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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残照翠微里

孝恭皇后 原铨 10544 2021-04-02 20:51

  第三十一章 残照翠微里

  先说连着两日,太子妃以请平安脉的名义,让藿医女先后给两宫里的女人们诊脉,果然,除开太孙妃胡善祥外,包括太子妃,都不同程度地中了寒毒。端本宫里,服过避毒丹的孙清扬症状已经算最轻,有些人已经完全没了受孕的可能。

  为了不走漏风声,藿香诊脉时半句口风也没露,只是开了些温补驱寒的方子给众人,死马当成活马医。

  每个人诊脉的真实情况,只有太子妃一人知道详情。

  朱瞻基令人把胡尚宫带到了书房里,亲自向她问话。

  “其他人被蒙在鼓里,想来你胡尚宫应该已经知道其中缘故了吧?你和她做下的好事,快一一如实交代。不用提她姓名,直接说事。”

  因为不能让永乐帝受此打击,怕他为这事再大开杀戮,也怕万一真掀开了说,对玉敏——常宁公主造成极坏的影响,怕大家会把对王月蓉的仇恨报复在她身上,所以太子和太子妃商量之后,都决定既然王月蓉已死,此事就悄悄查,不提王月蓉半句。

  反正已经劝服永乐帝不追封她为后,她只能埋入妃陵,就算是作为常宁公主的生母享受着死后的荣崇吧。

  至于王月蓉的家人,本来就凋零,也没几个在朝廷里为官的,等太子登基以后,再打压下去就是。

  因为不欲人知道王月蓉与此事有关,所以朱瞻基问胡尚宫话时,虽然跟前儿并没有其他人立着,他也没有直呼王月蓉的名字,而是用她代替。

  胡尚宫本待辩解,但看到朱瞻基眼里的冷意,不由吐了实情:“微臣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只是偶然有一次听见她在和小孟工匠说话,见了微臣就立刻改口,觉得有些古怪。后来太孙妃腹里的孩子掉了,又听见她有回问太孙妃为何没戴她赏的步摇时,才起了疑心……”

  “微臣去太医院查了当年太医为太孙妃诊脉留的医案,发现上面有被涂掉的小字,隐约可见‘恐有寒毒侵宫,以致临产滑胎’的字句,这才觉得可能太孙妃当年未能保下孩子恐怕并非是思虑过度那么简单,所以就起了小心,之后一直没有让太孙妃在平日戴那些个首饰,只在去她跟前儿时,戴一会儿免得她起疑心。”

  看看朱瞻基的神情,她小心翼翼地道:“微臣也是见这次宫里将所有小孟工匠所打的首饰收了,才知道先前所猜并非空穴来风。”

  胡尚宫是正五品的女官,所以在朱瞻基面前以臣自称。

  “哼——”朱瞻基冷哼一声,“既然起了疑心,为何不禀报母妃,详查此事?是不是你与她本就沆瀣一气,所以才会故意隐瞒?”

  胡尚宫直喊冤枉:“皇太孙殿下,微臣是因为在她跟前儿办差,对她的性情多少有些了解,所以才生出的疑心,就是到了这会儿,宫里宫外谁不道她待人和气,肃穆恭谨,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微臣如何敢说?您也知道,她真正信任的人就随身服侍那几个,为了防着微臣,每回皇上去永安宫,她都会将微臣调开,何况这样的大事?殿下如果不信,尽管去查,微臣若有半句谎言,都不得好死。”

  朱瞻基先前已经查过,知道胡尚宫所言非虚,他沉吟片刻:“虽然你事先并不知情,也因为你的缘故,太孙妃才保下了这一胎,但你若是早说,哪怕漏个一句半句,也不至于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说起来,胡尚宫容颜姣姣,其心却如墨啊。”

  胡尚宫哭了起来:“殿下,殿下怎可如此说?臣只是个女子,如何敢与这宫里一枝独大的娘娘为敌?别说有什么事,就是但凡她疑心到臣身上,臣怕也只有死路一条。臣当初是不该胆小怕事,误了其他人的医治。事已至此臣百口莫辩,只请殿下怜臣无意间护得太孙妃肚里的子嗣一事,不要责罚于臣。”

  “我不罚你,有一个人说你面相上带煞,伤夫克子的,非得嫁年长十岁以上的相士才能化解……”

  胡尚宫哭得犹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殿下所说的是袁天师吧?那人对微臣早有不轨之心,他又不是头一回利用相学攻击他人,他的话殿下如何能信?”

