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思考了大半年，也没什么头绪，索性不再去追究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没有源头的河流，机缘巧合下汇入了茫茫大海。既来之则安之，就在她决定安心当好大海的一滴水时，蒙舍公主跟她七分相似的容颜，激起了海底千层浪，搅乱了她随遇而安的心。可她若不是平白无故来到这里，那这一切的源头又在哪里？

　　段哲转身回到座位上，看到何乐未动，依然立于窗前，僵硬的背影孤傲决绝。似是看不惯她这般神态，段哲便故意打趣道：“早都没影了，还看！你该不会是看上那个蒙舍公主了吧？！本少爷承认那个公主长得是不错，明眸流转，顾盼神飞，见之忘俗。”说到此处，方才帘后半掩着的容颜浮上脑海，神往之情溢于言表，却故作严肃接着道：“不过，应兄，你可千万别打那公主的主意，她可不是你能追上的人。”

　　听段哲絮絮叨叨念了一通，何乐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心情，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一边将窗子放下，一边说道：“段兄之言就像是三九天的寒风吹得人身冷心更冷。不过，段兄多虑了，我应仕中虽然纨绔不化，可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自知之明！这四个字犹如一把时刻悬在心头的尖刀，每当何乐得意忘形时，这把尖刀就将她扎的鲜血直流，千疮百孔，却偏偏没个痛快。

　　不在意是因为不在乎。她早已经做不到不在意，可现在，即便是装作不在意，她似乎也已经做不到了。‘说了不算’，他只不过是陈述了一个事实，可她都忍不住故意要用‘自知之明’堵回去。

　　何乐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即便公主选择了他，又关她什么事。她又有什么立场什么资格去要求他限制他，毕竟若将她换做是他，她也未必能比他做得更好。更何况，男大当婚，娶妻生子也是她要面对的现实。

　　努力说服了自己，心底聚集的重重雾霾，随之一扫而光，重见天日。

　　段哲似是没想到何乐会说出这番沮丧话，转言连连安慰道：“应兄也不必过于自卑，只不过是因为她乃和亲公主，嫁的人只能是皇子，本少爷这才劝你莫要喜欢错人。应兄这么优秀，别说是蒙舍公主，就是大魏的公主，能嫁给你也是公主的福分。”

　　何乐关好窗子，转过身来，朝着段哲的屁股上就是一脚，“就你能贫，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公主了，你就乱点鸳鸯乱搭桥。”

　　段哲没料到何乐会突然转身踹他，便结结实实挨了她一脚，顿时一脸苦瓜色，委屈道：“应兄，你这爱踹人的毛病得治！”

　　何乐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生无可恋的表情，一种奸计得逞后的得意喜悦挂在脸上，振振有词，“无药可治！”

　　何乐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侧身笑看着盈盈，“盈盈，你觉不觉得他哭起来比笑起来顺眼多了？！”

　　盈盈未答话，只掩面低笑。

　　何乐笑的太过开心，未注意到对面那人浑身散发着冷气，似乎要将她浮夸的笑容冻裂。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呐！”段哲一声比一声高的哀嚎着。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何乐收敛了笑容，故作严肃道。

　　段哲闻言，以为何乐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眸中升起希冀，眼巴巴的等着何乐说好话哄他。

　　“段少爷哭起来跟笑起来一样难看！”话毕，何乐放肆的笑着，对段哲假惺惺的干嚎表示不屑。

　　“盈盈，你看看你哥，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上京那些想把女儿嫁给你哥的父母真应该好好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才不会被他的表象迷惑欺骗！”段哲吐了一肚子苦水，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的委屈。

　　崔盈盈很是明智的选择不说话，她可不想给他们二人当裁判评理。

　　何乐笑够了，平复了心情，不再跟他贫嘴，转身看着盈盈道：“盈盈，好久没听你抚琴了。”

　　“哥哥想听哪一首曲子？”

　　“阳春白雪。”

　　“好。”

　　在醉仙楼用过晚膳之后，楚清临，段哲直接回了府。何乐将盈盈送回去之后，也回了应府。

　　***

　　弯月如钩，清晖散漫。应府东苑，何乐身着夜行衣，立于东苑墙头下。

　　“这也就是四五米高的样子，摔下来应该死不了。”何乐望着高墙，喃喃自语道。

　　鼓足勇气坚定信心之后，何乐向后退了几步。快速助跑后，借着惯性脚尖触着墙面，整个人飞身而上，趁着向上的冲力，双手紧紧抓住了墙头，拖住了下坠的身子，靠着臂力拽着整个身体翻上了墙头。就这么一小会儿，薄汗满头。

