花里很难令人察觉。”

  秦雪怡恨恨地道:“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良药都能反做毒药使,怪不得几次都没拿住她。”

  听了藿香所语,孙清扬若有所思,抬眼看着怡红问道:“刚才把花拿出去的时候,都有谁看见了?”

  怡红是个灵醒的,立刻回答:“除了您带来的人,就是点翠在外面,奴婢见藿医女的神色,觉得可能有问题,特意避着人,没让谁看到。”

  点翠是秦雪怡身边自小跟着的丫鬟,最是忠心不过,另一个大丫鬟点苍已经嫁了人,做了院里的管事娘子,她却死活不肯出去,愿意跟在秦雪怡身边做个掌院的姑姑。

  孙清扬想了想:“你再悄悄去塘里摘几朵白莲花来换上,不要让人看见。”

  怡红看了看秦雪怡,见她点头方才欠身施礼:“那奴婢去了。”

  秦雪怡疑惑地看着孙清扬:“那花有问题丢了就是,怎么还要换新的来?”

  “你这千年防贼的,岂不辛苦,我是想她那边误会你这儿上当,不如将计就计……”附耳给秦雪怡出谋划策。

  秦雪怡听得连连点头:“哼,若真的是她,我这回就要在郡王跟前儿拆穿她,让郡王看看他心尖上的人,是如何狠毒。也让那小贱人,尝尝自食其果的滋味。”

  孙清扬想了想,起身和秦雪怡告辞:“眼下只怕藿医女来过的事,她也已经听说,不过好在藿医女的医术,知道的人甚少,希望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给你来请平安脉了。既如此,我和藿医女都先回去,免得我们待久了,她会起疑心,你自己这里好生安排,不要露了马脚。”

  秦雪怡胸有成竹:“放心吧,我院里还是有几个能用的人,明儿个,你就等着听好戏吧。”

  孙清扬有些担心地问:“真不用我过来吗?你自己能不能应对得来?要不,得了你开始阵痛的消息,我还是过来看着放心些。”

  秦雪怡笑着摇摇头:“不,你别过来,除非我应对不了,让怡红或是点翠去找你。不然母妃明儿个回来听说了,还以为是我们联合起来算计她呢,岂不适得其反?不用担心我这边,靖郡王的院子里,并不是人人都被她收买了,经营这么些时日,我手里还是有得用的人,别小瞧了我去。”

  孙清扬又再三交代需要注意的事项,才和藿香一起离开,由苏嬷嬷她们陪着回菡萏院去了。

  因为不知道有哪些个人是孙嫔安下的耳目,一路上,她和藿香的交谈都是问及一些女子养颜应注意的问题,并不提及秦雪怡屋里的事半句。

  第二天,就传来了好消息。

  孙清扬走后的那个晚上,秦雪怡以血崩早产为名,诓了孙嫔前去探望……见秦雪怡已经是垂死之态,太医又说她腹中胎儿不保,因事发突然,靖郡王外出访友未归,孙嫔觉得自己计谋得逞,看到曙光在望,一时得意,在她面前说出了真话。

  不仅秦雪怡几次遇险是她所为,连福果几个被靖郡王收用,也是她做的手脚,就是想着秦雪怡出了事,有家世、有子嗣的她会被顺理成章地扶为正妃,她腹中的孩子会成为嫡子。

  找了几个太医摸脉,都说她所怀的是儿子,所以嫁府里时就有野心的孙嫔,从半年前,就在筹划如何上位。

  孙嫔所说的话,尽数被藏在帐后的靖郡王听在耳里,大怒,若不是念她身怀胎儿,恐怕当时就会杀了她。

  饶是如此,也说要请旨免了她的嫔位,虽然仍留在府里当姨娘,但她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就要抱到秦雪怡屋里养。

  “主子这一招真是妙极,想那孙姨娘以为靖郡王妃血崩将死,得意地将她所作所为全盘托出,却眼见死人活转过来,靖郡王从帐后走出,自个儿转眼间就由云端掉到泥地里,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了,还不知如何后悔懊恼呢。”