  “不能信吗?那他所说‘宜向济水求佳偶’,还有太孙妃与我八字乃天作之合的话,是不是也不能信了?”

  听到朱瞻基冷冷地,几乎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语,胡尚宫泣不成声:“微臣,微臣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恳望殿下怜惜。”

  “宜向济水求佳偶”确是袁天师占卜所得,她不过是在贵妃娘娘跟前儿提及自己家就是济水人士,家中几个妹妹均有过人之姿,德行堪配而已。胡善祥的八字,也是袁天师挑出来的,当时她听到,还觉得意外,原以为二妹或四妹能中选的,却让在胡家女儿中相貌仅算平平的三妹占了鳌头。

  别说这确是实情,就是她曾做过手脚,也不敢否认这些话不能信啊。

  她跪在地上,哭得哀婉动人,就是哭,也比旁人哭得好看,哭得叫人怜惜。

  朱瞻基看着她美貌的容颜,脑海里回响起袁天师当日所说:胡尚宫貌美仓削,唇薄身轻,看似貌美,却过于妖娆,但凡是美得叫平常人一见生出色心,有轻薄之意,就不够厚重,不是贵相了。

  不用说平常人,即使他这个见惯如云美女的人,也被她这一哭,哭得有些心慌意乱。

  他闭了闭眼:“我这是为你好,你若不嫁他,这事就不可能周全,只要扣一顶你与那小孟工匠有染的帽子下来,你就得去刑部大牢,光是宫里的女人们,就能将你撕成碎片,她们凭白少了些个首饰,正怨怼找不着人出气。”

  胡尚宫抬起头,愕然道:“殿下明知微臣是清白的,为何要扣这样的帽子给微臣?”

  “清白?从你瞒下此事之时,就无清白可言了。总之,我给你两条路选,一是嫁与袁天师做填房,想来他对你的倾慕之心,定能够护你周全,二是去刑部大牢——若非怜你护着了太孙妃,光凭你隐瞒这事,我就恨不得杀了你。况且,这事干系太大,知情者越少越好,你作为知情者之一,没有任何用处,留着何益?别给我说你一定会保守秘密这样的话,这世间能够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胡尚宫明白不能再求,虽然这件事被刻意隐瞒着,但一直关注菡萏院的她还是打听到孙清扬可能不孕的消息。朱瞻基为此生气着急一点儿也不奇怪,毕竟,她虽未和贵妃娘娘同谋,但隐瞒了此事,没有说出来的举动就成了他的心头刺。

  何况,就像他所说的,兹事体大,涉及宫闱秘闻,她若想活命,就不光是口头承诺保守秘密这么简单,唯有嫁给袁天师,才能保自己周全。

  毕竟,袁天师所知所晓,大多都事涉皇家秘事,嫁与他,他们才不会担心她守不住秘密。

  只是,如此一来,这眼前相貌堂堂、文武双全的英俊儿郎,就和她再没有可能了。

  她哀怨地看着朱瞻基:“殿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善围只恨自己是女子,不能随殿下左右建功立业,只盼来生,能够与殿下有缘分,再行相聚。”

  把自己的闺名用这样的方式说与他听,纵然死了,他应该也会记得自己吧。

  说完,胡尚宫站起了身,朝书房里的门柱撞了过去。

  以朱瞻基的身手,自然不会让她撞到,所以胡尚宫一头撞进了朱瞻基的怀里。

  她娇羞脉脉地抬起头,脸上犹带泪痕,“殿下,你既然非得让善围嫁与袁天师,还不如让善围死了的好。”

  朱瞻基有一瞬间的心动,但片刻之后,推开了她,露出心如铁石一般的神情,“你站稳了,听好。你若想死,我不拦着你,但你死之后,我会将你全家,除开已嫁之女,全部以谋逆罪报请皇爷爷处死,如果你不怕连累他们,要撞墙要上吊,都随你。”

  胡尚宫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竟然有男人在她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投怀送抱的时候,不意乱情迷,反倒把她推开,还说出这般绝情的话语?

