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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朝光千门曙

孝恭皇后 原铨 12995 2021-04-02 20:51

  第二十九章 朝光千门曙

  和孙清扬一起进宫参加这次皇太孙选妃的,共有二十名女子,有些采自民间,有些来自朝臣。

  这二十个女子高矮胖瘦,五官形貌,样样周正;燕语莺声,言谈举止,处处优雅。连手足的长度,都由内侍用量器测过,腕短、趾巨、足长的,一律淘汰。

  孙清扬虽是天足,却因天生小巧,堪堪地卡在线上通过了。

  这样选出来的二十名女子,虽不说个个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却也都是明眸皓齿、婀娜多姿。

  何嘉瑜、袁氏姐妹都在其中,还有两个见过的熟面孔:百花朝会上李侍郎家的李瑞姗、孙尚书家的孙柔月。

  太子府里留下的是孙清扬和赵瑶影,秦雪怡在及笄后许给了李良娣所出的二皇孙朱瞻埈,正在备嫁,只等皇太孙朱瞻基娶亲之后,就可过府。

  在玄武门前,按她们年纪大小排序的青帷小车前,赵瑶影正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和孙清扬讲话:“听说后面还有宫里的老嬷嬷要查验身子,真是羞死人了。平日里,就是洗浴,我都不让丫鬟们在身边侍候,这还是在陌生人的面前,好紧张啊。”

  孙清扬轻轻捏她的手,安慰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咱们就听之顺之吧,左右别人受得,咱们就受得。”

  赵瑶影点点头说:“前面的人都登车了,我也去了,妹妹你年纪最小,那个排在最后面的车是你的,快过去吧。”

  孙清扬嫣然一笑,缓步朝她的那辆车子走去,杜若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玄武门外,已经坐在车里的胡善祥轻轻撩开车帘,怔怔地看着外面。

  天空一片湛蓝,日光照射着重檐庑殿上的黄色琉璃瓦,一片金碧辉煌,梁枋间饰墨线大点金旋子彩画看得人眩晕。

  永乐十五年的七月初七,风和日暖,真是一个好日子。

  洪武年初,长姐善围因才色出众选入宫,封为尚宫,父亲胡荣也因此被授予锦衣卫百户之职,兄长胡安得选为当时还是皇长孙朱瞻基的伴读。而今,自己又奉诏参选皇太孙妃嫔,而且听父亲私下里的意思,皇上有意选她为皇太孙妃,这次进宫,不过是按规矩走个过程。那么,父兄的前程,想来是一条康庄大道,成为炙手可热的外戚也指日可待。

  只是,没有人问过自己的心。

  家中有七个姐妹,自己排行第三,从来就不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上有长姐如花似玉,下有小妹娇憨可人,中间的自己,一向是不挑吃不挑穿,礼让姐姐爱护妹妹。

  所得,不过是一个贤惠淑德的名声,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好事落在自己头上?

  二姐、四妹那妒忌的眼神,五妹羡慕的神情,六妹和七妹尚小,也一个劲缠着自己让带她们进宫里吃好吃的,玩好玩的。

  怎么就会是自己入宫晋选皇太孙妃呢?过了初选、精选,内侍们的一审二审,到了这玄武门外,她仍然觉得像是做梦一般。

  进了玄武门,有内侍在前引着一溜青帷小车跟去了寿昌宫。

  寿昌宫是一个二进院,位于寿安宫之东,万安宫之北,普通入宫采选的秀女是根本不可能在此候选的。因为这二十个女子里,近半数都会成为皇太孙的妃嫔,永乐帝才特意下旨让她们在此学习宫中礼仪,等待候选。

  通常来说,皇孙娶亲,只有一妃二嫔由皇上或皇后亲定,其余的嫔妾可以在后面慢慢迎进府,但永乐帝为了避免将来会成为一国之君的朱瞻基后宫里出现不当之人,决心为孙儿亲自挑选他的第一批女人。这样的话,即使过几年再选其他嫔妾,经过人事的朱瞻基已有定力,再不会轻易为女子所惑。

  那种独宠后宫,以致外戚坐大的事情,绝不能在他最看好的皇位继承者身上出现。

  寿昌宫的主位是任顺妃,皇太孙殿选时,她会和张王两位贵妃、陈丽妃及太子妃一道帮着相看,将这二十个人放在她这里,也有让宫里的娘娘们最后再筛选一遍的意思。

  进到寿昌宫后殿的院里时,引孙清扬她们进来的内侍退了出去,却没有其他人过来招呼。

  初时,大家还屏声敛息地端正站着,许久仍不见人来,都是些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哪里耐得住,就三五成群地围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一时间,院里绵言细语四起,虽然鼓噪却也很好听。