  听了杜若的话,瑜宁笑道:“依我说,把她的孩子抱到靖郡王妃院里养这一招才真真是要了她的命,以后,她再敢使坏,就不免担心靖郡王妃会对她的孩子下手,这等于送了个把柄给靖郡王妃嘛。”

  “我当初劝秦姐姐如此做,倒没想这些个,是考虑她如此狠毒,孩子跟着她长大,不免性情大变,所以劝秦姐姐以嫡母身份亲自去带,反正等孙姨娘生下来,两个孩子也不过差了半个来月,就是当双胞同时上族谱,也说得过去。”

  苏嬷嬷合掌念佛:“主子还是心善,这样一来,虽然是没养在她跟前儿,却是以嫡次子的身份长大的,这可比庶子的身份高了一截呢,再一个,当亲生的养,靖郡王妃也会对那孩子怜爱多些,这从小在跟前儿看顾着的养子,总比那仇人的庶子要亲热。”

  “也是秦姐姐心宽,才能采纳这主意,我也是想着以秦姐姐的性情,虽然恨极孙姨娘,但将来那孩子生下来,她怎么都不会亏待,才会那么一说,毕竟,有那样一个亲娘,对他将来并不太好。”

  瑜宁叹了口气:“主子如此想,是您还没有当母亲,你不知道,这再狠的娘亲,对自己的孩子都是千般呵护、万般疼爱的,那孙姨娘当初毒计连连,不就是为了她肚里的孩子打算?虽然她因为疼自个儿的孩子,如此害靖郡王妃,但这做母亲的心,却是真真的。只怕这样一来,她要是知道出计的人是您,非得恨死您不可。”

  福枝不以为意:“她先前是靖郡王嫔的时候,就比主子低几头呢,现在只是个小小姨娘了,还能翻起什么大浪来。”

  瑜宁仍然有些担心,提醒她们:“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这种狠毒之人,只要还有命在,摸不定什么时候就咬上一口,还是得小心些才是。”

  孙清扬笑起来:“有姑姑在身边点醒着,我自会小心的,想来出了这档子事,她先要头疼如何立稳脚,要回孩子,暂时顾不上我这边呢。”

  瑜宁的担心没有多久,秦雪怡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等太子妃从灵谷禅寺回来后,听闻孙嫔一事甚是生气,请旨将她贬为了姨娘。

  过了几天,在秦雪怡真正分娩之日,生下女儿后的三天,孙姨娘也生了个女孩,她却死死咬口说自己生的是个男孩,是秦雪怡将她的儿子换了,在气恼疯癫下,产后血虚,拖了两个多月,到底没缓过来,撒手人寰。

  其实当初也有一两个太医说孙姨娘怀的是女儿,不过她根本没听到耳朵里。

  产后血虚并非不治之症,只是在秦雪怡有心无心的暗示下,自然有见高踩低的人去给孙姨娘添堵,加之那几个姨娘得知自己虽然进了府,却早被孙姨娘做了手脚,很难承孕,自是把她恨得要死,所以等她死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手。

  对外,人人都只道靖郡王妃生了一对冰雪可爱的双胞胎女儿,只有孙尚书家里失了爱女,虽为了皇家体面强压下去怨气,却在明察暗访此事的真相。

  秦雪怡生下女儿洗三的那天,福果就被纳为靖郡王的五姨娘,可惜腹中的孩子却未满三个月就落了胎,经太医诊断说是受孕之初受了毒,先天不足,所以容易滑胎。

  后来查出当初让福果做鞋袜的那个丫鬟,也是孙姨娘的人,给她的鞋袜布料,都是用麝香浸染过的,因为是在布料织就前浸染过的,所以一般人根本闻不出来,但对于坐了胎的孕妇而言,却是只消三五日,就能埋下后患。

  自然,听闻这消息的靖郡王又把已经埋在黄土里的孙柔月骂了一回,也因为这件事情,他知道娶妾若是只顾美色,会有多么可怕的后果,自此在女色方面收敛了许多。

  永乐十八年的春天,最好的消息是多年未孕的王贵妃经过调养,传出有了身孕的消息,一时间,不光是永乐帝大喜,赏赐连连,六宫之中,也俱是一片喜气。

  听闻这个消息的朱瞻基从孙清扬手里拿下眉石,和她调笑道:“宫里已经很多年没有传出这样的好消息了,不如我们也趁此机会生上一个?”