  她怔了片刻,方才潋尽眼底的泪光,凄楚中带着愤然之色说道:“殿下这样,岂不是让善围死都不能死吗?是不是袁天师求您逼迫善围,那个臭相士,他怎么就不死心呢?”

  “胡尚宫,女儿家的闺名,除开家人和所嫁之人外,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还请胡尚宫自重,你如此做派,我如何能够放心你在太孙妃跟前儿?你回去吧,自己好好想想。”朱瞻基已经走回了书案后面,坐下,抽了张赵孟頫的帖看起来,像是那上面的字比胡尚宫的如花容颜好看得多。

  胡尚宫又羞又愧,她毕竟是受了孔孟之道教养出来的女孩子,在宫里浸染了不少宫规礼仪,刚才那样说,是强忍着羞涩在为自己争取机会,却被朱瞻基这样看轻!

  胡尚宫挺了挺背,恢复了平日里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低声道:“请殿下原谅微臣一时情急失态,太孙妃那边,微臣是全心全力的,请殿下放心。不过,即使微臣出嫁,也要等到太孙妃安然产子之后,不然微臣实在放心不下。”

  朱瞻基抬起头:“如此甚好,你是太孙妃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姐姐一般,今儿个说这话,实是为胡尚宫你好。我叫你来之前,太孙妃或许猜到了什么,曾向我求情,说无论如何,都念在你是她姐姐的分上,好好给你选个夫婿,不要委屈了你。”

  “袁天师虽然年长你许多,但相貌不俗,而且他的相术天下无双,我以后对他还会有颇多倚重,你嫁过去,不仅是当家的主母,还可以躲开这皇宫里的是是非非。其他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先下去好生伺候太孙妃生下这一胎,再与袁天师谈婚论嫁,总之,你放心,我和你妹妹,总是想你风光大嫁,不想你意气用事,耽搁了自己。”

  胡尚宫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是,微臣多谢殿下美意,如此为微臣着想。”

  先前,她以为朱瞻基拒绝自己,是因为袁天师的一番话语,如今看来,竟然是为了妹妹胡善祥,他能够以姨姐之礼待自己,那么今后不管如何,三妹的境遇也不会太差。

  即使他对孙清扬的情令他永不会爱上三妹,但他的义,总不会令三妹的结局太可怜。

  她总算可以放心,不用再担心小绵羊一样的妹妹被人欺凌。

  先前,她一直觉得三妹在自己的心里无足轻重,自己是为了皇太孙的地位、外貌想姐妹同侍一夫,这两年多的时间,她总算明白,懦弱的母亲逼着她这个长女变得强势,她就像母狼一样,想护住自己身后的妹妹们,三妹因为性子最肖母亲,所以她怒其不争,想为她争为她斗。

  如今看来,自己护住的人,其实反过来保护了自己。

  她再不用担心了。

  行礼之后,胡尚宫竟不再回头,施施然而去。

  望着她窈窕的背影,朱瞻基摇了摇头,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以胡尚宫之美貌,连自己都不由动心,难怪袁天师为了她,妻子死了快十年都未曾续弦,只有两房小妾在家里伺候。

  这样的美人,再耽搁下去,也是暴殄天物,还不如逼着她嫁与袁天师,成全一段佳话。

  朱瞻基对胡尚宫不是没有动过心,但这种动心,只是单纯的美色欣赏,没见着的时候,就丢在了脑后,从没有色令智昏过,所以太子妃不许他收纳胡尚宫,他答应得很轻松,胡尚宫倒在他怀里,他拒绝得很自如。

  毕竟,如果他真对胡尚宫起了心,从太孙妃头一回怀孕开始,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有的是机会得手。

