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乐和楚清临刚到前殿，小东便领着崔盈盈进来了。

　　“盈盈参见宁王爷，见过哥哥。”崔盈盈郑重地冲他二人行了一礼。

　　这一声哥哥，当年是何乐自己要盈盈改口的，如今听在她耳中却甚是刺耳，即便崔盈盈并没有其他意思，何乐也觉得很是讽刺。

　　“盈盈，坐吧。”何乐开口道。

　　崔盈盈依言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言，沉默许久，这次，却是一向淡定到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何乐先坐不住了。

　　她道：“盈盈，很多事情没告诉你，确实是我不对。”

　　崔盈盈摇了摇头，眸中却闪着点点泪光，“不，哥哥没有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即便是盈盈，也有秘密没有告诉哥哥。”

　　闻言，何乐心里咯噔一下，她已经料到崔盈盈接下来要说什么，只是她没想到，就算此刻，崔盈盈百般滋味在心头，她却依然选择直面自己的内心。

　　崔盈盈和何乐的性格全然不同，盈盈看似柔弱，实则外柔内刚，而何乐看似洒脱，实则内心柔软脆弱。对于感情的事儿，何乐多数时候，会选择退缩和逃避，而盈盈却恰恰相反，即便现实残忍，她也依然有直面的勇气。

　　崔盈盈整理了一番思绪，接着道：“当年，崔府一夕获罪，满门株连，我亲眼看着父亲和两个年幼的弟弟死于刽子手的屠刀之下，母亲和姐姐妹妹不堪受辱，自裁了却残生。崔府上下只有我一人，苟活于世。”

　　“那个时候，我的选择遭到了万人唾骂。世人皆以为，即便崔府野心勃勃走上了谋逆的不归路，至少，崔府的人还都有些气节，可唯独我一人，为了活下去，不惜折辱崔府的气节。”

　　“应仕中却傻傻的以为，不管是有气节的赴死，还是想活着都没有什么错，即便是为了活下去，流落烟花之地也没有什么错。”

　　“世人流连烟花之地，却又瞧不起烟花之地的女子，但他却从不觉得整日追在我这样一个罪臣之女身后，有何难以启齿。”

　　“其实，我应该谢谢他。如果不是因为他，隔三差五便在京城掀起些闹剧丑闻，变着法的让京城百姓深信他对我的喜欢不是权贵子弟的一时兴起，上京的达官贵人碍于他的颜面，才会对我客气有加，我才能在凝香馆安稳的度过三年。”

　　崔盈盈扯了扯嘴角，像是自嘲一般，“可惜，我在凝香馆的三年里，无时无刻想的都是如何为家人报仇，我想着等我报了仇就去找他们。这世间，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这三年来，我的心里从来就容不下任何其他的人和其它的事儿，应仕中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都不过是一场徒劳无功的笑话。所以，当他喝醉酒爬到凝香馆后院墙头时，我才能毫不犹豫的求宁王爷出手杀了他。”

　　话至此处，崔盈盈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滴落，掉在汉白玉砖上，清咚作响。

　　直到这一刻，何乐才明白，崔盈盈对应仕中的喜欢从何而来。不是因为她何乐做了什么，而是崔盈盈被仇恨填满的心，将自己对应仕中的喜欢深埋在了心底，像是一颗不会发芽的种子，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甚至连楚清临都以为她是真的厌烦于应付应仕中。而应仕中死里逃生，才让崔盈盈渐渐意识到了自己心底真正的声音。

　　而这也是何乐第一次这么深度地了解应仕中，以往，她关于应仕中的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街坊传言，以世人的眼光去评判应仕中，他当真是一个桀骜不驯的纨绔子弟。但何乐觉得，她要是认识以前的应仕中，她或许也会想和他成为朋友。

　　现在想想，即便是只看应仕中的三位好友，段哲、庞博安、楚清临，应仕中也绝不可能像传言那般不堪。

　　何乐站起身来，走到崔盈盈面前，伸手抱住了她，“盈盈，他不会怪你的。”

　　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感情像是终于找到了疏散口，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崔盈盈靠在何乐肩头，眼泪大颗大颗滑落，却始终没有哭出声，然而仅从她哽咽的声音里便能听得出此刻她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不仅对他视而不见了三年，还将他视作我复仇路上的绊脚石。那时候，我一心认定皇后设计害得我崔家上下满门抄斩，而郑大人、应将军皆是皇后身后最坚实的力量，他应仕中凭什么理直气壮的追在我后面说喜欢我、说想要娶我！我都已经坠入了世间无垠的黑暗之中，他却还不肯放过我。”

　　“我本以为除掉了他这个绊脚石，我会很开心......我以为我会很开心，却不知为何，我心底竟有些难过。只是，我不懂我为什么会难过。当我听说，他没有死，他竟然死里逃生活了下来，我很愤怒也很生气，我甚至还企图再一次杀死他......”

　　“在他养伤的半个多月里，我再也不用见到他，再也不用嬉笑逢迎，我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可望着空荡荡的房子，我心底的某处似乎也跟着一起空了。当我再次见到他时，我确信他已经忘了前尘往事、忘了我，可即便他已经忘了我，他还是会对我说出想帮我离开凝香馆的话，一如三年前，他第一次在凝香馆见到我的时候。”

　　“那时候，我心底莫名有些庆幸，庆幸他不记得前事，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骗自己说，我没有杀过他......”

　　何乐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她道：“他不会怪你，他一定不会怪你的，从一开始，他就不希望你深陷仇恨之中，他希望你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崔盈盈伏在何乐肩头，声音已经嘶哑至极，“我以为我只是明心已晚，可只要他还活着，我便可以补偿我曾经对他的伤害。结果，是我亲手杀了他，所有的悲剧都不过是我自酿的苦果。”

　　“盈盈，逝者已矣，不要再辜负你自己，也不要再傻下去了。”何乐道：“他若还活着，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自责，不希望看到你从一个黑暗坠入另一个黑暗之中。”

　　许久，崔盈盈渐渐停止了哭泣，她语气异常坚定，“待到了结了崔家满门之仇，我一定会亲自去应夫人那里请罪。”

　　何乐没有再劝，她知道崔盈盈的内心十分痛苦却也十分清醒，她既已明白自己对应仕中的感情，就绝不会任由自己轻易磨灭这份自责和悔恨，即便是用命去还，她也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了结这场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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