  孙清扬却不理他这个话题:“贵妃娘娘多年未孕,这当下好容易怀上,我可没那胆子,去争那样的风头。”

  她从桌上的妆盒里取出石黛,还有铜黛、青雀头黛和螺子黛,连同朱瞻基刚才从她手里的夺下的眉石,分别在白纸上画了几道,让他看哪种颜色更自然。

  见他不以为然,孙清扬笑说道:“你觉得这是小事,岂不知对我们而言,这些个就是大事了。你在外面忙于国事,我们在宫里平日里好吃好喝的,还有一大群丫鬟、婆子照看起居饮食、穿衣装扮这些,不就是为了你回到院里来,看着我们漂漂亮亮的,心里高兴吗?瑜宁姑姑说了,身为女人,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打扮,这么多的时间还打扮不出个样子来,可就太惫懒了,不合为皇家媳妇的。”

  “反正有瑜宁姑姑她们帮你打整,你操这些个心干吗?”虽然是这么说,但听见孙清扬肯为了他打扮,朱瞻基还是很高兴,觉得她心里想着自己。

  看到朱瞻基嘴角忍不住的笑意,孙清扬笑眯眯地说:“虽然有人帮着打理,但我总得有鉴赏的能力吧,像这些个东西,虽然不用自己去做,但平日里学了,才能看出好坏了,不光是画眉,就是粉饼、花黄、胭脂……”她微扬着头道,“别看这些个事,学起来哪一样都不简单呢。你单看我们走路好看,可知道当初为了走得如同行云流水般从容,我摔了多少盘子、碗碟,那摔的钱全要从月例里扣呢,心疼得我当时好些天没睡着。”

  皇家的规矩大,自小就有教引嬷嬷们教她和赵瑶影、秦雪怡辨识衣料、木材、家具,每年时兴的样式,什么身份用什么颜色,配什么花,戴什么首饰,屋子里放什么家具、摆饰……全都是打小就要开始学习的,有些东西,不得宠的太子府里并没有,也得死记硬背下来,以后碰见了才能对上号。

  不仅如此,为了练习好看又端庄的仪态来,走路时,在她们的左右肩上各放一个盘子,头上顶个长瓷瓶,稍微走不稳就会掉下来打得粉碎,计在月例中扣钱不说,还少不得挨教引嬷嬷的收拾。

  和那些个相比,装扮上的学习,更是宫里女人穷尽一生都不能丢的课题,所以孙清扬自然要在这里面找些乐趣出来。

  朱瞻基听闻此言,笑道:“真是个小财迷,扣月例不过是母妃为了让你们学得上心些,哪能真短了你们的用度?怪不得选妃那天,虽然大家都走得像模像样,但总不及你和瑶影来得从容,想是你们打小就在宫里练着,比她们的基本功要强。”

  孙清扬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也笑了起来:“可不是嘛,那天有个女孩子因为地上泼了水,走路就打晃了。我们那会儿练到后面,地上泼的都是油,头上顶的瓶子都快有一尺高了,稍微走得不稳,摔了瓶子不说,还得把自己滑倒,真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但那样练出来了,地上有些水这种事,根本就难不倒我们。”她将用石黛、铜黛、螺子黛和眉石画过的白纸放在朱瞻基的面前,“所以呀,平日打好了基础,才不会‘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女子装扮,就和画画是一个道理,像画那黄牡丹,虽然用的颜色都是黄色,但鹅黄、杏黄,还是鸡子黄,中间的差别可大不一样。我想知道以前那些女子们用的和现在的有什么区别,所以让人都找了一点儿来试试,你看看,能看出什么名堂不?”