  那一日,听到袁天师对胡尚宫情真意切的表达,他就决心将这美貌的大姨子,嫁给最懂她也定会疼爱她的人。

  虽然在感情上,他不可能对胡善祥衷情,但在道义上,他希望自己能够像一个丈夫似的,给她和她家人最好的照顾。

  回报她嫁与他为妻,这么些年的克己奉劳,谦恭谨慎。

  毕竟,即使在心里,他不当她是妻子,她也会是他孩子的母亲。而且,明知他对清扬的情分,却从没有因为妒忌,以太孙妃的位分为难过清扬,甚至,处处回护。

  他不得不辜负她的深情,却希望她能够过得开心一些。

  想来,胡尚宫嫁与袁天师之事,是她乐见其成的。

  杜若进屋的时候,孙清扬正研墨作画,她就在一边看,但明显的神情是心不在焉。

  孙清扬搁下笑,接过福枝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坐到堂屋的椅子上说:“你今儿个见到袁天师了?他怎么说?”

  袁天师所说的三五日已经过去,杜若连指甲盖都没掉一个,她觉得袁天师看得不准,早起就请了对牌出府,说要找袁天师问问。

  其实杜若是盼着出点事,反正袁天师说有惊无险,如果这事准了,也就是说她的姻缘也会准,她在心里反复琢磨了几遍袁天师当日所说的话,都觉得他所指的姻缘就是懿庄世子朱瞻壑,可是,那一日又听藿医女说世子离开了汉王府,不知所终,所以心里忐忑不安地过了这些天,到今儿个赶早就巴巴地找了理由出府去问袁天师。

  孙清扬知道她着急,所以也没拦着,反帮她去太孙妃那儿请了对牌,着朱瞻基派人护着她去了袁天师府。

  杜若嘟起嘴:“奴婢就说那袁天师并非百相百中,虽然主子的事情他说准了,可奴婢这边,他纯粹就是胡说八道。奴婢今儿个去问他,他竟然说什么有人代奴婢挡了煞,所以才没事儿的,说奴婢眉头的乌云已消,好事将近,鬼才会再信他。”

  孙清扬见她失望多过生气,知道袁天师没说准这事令她十分失落,就笑道:“别人都盼平平安安的,你倒好,希望出事。这不好吗?袁天师说你没事儿了,你以后可以安安心心地做事了。”

  自打诊出孙清扬得调理三年才能有孕,加之听了朱瞻壑的事,杜若做事就一直提不起精神,总好像要慢半拍似的,好在之前挑的那批小宫女里,有两个比较得用,调到了屋里领大宫女的份例,杜若手头也没多少事,孙清扬就由得她神思游荡。

  “不出事当然好,只是——这也说明袁天师其实不是完全准的,所以奴婢就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劝主子别信他。”

  福枝忍不住插口:“杜若姐姐哪儿是拿不准主意啊,分明是失望之极。”

  杜若摸了摸脸,有些难为情,“有这么明显吗?”

  “是啊,明显极了。”孙清扬用手比着羞她,“整个脸上,就写了两个字——恨嫁。”

  “主子,您又嘲笑人家。”被捅破了窗户纸,杜若反倒坦荡起来,“您说世子爷他究竟去哪儿了?怎么半点儿音讯也没有呢?”

  福枝和孙清扬两个人在一旁直笑。

  “你们笑什么?”杜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俩,慢慢地回过神来,脸上露出惊喜,“主子有世子爷的消息了?”

  福枝回答她:“世子爷在殿下的书房谈事呢,殿下刚才派了内侍来通传,说一会儿要到咱们菡萏院里来用午膳。”

  “世子爷怎么样?平安否?他的心情好吗?他这次来京城会待多久……”杜若一连串地追问。

  “咳,咳——”孙清扬轻咳了几声,“我记得有人跟我说,她要一生一世不嫁,守着我的……”

  “主子——”杜若拧了拧身,“您就别嘲笑奴婢了。那会儿,您跟前儿没有人用,奴婢自是要守在您身边,如今桃枝和桂枝她们都能独当一面,奴婢自然就放心了。”

