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柔然人冷笑一声,“急什么?等到柔然攻破了沐州城,你弟弟自然会还给你的。”
柳见月脸色一下子煞白,“你答应过我的!”
她抱着那人手臂不肯撒开,“是你说,只要我帮你把袁五将军的夫人从这里弄出去,你就将弟弟还给我,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令尹府的守备严密,寻常人等没有办法轻易混入。
她头一次见这柔然人,是在东街的集市上。
那时她正跟着府里的采办出来置办一些年轻女子日常所需。
那人以她兄弟威胁,她脑海中不知道经过多少斗争,才终于选择做这不得好死昧良心的事儿。
她从浣衣处偷了与那人身量差不多的护卫衣裳。
告诉他府内的地形。
还特意将西墙的一处狗洞打宽,好叫他能顺利进来。
方才趁着看火之际,又将能将人迷倒的蒙汗药混在了牛肉汤中……
她连将袁五奶奶五花大绑这种事都亲手做了,可这个人现在告诉她,要等柔然攻破了沐州城,才会将弟弟还给她。
这岂不是在玩弄她于鼓掌之中?
柳见月眼看这人不是想要信守承诺的模样,说不定连她弟弟还活着的事也是假的,只不过是骗她帮他们掳劫袁五奶奶的一个借口,心中又急又怒。
她为了自己的弟弟,去伤害恩人的妻子,已经是天理不容。
如今才恍然大悟,自己是个多么大的蠢货,竟然任由杀父灭族的贼子三言两语就牵着鼻子走了!
她一时激愤,心中便存了几分死志。
眼瞅到旁边挂着的菜刀,捞起一把,便奋力向柔然人砍去。
柔然人力大无穷,对这样不关痛痒的小打小闹都没有放在眼里,只是伸手用力往柳见月的肩膀上劈下去,那可悲的姑娘就应声落地。
菜刀掉落,走势不巧,恰正插到了她腿上,一时血流如注。
那柔然猛汗啐了一口,“不自量力!”
扛起趴在桌几上昏迷不醒的崔翎,便大踏步地离开。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任何人经过。
因为令尹府里所有的兵力,此刻都集中在了两个地方。
一处是戒堂,伏击石修谨的那队柔然骑兵中,还余下了两个活口。
袁五郎正在对这两人突击审讯,想要知道柔然人是如何知晓石修谨押送着御寒的衣物恰正那时从那处经过。
另一处则是医堂,这次柔然骑兵的伏击,虽然顺利地被跟随的护卫队击破,赢了个漂亮的仗。
但是柔然铁骑彪悍凶猛,杀伤力十分惊人,护卫队中也有不少兵士受了伤挂了彩。
每到这种时候,医堂里总是忙得人声鼎沸。
帮护的人忙不过来,便也要从内院调集些人手过去。
雅情小筑离外院有些距离,不论是医堂还是戒堂,都比较遥远。
所以,柔然人可以轻易躲过稀疏的卫队,毫不费力地扛着崔翎出去,轻车熟路地摸到了西墙处的狗洞。
狗洞外有人问道,“纪都大人,得手了吗?”
那叫纪都的柔然人冷笑一声,“那是自然,咱们快走,莫叫里头的人发现了,功亏一篑。”
狗洞外的人也十分得意,“这回将袁世韬的儿媳妇捉住了,若他们再来战时,便那将女人扒.光了挂在车顶,看袁家军还嚣张不嚣张!”
纪都先将崔翎送了出去,然后自己再猫着身子从狗洞里钻出。
他警告似地对自己同伙说道,“这娘们怎么处置,是头领的事,咱们听命行事就好,莫要犯了口舌之诫,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别的幺蛾子,你我,都担当不起。”
话音刚落,院里好似有巡夜的卫兵经过,问了声,“什么人?”
纪都反映敏捷,立时学了一声猫叫。
巡夜的卫兵侧耳倾听一番,嘟囔了去,“大冷天的,这里竟还有猫子。”
纪都屏住呼吸,直到脚步声远离了,这才低声呼了口气,“还不快走?”
雅情小筑的厨房门前,槐书满面震惊地望着狼藉一片的地面。
再走得近一些,他看到了躺在地上鲜血直流的柳见月。
他慌得手脚都颤抖了,连忙上前去探见月姑娘的鼻息,“见月姑娘,见月姑娘,见月,你醒醒!醒醒!”
一边撕下自己的衣襟,用力地将她腿上的菜刀给拔了出来,然后替她止血。
一面扯开嗓子用力嘶喊,“快来人,快来人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柳见月悠悠转醒,满脸哀伤痛悔地望着槐书,“对……对不起!”
她眼角流落无声的眼泪,气若游丝地说道,“是柔然人!柔然人将袁五奶奶掳劫走了,往……往那个方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槐书浑身一震,“什么?五奶奶被柔然人绑走了?”