  朱瞻基嗔怪地刮了下她圆润的翘鼻头:“就描眉贴花这么点儿事,你也能往大道理上讲。”他看了看纸上深浅不一的灰黑色,没瞧出什么名堂来,随口问道,“噢,这有什么区别?”

  “这石黛必须先放在石砚上磨碾,使之成为粉末,然后加水调和才能使用,颜色黑重;铜黛也称铜绿,是铜器上一种类似铜锈的东西,画出来的眉微微有些绿色;螺子黛出产于波斯国,它是一种经过加工制造的颜料,使用时只用蘸水即可,无须研磨,画的颜色黑中带蓝,十分自然,每颗价值十金呢。”孙清扬拿起来一一比给他看,“据说,隋炀帝的妃子吴绛仙善画长蛾眉,因为极得帝之欢心,在征赋不足国库匮乏之时,其他妃嫔都改用铜黛,唯独给她的依旧是螺子黛。眼下我们用的这种眉石,用京西门头沟区斋堂特产的,画起来比较方便,但颜色上,还是螺子黛最自然。”

  朱瞻基拿过她手里的螺子黛看了看:“一颗就值十金?怪不得你只寻了这么一点儿,等我明儿个进宫,向皇爷爷给你讨要一些,既然你说好,以后就用它画眉吧。”

  “这么贵,怎么能用作日常使用?‘暴殄天物圣所哀’呢,你可别真要去,看皇爷爷不骂你,到时候我也落不了好。这些个东西就是图个新鲜、好玩罢了,我也是前几日看到宋朝欧阳修的《阮郎归》里说‘浅螺黛,淡燕脂,闲妆取次宜’,就兴起找了这些个东西来比较罢了。你看,这边用螺子黛画的,这边用眉石画的,恍眼看,是不是没什么分别?”

  朱瞻基仔细看了看她两边的眉毛:“还是螺子黛的更鲜亮一些,你也实在太小心了,不过是个装扮的东西,我要不是怕内务府上了册,直接就给你寻了来,哪儿用和皇爷爷开口。”

  孙清扬把那些个东西都收到妆盒里:“你也知道这样贵的东西内务府是要上册的,就是内宫里的娘娘们,也未必人人都能够得了去,何必惹人生厌呢?再一个,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本就可有可无,若不是两边对比着,我又告诉了你,你哪儿就能分辨出来了?我可先说好,你要真和皇爷爷开口,我就不理你,那么做你可不是疼我,是害我呢。”

  “嗯。”朱瞻基闷声答应了,“委屈了你,事事都要做低伏小,不能恣意行事。”

  孙清扬正色道:“殿下这话可就差了,就是天子,也不能任意妄为呢,况且臣妾。”见朱瞻基仍然闷闷不乐,她瞅了瞅左右,见杜若她们都退下去后,坐在朱瞻基膝上搂着他的脖子,微微低头眯起眼睛,贴向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上,“朱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这好,放在你心里,你知道我知道就行了,不用叫大家都知道。”

  朱瞻基心里微动,伸手将她揽在了自己怀里,如同抱小猫似的,抚弄她的眉发。

  他自小在皇祖母宫里长大,少年老成,太知道前有狼后有虎是怎么回事,父王不得皇爷爷的宠,全由母妃和自己在中间转圜,不仅看惯了叔叔们的争位斗宠,也见多了后宫妃嫔争宠斗艳的事情,自是对于平衡之道、权术制衡得心应手,但他不想在后宅里,还需要和自己的女人们玩心眼儿。

  这些个女人里,有媚的,有娇的,有端持的,有对他一腔爱恋的,唯有怀中的这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貌美如花还在其次,关键她如此懂自己,知道自己将来要执掌的是万里江山,大大小小的政事千头万绪,实在没什么心劲在后宫中费脑子……她冰雪聪明,玲珑心肝,却从不和自己玩什么心计,她总是依着自己本分,不因他的宠爱而骄持、忘形,他在她的跟前儿,总是能够很放松、满足。