  桃枝和桂枝就是新提为一等宫女的那两个,从了福枝的名字,还有个丹枝,打算等杜若放出去了再调进来用,目前是二等宫女。

  “我可记得,那个说话的人,前几天还说才选上来的那些个宫女,还太小,不合我用呢,怎么这三五天的时候,她们就能独当一面了?这也长进得太快了,这说的是桃枝和桂枝吗?福枝,你帮我看看,是不是这几天太忙,我都昏头了。”

  不仅福枝,连瑜宁都在一边捂着嘴直笑。

  杜若急得直跺脚:“主子,您就别笑奴婢了,勾奴婢想这事的是您,笑话奴婢的也是您,左右奴婢是您的人,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孙清扬见她真急了,忙收了笑意正色道:“好啦好啦,不和你开玩笑,只是世子妃这走了还不到一年,世子爷心情寡欢,怕是没心情想到这些,好在殿下已经留他在端本宫里住些日子,我已经和殿下说了,调了你到他跟前儿服侍,你自己好好把握机会吧。不过,有句话我可说在前头,断不可做出私相授受、叫人说三道四的事情来。”

  杜若点了点头:“主子放心,奴婢不是那等轻狂之人,与世子爷有无缘分,那得看天意……当初奴婢凭您百般追问都没有吐口,就是觉得门不当户不对,叫人看轻奴婢,也带累了主子的名声,如今更不会做出那苟且之事,世子爷也不是那等轻薄浪子。他若还惦记着奴婢,奴婢虽不会计较名分,也定是要三媒六聘才会随他回乐安,他若无心,奴婢决不会露出半点儿端倪。”

  孙清扬知道,那年冬日里,朱瞻壑打赏给杜若的“吉庆有鱼”的金锞子,她一直放在贴身的荷包里,却这么些年都没有露出半点儿口风,若不是那日自己逼问于她,只怕她对壑哥哥的这份情意,会一直埋下去。

  她先前一直担心说破之后,杜若会忸怩作态,那样就没法儿安排她去随侍朱瞻壑,试探他如今的想法,好在杜若是个极稳重的,虽然有时会故意使个小性子逗她开心,却在大事上极拿得住,听杜若当面这样一说,她就更是放心。

  沉吟片刻,孙清扬说道:“至于你说袁天师讲你眉间乌云散去,是因为有人帮你挡了煞,或许就应在世子爷身上,他到京城来查曹氏的姑姑为何会是王贵妃一事,受了点儿伤……”

  杜若一听,心慌意乱,连忙问道:“世子爷受伤了?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

  “看你急的,”孙清扬嗔怪道,“先前呢就守口如瓶,如今我们都知道了,你就全无遮掩,这前后转换也太突然了,你好歹含蓄点,羞涩点,让我们也慢慢习惯啊。”

  杜若一听孙清扬还有兴趣和她闲扯,就知道问题不太大,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可是主子教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明明白白说清楚,免得人误会,害了自己伤心不说,也错过了大好姻缘。”

  “天!”孙清扬手抚额头,“这小姑娘和大姑娘的性情是不一样啊,先前我们杜若是多害羞的一个小姑娘,如今长大了,说起自个儿的姻缘来,都不脸红了,只不知等你见了壑哥哥,是不是也会这么胆大?”

  立在窗边的福枝正好在往外看,惊喜地说:“殿下和世子爷进咱们院来了。”

  杜若的脸瞬间红了起来,忙不迭地整理衣衫,抿头发,又拿起桌上的茶壶,往书房去:“奴婢去给主子倒壶茶来。”

  福枝促狭地叫住她:“哎,那边是书房,可不是茶水间,要倒热茶,杜若姐姐你得先出屋。嗯,说不定正好遇上殿下和世子爷。”

  杜若白了她一眼,躲进了书房,平静自己的心绪去了。

  瑜宁在一旁看着乐不可支的孙清扬和福枝直摇头,“你们还开她的玩笑呢,这可没多少日子能待在一处了。”

  她们都很相信袁天师所说的话,认定朱瞻壑和杜若这回定会被月老牵上红线。

  孙清扬笑说:“正是因为没多久在一处了,所以才要开心呢。我要她走得安安心心的,没有一点儿牵挂。”