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沐州城一共有四座城门,固若金汤。
东门和西门都已关闭。
南门留给从中原而来的官商百姓,进出都需要凭通行文书,验明正身后才能放入。
北门连通战场,附近百姓早已经疏散到了城中,所以只给西北大军的将士们开启城门。
柔然人,相貌长得与盛朝人不同,是一眼就能够辨别出来的。
守门的将士火眼金睛,绝不可能错放进一个柔然人。
柳见月竭力伸出手来,摊开手掌,赫然是一颗雕刻着异族花纹的金扣。
她颤抖地说道,“这是我从那人袖口扯下来的,你看,这纹饰是柔然人的图样。那人……那人将五奶奶带走了,快点,快点叫人去追!”
顿了顿,她忽然又想起了瑀哥儿来。
便忙指了指厨房的矮柜,“我将小公子藏在了那里,快,快看看他怎么样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再一次地陷入了昏迷。
槐书连忙从矮柜里将瑀哥儿抱了出来,还好,那孩子虽然脸色有些微红,但鼻息却是均匀的。
恰正这时,袁五郎和九王都收到了回禀,知道了雅情小筑发生的变故赶了过来。
槐书将从柳见月口中得知的事再回禀了一遍,“小公子无事,睡一觉便好,只是五奶奶……”
袁五郎恨恨地拿拳捶在墙上,“柔然人进出城不容易,这会儿咱们追过去,一定还来得及!”
他冲着九王抱了抱拳,“王爷,我不能坐视自己的妻子被掳不管,这沐州城便交托给您了!”
九王眼底也闪过担忧,他点了点头,“阿浚,你放心去吧,这里有我。”
他从槐书手中接过瑀哥儿,轻轻将这孩子抱在怀中,“瑀哥儿也有我呢!”
等到袁五郎带着槐书急匆匆离开,九王望着昏厥过去的柳见月皱了皱眉。
刚才袁五郎急怒攻心,满心满眼都被妻子被掳占据,来不及思考。
槐书也只当柳见月口中所说的“对不起”和“都怪我”当成了是她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袁五奶奶被掳而愧疚的自责。
但九王置身事外,神智却比他们两个都要冷静。
想到彼时正好经过一场与柔然铁骑的交锋,府里的人手大多都集中到了戒堂和医堂,雅情小筑附近巡夜的卫队比以往要少了一些……
假若这是柔然人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果然是殚精竭虑了。
但令尹府守卫森严,就算府里的兵力和人力都被分散了,可若没有人里应外合,也很难做到来去不惊动任何人。
这种时候,出事时在场的柳见月便显得十分可疑。
九王倒不是已经认定了柳见月的罪行,他只是觉得这姑娘知道的一定比他想象的多。
照瑀哥儿如今昏沉的模样,想来是被下了迷药。
瑀哥儿虽然年纪小,但体格却很好,能将他迷倒的药物,也一定能将柳见月这样娇柔的弱女子迷倒,但那姑娘却没有呢,她甚至还有力气和柔然人搏斗。
而她话中最大的破绽,还不止于此。
她说,是她将瑀哥儿藏进橱柜的。
如果她是在柔然人不曾到来之前,就将瑀哥儿藏起来了,那么她是如何知道柔然人要来?
但若是在柔然人施暴之后,那就更说不通了。
她根本就没有藏起瑀哥儿的机会和时间。
九王眼眸微沉,目光闪动,有熠熠星辉。
他沉声对着贴身的护卫说道,“将这位柳姑娘弄醒,叫她说实话,她到底对袁五奶奶做了什么,叫她一字一句地说清楚,否则……”
与袁五相比,他虽然生了一副比女子还要妖冶美丽的容貌,但是他的心,却比袁五狠多了呢。
一阵巨大的颠簸之中,崔翎悠悠转醒。
她觉得脑袋生疼,好似要炸开了一般,耳边传来冷风的呼啸,像饿狼的嘶鸣,叫人听了心里发慌。
这是在哪?
她想要伸出双手去推开木箱,发现自己的手脚都不能动弹,好似被捆绑缚住一般。
崔翎勉力撑起身子,用身体摸索自己所处的环境。
若是没有猜错的话,此刻她应该被关在一个乌漆麻黑的木箱子里。
箱子很小,并不够她大幅度地舒展活动。
头顶的木板并不如四周的紧密贴合。
她仰起头,能依稀看到头顶处木板与木板之间隔着缝隙,此刻是夜里,透过那缝隙望出去,仍然是一片漆黑。
耳边风声呼啸,但在缝隙里,却感觉不到有风扑袭。
那想必木箱子之外,还有一层遮蔽物。
她在颠簸,而且颠簸剧烈,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是一辆移动的马车,行的并不是平坦的大道?
在片刻错愕混沌之后,崔翎终于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她这是……被人绑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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