  宫里规矩森严,不同身份之间壁垒分明,尊卑有序、嫡庶有别,妃是妻嫔为妾,妻妾之间的地位有着天壤之别,泾渭分明。而她不管任何时候,都对自己的身份自知并且安分——即便将天大的诱惑摆在她的眼前,她只要点头伸手,配合一下就能够着,她仍然不动心,谨守规矩,生怕会给他添一点儿乱。

  水晶心肝的她简单得像是幽幽兰草,生于山泉之间,香味悠远,她的美她的味明明都一览无余,放在他的面前,他却越是亲近越觉得喜爱。

  就像今日,知道他政务繁忙,她就同他扯些闲话,让他紧张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同母妃一样,是真正把佛经里所得的大义,从小事上做起,并不是为了向菩萨求财禄求福运求富贵才去信佛,她念诵经书的专注,比虔诚的信徒更多一份慈悲。

  今生能够和她相遇,娶她为妻,真是自己的幸运。

  屋子里静悄悄的,午后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投射到屋子里,在他们的脸上打出一个个的光圈,斑斑驳驳,照得面孔生动起来,尤其孙清扬的皮肤,白里透红,被光一照,透明得可以看见皮肤下跳动的血管。

  她的身形在阳光笼罩下如同镶了一层金边,面孔背着光在阴影里看去,越发显得轮廓秀美,清丽无比,尤其那一身的贵气——比皇祖母当年也不遑多让,她幸好是自小就养在宫里头的,要是在外面这般长大,还不知道会引得多少儿郎为之癫狂!

  念及此,朱瞻基搂住孙清扬,在她的耳边低唤:“清扬,清扬……”

  孙清扬的心里溢满了甜丝丝的感觉,她喜欢他这样亲昵而甜蜜地叫自己。

  她不抗拒了,靠向他,胳膊再次圈住他的脖颈,凑上去主动地亲吻他,她主动总是会令他热血沸腾。

  就这样缠绵着,直到地老天荒。

  “清扬,跟我去京都行在吧,我们今年在那儿一起过七夕?”欢好之后,朱瞻基仍然把孙清扬搂在怀里,让她睡在他的胳膊上,嗅着她的头发,低声同她说话。

  “嗯——”孙清扬已经乏力,累得迷迷糊糊的,觉得朱瞻基的胳膊垫着不舒服,滚到了一边,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心里“咯噔”一下,醒过神来,“那可不成,皇爷爷不会同意的。”

  想到永乐帝对孙清扬的态度,朱瞻基觉得郁闷,虽然不像是在母妃跟前从小长大那般亲昵,但因为才貌双全,皇爷爷从前对清扬的表现一向是颇多赞赏的,谁知到选妃前夕,不仅临时改辕易辙选了胡善祥为太孙妃不说,对清扬也是冷冷淡淡的。

  过去了这么久,其他妃嫔的父母兄弟多少都提了品级,唯有孙清扬的父亲仍然是个鸿胪寺序班,就这位置,还是清扬刚进宫时给提的,自己旁敲侧击过几回,差点儿惹得皇爷爷动怒,要给清扬盖个外戚干政的名头,打进冷宫。

  皇爷爷究竟是为什么要如此冷待清扬呢?

  感觉到朱瞻基的情绪,孙清扬挪回了他的怀里:“不是说明年就要迁都吗?以后都要在那边长待了,我舍不得这南方的雨水呢。朱哥哥,你就要我在这里多自在两年吧,别带我去了。”

  “哼,不和夫君在一起,竟然觉得自在,你这个小女子,看来得好好罚一罚。”朱瞻基知道她说这话是为了不令自己为难,也就顺着扯开话题和她调笑。

  “臣妾说的是真话啊,殿下不在的日子,我们穿衣打扮都不用这般隆重,反正,都是女人们,再比着好看也没什么乐趣,不用顶着那些个头面、礼服,当然自在呀……不过,不过,臣妾还是很想念殿下的。”

  看着朱瞻基在黑暗中,烛火隐映下一双眼睛如同猫儿似的,黑黑的,动也不动地看着自己,孙清扬连忙改口:“非常非常想呢……”

  “好清扬!”朱瞻基的面孔贴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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