  孙清扬和赵瑶影在廊角下立着,逗那檐下的鹦鹉。

  “清扬妹妹,我们还真是有缘啊。”孙清扬的右肩被人拍了下,她惊讶地转过身,只见何嘉瑜俏生生地站在她身后,看她吃了一惊的样子,用锦帕捂了嘴吃吃地娇笑。

  数年未见,身穿一身浅葱绿衣衫的何嘉瑜肌肤如玉,端倩流丽,十分明艳,灵动的大眼睛如同黑白相间的水晶丸,波光流转。

  孙清扬笑着朝她微微点头。

  何嘉瑜娇俏地笑看她,眼里夹杂着一丝妒忌。

  几年未见,昔年里的婴儿肥褪去,更显得肤白胜雪的孙清扬一张鹅蛋脸清丽至极。在这院中貌美如花的众多女子间,站在檐下的她如同明珠生辉,美玉莹光,眉目间隐然的书卷气让人侧目,此时她仅是看自己一眼,就觉得心神凝滞。

  身为女子尚且为她的美色所惑,难怪宫中纷纷传言,皇太孙为孙清扬险些与皇上闹翻。何嘉瑜打定主意:自己心中再有不快,也不能和孙清扬惹气,唯如此,才能通过她博得皇太孙的青睐。

  位分什么的,都不及皇太孙的心思重要,皇上、太子,能做主让他娶谁为正妃,却不能做主让他喜欢上谁。

  既然皇太孙喜欢孙清扬这样的,那么,你就和她多亲近,这样才能学得她所长,投皇太孙所好。

  想到母亲对自己的告诫,何嘉瑜连眼底的那一丝妒忌都隐藏起来,压低声音同情地说:“清扬妹妹,我已经听了你的事情,你别难过,这历朝历代,皇后都不及宠妃得皇上欢心,况且她只是个太孙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话没说完,已经被孙清扬掩住了嘴:“你不要命了,怎么敢在宫里说这样的话?叫人听见,别说入选,连命都会丢掉的。”

  何嘉瑜的眼里泛起泪光道:“我是为妹妹不值,这满院的人哪一个也盖不过妹妹的风华,凭什么,还没选呢,她就能得到最大的彩头。”

  “何姐姐你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样的话可不敢再说,光这院里站的姐姐们,哪一个不是胜我多多?不说其他,就你和赵姐姐,我也多有不及。何况,皇太孙并非重色轻德之人,他的正妃,当然是贤者居之。你我年纪虽小,可不敢妄自谈论上意。你我自小相识,你待我比其他人亲厚,心知肚明即可,不用如此的。”

  何嘉瑜见孙清扬感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也就不再说下去,只悄悄指了指院里的一个黄衣女子,小声说:“那个,就是胡家三女,善祥。她有个姐姐,是尚宫,很得王贵妃的赏识。”

  孙清扬还没答话,赵瑶影已经往那黄衣女子看去。

  正在和身边人说话的胡善祥感觉到有人看自己,抬起头看向她们,正对上赵瑶影的目光,就朝她微微一笑。

  赵瑶影只觉胡善祥眉宇间说不出的亲和,虽生得并非千娇百媚,却看上去端庄秀美,别有一种雍容大气,于是也微微一笑。

  胡善祥看了赵瑶影两眼,眼睛就落在了她身边的孙清扬身上,心里不由得惊叹,好漂亮的女孩子!

  胡家姐妹众多,亲友里也不乏出众的丽人,这次候选的二十人里,亦不乏花容月貌。

  但看到孙清扬,胡善祥仍然惊了一惊。

  孙清扬感觉到有目光看着自己,抬眼看到胡善祥,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只是淡淡地一笑,胡善祥脑海里就浮现出那首有名的诗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生得这般美貌,行止间的仪态文雅从容,风华庄重大方,年纪虽轻,看上去却俨然是众人之首。

  为何会舍弃这样的女子,选自己为皇太孙妃呢?

  胡善祥觉得自己如同一颗棋子,被迫放在了棋盘上,与本不该属于她的命运对垒。

  孙清扬只觉得胡善祥目光澄清,一派坦然,投射过来的目光带着欣赏和友好,于是又朝她笑了笑。

  何嘉瑜见她两人竟然没有露出半点愤恨之色,不由得有些愕然。在这宫里的如花女子,越是美貌相当地位相近的,越是相互倾轧,尔虞我诈,因为大家都想将对方斗下去自己独得那恩宠与荣耀,常将此貌留君心,怎么这两个,还有那旁边的赵瑶影,神色间竟如此友好?

