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将离
因着甘泉渠贪腐一案,何乐和段哲又一次双双连升两级。升官,本是好事,可何乐和段哲看起来似乎都不怎么开心。
晋升正四品官员之后,他二人便拥有了早朝参政议政的资格。起得早,站得后,再也不能像以前在御史台那样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这让段哲很是沮丧懊恼。再加上,烈日骄阳,酷暑难耐,他整个人都变得蔫蔫的、完全提不起精神。
这一段日子以来,何乐才发现,她根本没有办法那么洒脱的抛开大魏的一切,去蒙舍寻找自己未知的秘密。爹、娘、段哲、庞博安、盈盈......尤其是师父,她曾经答应过他,这辈子都不再抛下他。可此去蒙舍,前路未知,生死未卜,她不知该用什么理由,‘欺骗’每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家人和朋友。
更何况,楚清临既给了她这瓶药,这就说明,在她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应仕中的身体撑不了太久。她清楚地知道,她根本没有办法瞒着楚清临,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蒙舍。
即便有再多的牵挂和羁绊,即便现实不允许,该离去的人终究要离去。不告而别,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夜,像昨日、前日,像往常的一百多个夜晚一样,何乐假寐之后,趁着夜色,来到了宁王府北苑。看似普通如常的一夜,随着何乐惴惴不安的心,变得漫长无比。
“师父,明日休沐,既不用早朝,那今夜,我们去院子里喝酒赏月,好不好?”何乐立在书房门口,笑看向他,语气一如往常,轻快中带着少许撒娇。
闻言,楚清临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色掩藏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中,没有流露出一分一毫。很快他从书房阔步走了出来,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道:“小酒鬼。”
何乐莞尔,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居然亭走去。
一轮圆月,漫天星辰,清风徐徐,碧波粼粼。白玉石小径,并肩相偕的两人走得极缓,两条长长的影子交叠拖在地上。
居然亭石桌上,很快就摆上了酒和几碟精致的下酒菜。许文和小东避到了远处。
何乐拿过酒壶掀开盖子,凑到鼻尖闻了闻,赞道:“清香醇烈,好酒。”随即又拿过两只酒盏,满上之后,递给了楚清临一杯,道:“师父,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像这样单独喝过酒。”
楚清临接过酒盏,握在手里把玩,开玩笑道:“因为你只喜欢和凝香馆的姑娘喝酒。”
“这个真不怪我,都是段哲那小子,有事没事就找我去凝香馆喝酒。”何乐辩解道:“我不去吧,他就死缠烂打,哭天抢地,摆出一副委屈巴巴,可怜兮兮的惨样。硬是拽着我的腿,把我拖到凝香馆。”说到此处,何乐重重叹了口气,道:“真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浑的人!”
楚清临道:“他和你从小玩在一起,向来如此。”
“不说他了,师父,我们喝一杯。”何乐举起酒盏凑到楚清临面前。
楚清临似乎有那么一瞬的犹豫,望见何乐的酒杯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他这才将手中的酒杯碰上去。
两只碧翠如墨的玉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忽听楚清临低声呢喃了一句,“醉了也好。”
细碎的月光映着清澈的醇酒,何乐正仰头一饮而尽,楚清临的话语顺着清风从耳边擦过。待她饮尽之后,问:“师父,你刚才说什么?”
楚清临亦喝光了杯中的酒,勾了勾嘴角,道:“没什么。”
何乐哦一声,拿过酒壶又一次为他二人满上,这次她没有急着喝下去,而是端着酒盏,起身坐到了居然亭的石阶上,仰着脖子,望着当空圆月。
半晌,沉沉问出一句:“师父,你说,人的命运会不会也像这月亮一般,圆缺皆有定数?”
问出这话时,何乐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嘲讽自己的软弱无能。果然,无论是谁,一旦遇到束手无策的难题时,心底总会隐隐响起一个声音,不断追问,这是不是命!
许久,没有等来身后之人的回答。何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饮罢,转过头去看他。
这一看,何乐有些懵了。
那人骨节分明的素手支着他清俊的侧颜,素日里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眸微阖,墨袍广袖随清风肆意飞扬。月华流转,从檐角漏下的清辉洒在他身上,仿佛为他镀了一层珠光。
何乐站起身来,踱步到他跟前,纤长的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出声轻唤,“师父?”
似是感受到她手间扬起的微风,楚清临长长的眼睫毛颤了颤,然后,就没有然后。他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师父这是睡着了?不应该呀!难道是醉了?这就更说不通了!虽然师父不常饮酒,可在凝香馆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不喝酒。以往,她看师父的酒量还可以的。难道说今夜这酒太烈?