  福枝也点了点头:“就是,杜若姐姐这些年为了主子,耽搁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如今能够见到她成就好事,奴婢也为她高兴呢。”

  孙清扬似笑非笑地看着福枝:“下一个,可就轮到你了。”

  福枝正色道:“奴婢不到二十五岁,不会出宫的。杜若姐姐一走,那几个小的虽说伶俐,但到底在主子跟前儿伺候的时日尚浅,总得带个三五年才行。光是苏嬷嬷和瑜宁姑姑可不成,等到了岁数,不用主子催我,奴婢就和您讨话了。”

  孙清扬指着福枝笑着对瑜宁姑姑说:“你看,不光杜若大了,连我们的福枝也是大姑娘了,说起这些个话,脸不红心不跳。”

  她喜欢有什么话明说,不藏着掖着,杜若和福枝也就随了她的性子,尤其是杜若先前苦着自己瞒着心里的感情,被孙清扬一顿好骂,说那样自苦是找罪受,说出来总能想出办法。

  杜若见孙清扬为了她当初赌咒发誓说没有心上人,执意要留下来如同瑜宁姑姑一般陪孙清扬终老,因而耽搁到现在时时自责,再三保证以后一定不会用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去对待别人,一定要说出来,令对方明白自己的心意。

  孙清扬认为这才是相处之道,距离、误会、疑窦、疏远往往都是想当然地想是为对方好造成的,不应将自己的决定强加到他人的头上。

  若是早知道杜若有这个心,在朱瞻壑从乐安到京师奉旨娶妃那次,孙清扬就会开口的,就是当不上妃嫔,也能帮她弄一个上宗谱的贵妾。

  她原来一直觉得当妾,即使是汉王世子之妾,也是委屈了杜若的,却没料到,杜若对朱瞻壑情根深种,只为担心她走后,嫁给皇太孙的主子跟前儿没人,就将那份感情深深地埋在心里,受了这么些年的折磨。

  正是她和杜若都为对方着想,却没深究对方的真实想法,以致蹉跎这么些年。

  这一次,好希望真像袁天师所说,能让杜若得偿所愿。

  午膳用毕,小憩之后,在夕阳西下时,几个人坐在“翠微亭”里喝茶赏花闲聊,虽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却照耀着云层如同燃烧着一般燎红了半边天,看着有种海阔天空的旷远。

  朱瞻壑这才给他们一一说了当日详情。原来自袁瑷芝下葬之后,他就来了京城,当时曹氏虽然吐口她本家姑姑就是贵妃娘娘,却怎么也不肯说出详情,他虽然恨极她,但毕竟曾经同床共枕过,所以仅是给了她一条白绫让她自行了断,并未用刑。

  原想着就算曹氏不说,到了京城曹家的府地,总能知道详情,谁知曹家竟然在得知女儿死后,遣散了仆众,连夜搬家,府里空空如也。

  能找到的几个下人也不清楚多年前的旧事,由于知情者太少,朱瞻壑也是最近才查到当年王月蓉的哥哥入赘曹家,生下曹氏,王月蓉不仅是她的本家姑姑,还是她的亲姑姑。

  正是因为入赘曹家,所以王月蓉先前嫁入燕王府时,他哥哥已经不在王氏家谱里,她和曹氏的关系也就不为外人所知。最初选皇太孙妃嫔时,她原是打算将曹氏送进宫里晋选,嫁与朱瞻基为嫔的,谁知被朱瞻壑横插了一脚进去,搅乱了计划。

  朱瞻壑一饮而尽面前的香茶,笑说道:“虽然我不知道王月蓉打算把曹氏嫁与你,安的是什么心,但肯定是不怀好意,没想到这样一来,却害得我妻亡子散,你得好好补偿我,把你宫里的金子银子,多给我拿些回去。”

  昔年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经过此事,已经是胡子拉碴的莽汉模样,却格外有种阳刚之美,而且,眉宇间虽有悼念亡妻的思念之情,却并不觉得折堕,一旁给他斟茶的杜若听得入神,看得着迷,都没发现盅中的茶已经满溢。