  何嘉瑜惊疑:难不成是自己心思太浅,竟看不出她们眼底的妒怨之情?

  还没等她细想,忽听院门处传来女子清亮的喊声:“琪宁姑姑来了,你,还有你们,四个人一排都过来站好……”

  孙清扬几人抬眼朝院门看去,四五名宫女装扮的女子拥着一名掌事姑姑模样的女子进来了。

  何嘉瑜一把挽住孙清扬的胳膊,携着她一同往院里走,边走边亲亲热热地说:“咱们待会儿站一块,这样就能分在一起住了。阿薇和阿芝她们在那边,我们去找她们。”

  竟是将赵瑶影丢在了后面。

  孙清扬不动声色,站了站,等赵瑶影过来,牵着她的手,笑着和何嘉瑜说:“赵姐姐和我自小一起长大的,我要同她一起呢。”

  何嘉瑜忙笑道:“应该的,我去和阿芝说说,她们姐妹要愿意分开,就让她和咱们一起,不愿意分开,就让李瑞姗过来。她也是你们熟悉的,咱们几个一处,也好说说体己话。”

  袁瑗芝虽然想和何嘉瑜一处,但又不想丢下姐姐袁瑗薇,就站在了她们旁边的那一组,同孙柔月及另一个叫马茜妍的女孩子一起。

  胡善祥和另外三个女孩子,站在了袁氏姐妹那组的右边。

  因为知道这次采选的女子并非一般的宫女,琪宁姑姑对她们并不严苛,简略说了几句要守宫规之类的场面话,就为她们分派了住处。

  寿昌宫后殿的猗兰馆成为这些女孩子们的暂居之所。

  第一晚,金世香因为睡觉时托腮,有哭相,时运不够旺夫被淘汰。

  第三日,齐宝琳因为吃了鱼,嘴里有腥气,会冲撞贵人被遣返还家。

  第九日,李瑞姗因为家里来人递送财物,擅离寿昌宫被看到,几乎被打得半死,奄奄一息丢出宫回家养病。

  第十三日,沈悦因谈及宫事,言语中对娘娘们有所轻慢被掌嘴二十,抄写《女训》,一步一跪地送到王贵妃的永安宫时,晕倒遣返。

  ……

  经过验身、宫规学习等,到了七月末,能够进到殿选的女孩子已经只余十二个,分成两组晋见天颜。

  孙清扬她们进殿面圣时正是朝阳初升之际,六个娉娉婷婷的女孩子先后踏进长乐殿里,衬着身后的霞光,好像都镀了金边似的好看。

  年纪最小,走在最后的孙清扬端庄秀丽,被曙光一衬,让人看着只觉如同从云霞里走出一般,更是惊艳。

  六个女孩子按引导内侍的吩咐,下跪行礼,起身后敛色屏气垂手站立一旁,等司礼的内侍报出她们的姓名、家世、年龄后再次出列参见。

  规矩行过,几位娘娘先后提了些问题,考校她们的才学见识之后,王贵妃笑着对永乐帝说:“瞻儿是个有福的,她们个个堪称绝色,而且四艺精通,贤良淑德,以后他宫里定是极为祥云瑞气的。”

  永乐帝微微点头。

  贵妃娘娘、陈丽妃、任顺妃还有太子妃,她们都将玉牒上自己看中的人名圈了,由内侍交给永乐帝。

  有两个名字,她们几个都选了。

  胡善祥、孙清扬。

  永乐帝看着这两个名字,沉吟片刻。

  王贵妃见状,笑着说:“皇上,左右瞻儿也在这里,不如叫先前那些女孩子一起进来,由他自己选吧,也免得我们乱点了鸳鸯谱,被他埋怨。”

  太子妃连忙说:“由父皇与娘娘们商量着拿主意就可以了,何必要问瞻儿呢?他还年轻,哪里就能知道什么是真正适合他的。”

  永乐帝却说:“就依爱妃所言,让他自己选。”

  有内侍立刻出去传唤之前余的六个女孩子进来。

  太子妃心里一沉,生怕朱瞻基把永乐帝的话当真,真依他自己的心意去选。

  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一直立在旁边的朱瞻基身边,为他理一理衣衫,正了正他头上的金丝翼善冠,颇有深意地叮咛道:“这里面的女孩子,有你皇爷爷中意的,也有娘娘们喜欢的。娶妻娶德,你好好看看谁适合做你的正妃,选定了,就将那盘里的羊脂玉灵芝如意交在她手上。”