　　何乐坐在墙头上，向下瞄了一眼，平平的地面上没有异物，确认安全之后，闭着眼一跃而下。站定之后，双脚稳稳地踩在地面上，踏实感油然而生，右手抚上胸口，轻轻拍了拍，庆幸道：“还好还好。”

　　“好在哪里？”

　　耳后突然一热，黑夜中的说话声惊得何乐转身跳开，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待看清对面那人后，何乐又惊又喜，“师父？！”

　　身着夜行衣的楚清临与这黑夜完美的融为一体，点点星辉映着他颀长伟岸的身影，一秒钟就能让人沦陷。

　　“连翻墙都这般艰难，真不知道你能探到什么消息。”楚清临无奈地摇了摇头。

　　闻言，何乐有些难为情的扯了扯嘴角，下一瞬自然而然地走到楚清临身侧，拉着他的胳膊谄媚道：“这不是有师父在嘛。”

　　楚清临勾起的嘴角，微微上扬，绝美的容颜隐在黑暗中，依然动人心魄。

　　“你看到蒙舍公主时，为何那般震惊？”楚清临直接问道。

　　醉仙楼内，她的情绪波动，他一清二楚。不仅仅是因为武功高强者耳聪目明，而是因为当你集中心神专注到一人身上时，她的一举一动，一举手一投足，会紧紧牵动着你的心弦。即便你不是武林高手，也能洞若观火，明察秋毫。

　　“她与原来的我有六七分相像。”何乐收起了玩笑心思，如实相告。

　　感受到她巨大的震惊时，楚清临就猜到蒙舍公主可能和原来的她有关系，亦猜到以她的性子，今晚要不去打探一番，恐怕是睡不着觉了。

　　“看来，你会来这里并非是无缘无故。”楚清临突然有些好奇与她六七分相像的容颜到底是什么样子。

　　“之前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一度以为我来到这里只是偶然。自从听到蒙舍国的事情，我心底就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直到看到了蒙舍公主，我觉得我可能找到了突破口。”

　　何乐轻轻地诉说着，楚清临静静地聆听着。

　　何乐再一次觉得她向楚清临坦白自己的来历是一件无比正确的事情，有这么一个人愿意相信你的话，聆听你的苦恼。即便只是做朋友，他也是值得珍重和信赖的朋友。

　　“那今夜我们就先去探一探这个公主。”

　　话音刚落，何乐还没回来神来做好准备，便被楚清临一把拎起。二人跃上屋顶，飞檐走壁，如履平地，迅如疾风。

　　何乐目瞪口呆，深深体会到了轻功是多么逆天的存在！

　　不到一刻钟，楚清临带着何乐准确无误的落到了驿馆屋顶上，轻轻揭开一页瓦片，屋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一女子外衣尽褪，身着薄薄的里衣，坐于镜前。身后立着一丫头，手执木梳穿梭于黑色锦缎一般光滑柔软的发间。

　　“公主，您当真想要嫁到这么远的魏国？”一个月的舟车劳顿，举目无亲让这个小丫头着实想不明白公主为何要远嫁他国。

　　“总比回苍山当圣女好。”女子话里似乎带着些怨气。

　　“圣女是神灵的化身，受神灵护佑，能被选作圣女是咱们九黎族女子最大的荣幸。为何您宁肯远离故土，也不愿当万人景仰的圣女？”小丫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做那至高无上的神。

　　“你怎么会懂本公主的苦楚！”一提到圣女，女子的心情变得格外糟糕，连说话声都不自觉地有些激动。

　　稍稍平复以后，女子问道：“族中巫术天赋比本公主高的女子大有人在，可你知道为什么长老偏偏就是要选本公主吗？”

　　小丫头似乎有些被吓到，怯懦的回道：“小环不知。”

　　“母后和长老为了九黎族的荣华富贵，朝中大臣为了民心所向，所以他们都想让本公主去当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毫无顾忌的将心底之言一吐为快，女子心中轻松了许多。

　　所有人都希望公主去当圣女，众望所归不是挺好的吗？小环不明白公主为何不愿意？

　　透着镜子看到她疑惑不解的神情，女子冷笑一声，语气里透着嘲讽和冷漠，“你所说的万人景仰神灵护佑，都是要用孤独终老来换的。”

　　“罢了，你只是个小丫头，又怎么会懂？”女子不禁苦笑道。一瞬后，女子声音归于平静，吩咐道：“你去看看，热水烧好了没有？”

　　小环小心翼翼的将梳子放在妆台上，转身松了一口气，领命而去。

　　她本以为圣女是她的宿命，远离尘世，孤独终老注定是她的命运。却无意中得知，圣女本不是她，只是因为她是公主，所以她就成了姐姐的替代品。她心有不甘，她不愿做朝堂和九黎族的牺牲品，她只想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生在帝王家，看似高高在上，贵不可言，可这一切若是要用她一生来换，她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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