  朱瞻壑看了她一眼:“喂——茶已经满了。”

  杜若忙端平了茶壶,又找帕子擦拭桌上的茶渍,做这些事时,她倒是没有慌神,仿佛刚才将茶倒出来的人并不是她。

  “这么些年了,你这小丫鬟还是毛手毛脚的,也就是你,还肯留着她。”朱瞻壑一如旧年里那般,对杜若横挑鼻子竖挑眼。

  孙清扬看了杜若一眼:“我这小丫鬟可已经长成大姑娘了。说起来,杜若比我大五岁,倒和殿下、壑哥哥你是同岁的,怎么你还当人家小呢?”

  朱瞻壑摸了摸鼻子:“是吗?她和我是同岁的?真没想到。在我的印象里,她始终是那个爱踢人的小姑娘。”

  朱瞻基笑了起来:“她不就是幼时把你摔进鱼缸过一回吗?你就一直记仇到现在?说她爱踢人,我怎么没瞅见过。”

  朱瞻壑得意了:“那是,你以为她见谁都踢啊?”想一想,觉得这得意有些不对,但仍然忍俊不禁,看着杜若笑道,“你说你当年,干吗那么大的火?到如今还没嫁人,是不是因为脾气不好啊?”

  杜若气得咬着牙,真想踢他一脚,但尊卑有序,她也只能忍着,况且,他前两日到酒楼吃饭,无端地摔下楼,扭了脚,说不定就是袁天师所说为她挡得煞,真踢,她也狠不下心。

  就只偷偷白了他一眼,立在旁边,像是木头人一般。

  虽说这是奴才们在主子跟前儿应该有的规矩,但朱瞻壑觉得无趣,他还是喜欢杜若在他跟前儿随意的样子。

  当年里,听了孙清扬求情让他饶过杜若,后来总爱找她的事,那个时候年少,他并不明白,是因为喜欢,他才故意为难这个将他摔进鱼缸的小姑娘。

  直到有一天,他和袁瑷芝疯闹,才发现,有鹅蛋脸、小酒窝的袁瑷芝不是因为长得像孙清扬让他觉得亲切、熟悉,而是因为她眉宇间的神情,和那个敢踢他、把他摔进鱼缸的杜若一模一样,他才明白,原来自己当年那么爱捉弄杜若,挑她的刺,都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

  可是,那会儿,他已经娶妻,有妾,想到即使杜若愿意,她也只得在他的府里当一个小妾,得在主母跟前儿立规矩,仍然像从前似的看人脸色,他就心疼。

  而且,他也不想杜若进府,被阿芝看出端倪,阿芝无辜,嫁入府后又一直与他琴瑟相合,他不想委屈杜若,也不忍阿芝伤心。

  索性把那份年少的情动埋在心底。

  直到袁瑷芝被曹氏毒害,下葬的那日,他就决定,为阿芝报了仇以后,他就要来找杜若。

  他买通了王月蓉跟前儿的人,趁她坐月子,身子没恢复,把她给阿芝下的寒毒放在茶里让她喝,让她自作自受,最终她果然像阿芝一样,被误诊为风寒死去。

  这个事,他谁也不会说,这皇室这皇宫,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适合阿芝,也不适合杜若。

  “干脆,你们把她给我算了,反正这次出来,我都没打算再回汉王府,父王当初竟然打算用阿芝的死威胁那位,好为他所用,真叫人寒心。我不参与你们这些龙争虎斗的事了,他年里,父王真有异心……我这一走,也算是躲开是非。”

  朱瞻壑这话虽然是笑着说的,但众人都听出了悲怆之意。

  倘若汉王一直不肯罢手,等到永乐帝崩后,太子能饶过他吗?就算太子顾及手足之情,一向对二叔没好感的朱瞻基,会饶过他吗?

  即使朱瞻基愿意饶过汉王,汉王会就此罢休吗?太子放过他多次,还为他在永乐帝跟前儿求情,他仍然不肯放下永乐帝曾许诺要传位于他的心结。

  这是个死结。

  所以这个问题,他们这两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间,从来不说,却都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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