  朱瞻基从内侍所捧的盘中握了玉如意在手中,恭敬地奉到永乐帝面前:“有请皇爷爷为孙儿做主。”

  永乐帝慈祥地笑道:“你自个儿的婚事,你自个儿拿定主意就是,将来是你要和她过一辈子,当然得你自己去选。”

  朱瞻基谢过之后,转身不假思索,径自朝孙清扬跟前走去。

  永乐帝的目光沉了沉,太子妃惊慌失措,忙呼道:“瞻儿——”

  朱瞻基回头朝太子妃挑了挑眉:“母妃有何嘱咐?”

  太子妃温煦地笑着:“那地下刚才泼的有水,你小心拿着那玉如意,别滑倒了。”

  刚才为了当场测试这些女孩遇到突发事件时,是否仍然能保持沉静,有宫女按吩咐在她们行走时,突然倒了杯水在光滑如镜的青砖上,有个衣裙乱摆的女孩子,当时就面如土色地退了出去。

  朱瞻基谦恭地应声说:“母妃放心,我自幼习武,哪里会被这一点点水滑倒?”

  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拿着玉如意的手垂下,将玉如意在孙清扬垂在膝旁纹丝不动的手上碰了碰,方才举到了她旁边的胡善祥面前。

  他的动作非常轻微,又用身体挡着,宝座上的永乐帝和两位贵妃都没有看见,太子妃、陈丽妃却看了个仔细,几乎同时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胡善祥正好站在孙清扬身边,她眼角的余光也瞧见了这一幕,不由得有些心酸,却不知这心酸是为孙清扬,还是为自己。

  玉如意举在她眼前不动,朱瞻基的眼神却不在她的身上。这虽然是胡善祥一早就知道的结果,她还是迟疑了片刻,才轻轻握住如意,平举下跪,温良恭俭地答道:“臣女胡善祥多谢殿下厚爱,多谢皇上及各位娘娘厚爱!”

  太子妃这才吁出一口气,含笑看着殿中的女孩子们,但她的眼光,刻意地避开了孙清扬。

  永乐帝面上浮现出欣慰之色说:“瞻儿果真是长大了,不负朕所望。”

  孙清扬微微笑着,垂目而立,又和其他女孩子一道屈膝行礼:“恭喜皇太孙殿下喜得佳人,恭喜胡姐姐(妹妹)入选太孙妃。”

  朱瞻基伸手握住如意另一端,引着胡善祥上前向永乐帝及众位娘娘一并行礼。

  看到殿下的一双璧人,永乐帝微笑颔首:“如此甚好,朕也觉得这胡氏六行贞静,四德淳备,堪当皇太孙妃,下月初八,朕就给他们完婚。”

  陈丽妃娇笑道:“这只有十来天的时间,会不会太仓促了?”

  永乐帝不以为然:“这日子是钦天监一早选好的,礼部早早把诸事都备好了,只等今日选妃,怎么会仓促?朕还嫌太慢了呢,还不知何时才能抱上重孙。”

  王贵妃笑着说:“哟,皇上这么着急,这一听到重孙,臣妾就觉得自己是牙都掉光的老奶奶了,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失落呢。”

  一直没说话的任顺妃也在一旁帮腔:“臣妾入宫才八年光景,就能当上重祖奶奶,真是托皇上的洪福,才能这般的吉祥如意。”

  一时间,众人的好话说个不停,倒将正主儿朱瞻基和胡善祥晾在了一边。

  太子妃晃眼瞧见朱瞻基虽然面带恭谨,却全无喜意,怕永乐帝瞧出端倪,也笑着说:“这皇太孙妃定下来了,我可就等着喝婆婆茶了,还请父皇做个主,再为瞻儿选几个中意的人,毕竟一花独放不是春。早先为了瞻儿的身体着想,他屋里一个嫔妾也不曾有,这眼看着他比太子爷都高了,我心里也真是着急。正好这么多可人儿,我就厚着脸皮向父皇多要几个,也好让她们早日为瞻儿开枝散叶,早早让父皇抱上重孙。”

  永乐帝沉吟片刻道:“孙氏柔明,何氏媚婉,赵氏恭淑,袁氏姐妹温宜,马氏和顺,曹氏端仪,各有千秋,一时竟难以决断,看瞻儿的意思吧。”

  王贵妃笑着说:“皇上,这下面可有两个姓孙的女孩子呢,您说的是哪一个?没有明指,想必是两个都颇为中意,都要留下吧。”

  永乐帝赞许地看了她一眼:“不错,两个孙氏都颇得朕意,不知道瞻儿喜欢哪一个呢?”

  朱瞻基拱手做答:“孙儿听凭皇爷爷做主,皇爷爷看上的,想必都是好的。”

  永乐帝大笑:“你如今也会拍马屁了,什么叫朕看上的都是好的,这又不是在给朕选妃。”

  “皇爷爷目光如炬,单看各位祖母就知道,您挑人的眼光是一流的,孙儿自然是要请您做主。”

  永乐帝最得意就是他的后宫一片祥和,妻妾和美,听到朱瞻基如此说,心里大为高兴,抚了抚下颏上的长须:“那我就给你做主,将这几个都留下吧。”

  王贵妃问道:“皇上,不知这留下众人的位分,该如何确定?”

  “孙氏清扬,何氏嘉瑜为太孙贵嫔,其余为嫔,依年纪论大小即可,不分尊卑。”

  以往皇孙娶亲,由皇上亲定的,只有一妃两嫔,其余姬妾自行迎娶,并不需要在宫中玉牒上注明,今儿个这些女孩子因为全是永乐帝金口玉言许下的,就都有了位分。

  选中的众人喜忧参半,盈盈下拜叩谢。没有选中的,也是有忧有喜,忧的是自己与殿中英俊非凡的皇长孙只有这一面之缘,喜的是,不用入宫为妃嫔,也就不用担心皇长孙百年之后,自己会不会随之殉葬。

  太祖爷定下的妃嫔殉葬制度,实在是叫人胆战心惊,当年秦王朱樉死后,他的两个王妃奉旨被迫殉节,那凄厉的哭声,至今还令老一辈人提及就为之色变。而太祖爷归天之后,那宫里殉葬的宫妃,有位分的就有四十多位,更别提大大小小的宫娥内侍。

  在座的几位娘娘,想也是从她们的神色间联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一时间,心情也随之沉重起来,都沉默不语。

  只有太子妃,有几个儿子傍身,等太子朱高炽上位后,她顺理成章就会是中宫之主,根本没有这样的顾虑,也想不到这一层去。

  她见众人面上都有戚戚之色,笑着说:“想不到你们相处这些日子,彼此间都有了些情分,我就和父皇再求个情吧,让你们这些好姐妹做好妯娌。父皇您看,埈儿和二弟府里的两个皇子也都成年,到了该娶亲的时候,余下的三个女孩子也都是千挑百选出来的,何不许了埈儿他们几个?”

  “这个,高煦前些日才上书,说是为壑儿和圻儿选了合适的人家。”

  太子妃笑眯眯地说:“埈儿我也给他看了人的,只是想着这样选出来的,实在难得,想和父皇讨一个去做二皇孙嫔呢,要是二弟那儿不要,我就都娶回家去,媳妇多了,给我这婆婆奉茶的人也多些,正好早早享享儿孙福。”

  永乐帝闻之笑道:“你别好事尽往自己那儿扒拉,既然如此,我就让壑儿他们几个也来选选,然后再最后决定,这样,也免得他们怪朕偏心。”

  太子妃这才觉得自己失言,苦着脸说:“那万一要是我看好的媳妇,被壑儿他们挑走怎么办?”

  朱瞻基听到这话更是担心,忙叫道:“皇爷爷——”

  永乐帝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妃和朱瞻基两眼,方才说道:“你已经选定了正妃,还和他们抢什么,兄友弟恭,忘了吗?”

  朱瞻基唯唯应了:“不敢,孙儿只是想,龙子凤孙个个都有一妃两嫔,怎么着,我的两个贵嫔也不能让他们挑了再定吧?”

  朱瞻壑找到孙清扬时,她已经回到了太子府,正在花园里给牡丹花浇水。

  站在孙清扬身后,看着她把水浇完,站起身,朱瞻壑才开口说话:“这些事,让下人们做就行了,你怎么还操这些个心?”

  孙清扬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喜滋滋地看着园里盛放的花朵:“我喜欢看牡丹,当然应该照料它们啊。你不是也说过,花也是有感觉的,用心照料它们就会开得更好吗?你看,我用的都是镇了一两天的井水,这两年的牡丹,是不是比前些年更娇艳了?”

  朱瞻壑轻哼了一声,不屑地说:“浇牡丹花最好是用雨水或是河水,这打出来放上一两天的井水,只是勉强能使得罢了。”

  孙清扬笑着用锦帕擦了擦手上的水滴说:“这不几天都没下雨嘛,离河太远,这可不是一两桶能够解决的事,不好让福叔那么远去运,将就着用用吧。想来这花儿也知道,不拘是什么水,饱饱地喝了才是正经。”

  “所以,你也什么都不挑吗?”

  “什么?”孙清扬转念明白朱瞻壑所说,抿嘴笑了笑,“这些事,轮不到我自个儿做主,又何必去想太多,徒增烦恼呢?”

  朱瞻壑却从她的话音里听出一些无奈,冲动地抓着她的手说:“清扬,嫁给我吧,做汉王世子妃。虽然世子比不上皇太孙尊崇,但嫁过来你是正妃,只有你给旁人立规矩,不用你侍候别人。”

  孙清扬扫了眼站在他们不远处的下人们,虽然那些人个个都是垂头在看自己的脚,却不知这一幕有没有被他们瞧见。

  她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淡淡地一笑说:“壑哥哥,我知道你疼我,像疼自己妹妹似的,但你我是知己的情分,不是男女的爱慕,这件事你不用再提了,我不会答应的。”

  朱瞻壑跺跺脚:“可是,你这么屈居人后,我为你不值。”

  “有什么不值的,不来这京师,我不过是一个九品小吏之女,再高攀也不过是嫁入朱门绣户,如今这样已经是一步登天了。壑哥哥,我情愿如此的,你别怪朱哥哥,他已经很难了。”

  朱瞻壑愤愤不平:“哼,他难,他有什么难的,是为这齐人之福如何消受,觉得难吗?真不明白,皇爷爷那么疼他,他竟然连句话都不敢说,为了他的皇位,就舍得让你受这些委屈,还算不算个男人?用牺牲女人来保全他的前程,真是自私。”

  “壑哥哥,他这叫知道责任所在,有担当有舍弃。为了美人不要江山,那不叫牺牲,那是任性,不成熟。这天下间,并非只有男女私欲,若为一念之私而舍弃天下苍生,那才是自私。朱哥哥,他会是个好帝王,古往今来的好皇帝,都不会将一己之私置于众生之上,壑哥哥,你也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件事是我命该如此,你不要怪他。”

  看着孙清扬雪白小脸上的坚毅之色,朱瞻壑跺了跺脚:“好,我不管,等将来哭的时候,你别后悔。”转身欲走。

  “壑哥哥——”孙清扬叫住他,“那些女孩子里,有一个叫袁瑷芝的,应该很投你的脾气,要选一个回去的话,我建议你考虑她。”

  朱瞻壑立住脚问:“清扬何时学会给人做媒了?”

  “哎,你爱信不信。”孙清扬拧过身子,一脸羞恼,“她真的很好,为人直爽,没什么坏心眼,长得又漂亮,你不听我的随便选一个回去,可别后悔。”

  “袁瑗芝?”朱瞻壑若有所思,“是不是那个鹅蛋脸,眼睛圆圆,笑起来两个酒窝和你有些像的女孩子?”

  “还嘴硬呢,连人家长什么样都记在心里。”孙清扬比着脸羞他,“可不就是她,女孩子里鹅蛋脸,有酒窝的都不少,但两样都占的,就是阿芝。她性子活泼,又视富贵如浮云,和你肯定有话说。”

  “你也是鹅蛋脸,两边小酒窝。当时因为她笑起来和你有些像,所以多看了两眼,哪里就记在心里了?”

  孙清扬做出一副你别解释,越解释就越说明你心虚的表情,笑嘻嘻地看着朱瞻壑。

  朱瞻壑也就懒得再和她解释,一甩手走了。

  他带来的两个侍婢连忙尾随而去。

  最终结果是朱瞻壑和朱瞻圻一人挑了两个女孩子回去。为此,朱瞻壑振振有词:“什么好事都先尽着他,难不成我们不是皇爷爷的孙儿吗?既然他的一妃两嫔都定了,那其他的人,怎么也得先随我们的意,大老远从乐安来,带一个回去太少了吧。了不起,回去我和父王讲,皇爷爷赐的,一妃一嫔,也算和皇太孙差不多,皇爷爷的心可不能太偏。当年皇祖母都答应我自己选妃的,皇爷爷您可不能事事都让皇太孙占先。”

  朱瞻圻当然也乐意自己相看的,这可比父王给他定的只看家世不论人品要中意。

  永乐帝知道,二儿子朱高煦为这两个孙子挑选的正妃,都是对汉王府有助力的,但自从他强迫朱高煦就藩,就打定主意不让汉王坐大,免得将来兄弟相争,引起纷乱,所以对这样的结果乐见其成。

  给他们一人两个,太子妃也不好说朱瞻埈只给一个,只是说埈儿的正妃是李良娣选好的,不好再改,这两个就都为嫔。

  永乐帝于是直接下旨,将朱瞻壑和朱瞻圻的一妃一嫔、朱瞻埈的两个嫔和之前定的正妃秦雪怡都过了明面,并限择日完婚。

  这样一来,朱瞻基连妃带嫔就余下了五个,胡氏善祥为皇太孙妃,孙氏清扬、何氏嘉瑜为贵嫔,赵氏瑶影、袁氏瑷薇为嫔。

  朱瞻壑辞行前和孙清扬说,他这是采取迂回路线帮她减少竞争对手,免得一嫁给朱瞻基就得多女共侍一夫。

  孙清扬当然鄙视他,说他是自己对着美色动心,打着为友除奸的旗号趁机满足私欲。

  不被理解的朱瞻壑有些郁闷地走了,而少了三个嫔妾的朱瞻基听到这消息不但没生气,反而如释重负。

  太子妃为此笑他:“你这孩子,好像倒减了负担似的。”

  朱瞻基嘴角轻扯道:“这不也正是母妃的意图吗?只不过,母妃您不要太自作聪明了,这一次要不是阿壑在里面搅浑水,您此举固然给二叔添了堵,又何尝不会引起皇爷爷的疑心?”

  太子妃惊愕地看着他。她是不想皇太孙的后宅里,都是永乐帝指的人。帝王家的婚事,通常事关前朝权贵的倾斜平衡,永乐帝塞的人太多,她和太子能够塞的人就相应减少。这能够为太子所用的外戚也就少了,她自然不愿意看到那种局面出现。

  却没想到这样都被瞻儿看了出来。

  也幸好朱瞻壑因为和孙清扬情分非比寻常,她算准了他不会看着孙清扬吃亏,自己的计划才能够顺利进行。

  权谋谋的是人心,如今看来,瞻儿的眼睛,还真是看得长远啊。

  幸好,这个是她生的儿子。

  太子妃惊愕之余又有些安慰、庆幸。

  朱瞻基笑着坐在椅上,将盘中的花生抓了一把在手上,用手指捏开,放到嘴里细细嚼完。

  “母妃不光是想给二叔添堵,那余下的三个里面,有您的人吧?用这样的方式埋暗桩,看似高明,其实没什么用的,朝廷过去的人,就算是皇爷爷亲指的,二叔怎么会信任?不是阿壑整这么一出,她们过去也就是个嫔,出点儿意外没了,皇爷爷也不会说什么。母妃怎么糊涂了?”

  太子妃有些感慨,她没想到儿子这么快就能明白自己的意图。她也知道此举有些不妥,但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汉王去了乐安,固然解除了近在身边的威胁,却也不好掌握他的动静。太子对阴谋诡计完全不上道,她再不操心,什么时候被人捅了刀子都不知道。

  “二叔、三叔那边,母妃不用操心了,我会派人盯着的。朝堂上的事,以后不用母妃操劳了,您管着这太子府的内宅,以后还有三宫六院,就很费心。等我这次完婚之后,皇爷爷已经决定要长居京都,京师这儿会交给父王监国,您会更忙的,要注意身体。”

  虽然朱瞻基表情淡淡的,但他说的话太子妃却觉得贴心极了,感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地说:“瞻儿长大了,能够为娘分忧,好,很好。以后这些事情,我都不会管了,都交给你。”

  朱瞻基犹豫了一下,说:“母妃,清扬妹妹进门,不要太委屈她了。”

  太子妃笑了起来:“你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最想和我说的,其实是这句吧。她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怎么会委屈她呢?你就放心吧。”

  朱瞻基也笑着说:“哪里?我知道母妃疼她,这不是有胡氏为妃吗?我怕她会在清扬妹妹跟前立规矩,所以就多说了一句,母妃只当我没说,不用放在心上。”

  又和太子妃闲聊了一阵,方才离去。

  朱瞻基一走,太子妃的脸就沉了下来:“嬷嬷你看,就为了清儿,他和我说的话,比哪日都多。原想着自小养成的,实心实意的可以为我所用,不承想出了这档事,倒养成冤家了。”

  单嬷嬷剥了些花生放在太子妃手里:“您今儿个怎么和平常人家的婆婆似的,见儿子喜欢媳妇,就捻酸吃醋起来?这不正好吗?皇太孙喜欢表小姐,表小姐又和您贴心贴意的,正好可以让你们母子多亲近亲近,您原不是一直说皇太孙打小没有养在您跟前,恭敬有余亲热不足吗?表小姐可是和您亲近得很。”

  太子妃叹口气:“可出了这档事,清儿只是太孙嫔,瞻儿的态度已经如此,我再不偏着那胡氏些,要是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还是会犯父皇的忌。”

  “您这是关心则乱,这府里多少人,再错综复杂的关系,您不也调停得妥妥当当的,就是皇上和先皇后,宫里的众位娘娘,哪位口中也寻不出您一个‘不’字。皇太孙这才几个嫔妾,您还怕搞不定吗?这媳妇好不好,还不得您说了才算。”

  太子妃听了将手里的花生一颗颗吃完,又喝了两口茶:“嬷嬷说得不错,我真是糊涂了,干吗要为清儿和瞻儿斗气?我得让她们好好孝顺我这个婆婆,帮瞻儿管好他的后宅。”

  单嬷嬷眉开眼笑:“可不就是这个理儿。为着个外人你们母子起了嫌隙可不值当。再说那皇太孙妃虽说是皇上选定的,可也比不得表小姐自小养在你跟前来得可心可意。何苦为了给她面子,而伤了和皇太孙的情分。”

  “哎,儿女债儿女债,生出的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啊,你说我这为他权衡来权衡去的,还要怕他不高兴……”

  单嬷嬷知道太子妃为此心里还是不痛快,却也不好再劝,只一个劲说:“皇长孙是个心里有数的,您看他先前和您说的那些话,连汉王、赵王那边都不用您再操心,这多好啊。以后您也可以腾出来心力多和太子爷亲近,别让那些个莺莺燕燕的,迷花了爷的眼。”

  “嬷嬷,我也正为此担心,太子爷这身体,倒不如父皇康健,可我劝他要节欲,注意身子骨,说多了他倒笑我是在争风吃醋,哎,难办。”

  单嬷嬷一脸愤然:“依我说,和爷争执这些做什么?说多了倒坏了爷和您的情分,您就该将府里的嫔妾们拘在一处,好好敲打敲打,让她们别光顾着自己高兴,损了爷的身子。”

  太子妃苦笑:“嬷嬷,这房中的事情,我可以说她们又怎么会听?还不是阳奉阴违,一个个都像饿狼似的,生怕爷少去了自己那儿一天,谁还肯顾及爷的身子骨。”

  “可不是,您看郭良娣,太子爷去她那院里最多,这不今年初又生了一个,这府里,就您、李良娣和她都有三个儿子,我看她的眼睛,都要朝到天上去了,您那年啊,就不该给她那个好,如今倒多了个螃蟹,横着走。”

  太子妃笑着说:“嬷嬷你对她有偏见,我看她谨小慎微得很,侍候爷也很小心。能够多为太子爷开枝散叶,这也是咱们府里的好事。”

  “殿下您就是太宽厚了,我总觉得那郭良娣惯会做表面功夫,她要真是个好的,怎么这两年,就没见别人给爷生个一男半女的?爷尽爱往她那院里去,损了身子,多半也都是她的不是。”

  经单嬷嬷这样一提醒,太子妃想了想,还真有这么回事:“改天我再和她说说吧,前几天,她还和我一同忧心爷的身子骨来着,怎么看都不像狐媚之人。爷也是,府里已经这么多人了,竟然还要纳妃,那英国公的女儿,才比清儿大三岁,本是一处玩的小伙伴,这会儿却成了她的庶母,着实可笑。”

  单嬷嬷劝慰她道:“爷那不是为了英国公军功赫赫,联姻也能更好地为东宫助力嘛。皇上会准这件事,也足以说明太子爷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这眼看哪,咱们东宫一天比一天稳固了,您也不用再操那么些心。”

  “要光是为了这个,许给瞻儿或者埈儿不也一样可以助力?他啊,还是为着自个儿。”太子妃何尝不明白,自我解嘲般地叹了一口气,“哎,男人不都这样,不管多大年纪,都喜欢花骨朵一般的女孩子!”

  这个话题单嬷嬷就不好接下去了,只是跟着干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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