明明只喝了两杯,何乐却突然觉得有些晕晕乎乎的,脑袋瓜就跟抹了浆糊似的,怎么也想不明白。
她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也支起半边脸,一瞬不瞬的盯着近在咫尺的那人。
这样的楚清临,她从未见过。他清醒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一副淡然的冷颜,让人看不懂猜不透。可就算他笑着抑或是沉沉睡着,何乐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他心底时时紧绷的那根弦。而此刻,安静的楚清临,只是他自己。
他醉了。虽不知为何今夜他只喝了一杯就醉了,但何乐确信他是真的醉了。
倒省了她将自己灌醉。
醉后安安静静的楚清临,彻底瓦解了何乐的心防。
“师父,师父,师父……告诉你个小秘密,其实我比你大七岁。在大魏,二十七岁的大姑娘应该没人要了吧。”何乐看着眼前的楚清临,忍不住伸手轻抚上他的脸颊,傻呵呵的笑,絮絮叨叨的念。
“其实,在遇见师父以前,我从没想过这辈子会遇到一个两情相悦的人走完一生。莫名其妙的,我来到了这里,遇见了师父,这一年半的时光,是我二十七年的人生都不曾有过的体验和美好。”
何乐抚上他的眉眼,轻轻勾勒他的模样,似要将它们深深镌刻在心底。不知是感觉到痒痒的还是何乐悲伤的情绪影响了他,楚清临微微皱了皱眉头。
“两情相悦,走完一生。”何乐扯了扯嘴角,无声的冷笑,“终究是太过奢侈。”
“师父,师父,师父……”何乐一遍遍低声呢喃,“今后,我可能再也没办法叫你一声师父了。”
一直安安静静支着脸颊,低垂着眼眸的楚清临,似是感受到了她话语里情绪,整个人突然往前一倒,伸开双臂环住了面前那人的脖颈,将整个脑袋放到了她的肩头,在她耳边反复呢喃,“不要抛下我,阿乐,不要抛下我,不要留我一个人……”
何乐的心瞬间被苦涩填满,眼泪不受控的汹涌而出,无声滴落。她侧过头去看他,只见那人眼眸紧闭,眉心拧作一团,薄唇轻启,嗫嚅不止。
何乐亦伸手回抱他,白皙的双手覆在他长长垂下的黑发之上,皂荚的清香取代了檀香的清冽,让人忍不住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何乐紧了紧胳膊,将自己与他之间的空隙挤压为零,低头吻在他的发间,埋首在他颈旁,哑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答应了你的事……是我食言了。”
耳边的微热刺激了楚清临的感官,他努力抬了抬沉重的眼皮,试图起身看清与他紧紧拥在一起的那人。何乐感受到了他的动作,慌忙擦了眼泪,直起身来。
楚清临半睁着眼看她,幽暗深邃的眸子尽是迷茫之色,许久,他低沉的声线带着些许紧张,“阿乐,你为什么哭了?”
何乐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师父,阿乐没有哭。是这酒太辣,辣的我眼泪都出来了。”
闻言,楚清临将目光移到桌上,搜寻着那壶‘罪魁祸首’,一看到它,立刻伸手将它拂到了地上。
哐铛一声,金樽重重撞到了青石砖上,清脆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响亮。壶中酒撒了一地,居然亭内酒香四溢。
醉酒的楚清临简直就像是个三岁的小孩,何乐不禁哑然失笑。她这一笑,楚清临也跟着笑了。
流光皎洁,四目相顾,何乐望着他,楚清临也在望着她。何乐努力睁大了双眼,想要赶走眸中不断泛起的水雾,想要将他的容颜深深刻在心底。
许久,何乐站起身来,楚清临也跟着站起身来。她走到他面前,伸手环住他的胳膊,道:“师父,我送你回房休息吧。”
楚清临没说话,视线一直紧紧盯着环住自己的那双白净修长的素手。
候在远处的许文和小东立刻跟了上来,不等他们伸手扶住楚清临,何乐道:“我自己来。”
其实,此刻的楚清临根本不需要人扶。醉酒的楚清临除了智商出走,行为举止倒是与往常无异,依然端正挺拔。
“师父今日怎么会醉的这么厉害?”何乐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许文道:“没有提前服用解酒药。”
没想到师父真的是一杯倒。
回房之后,何乐帮他脱掉了外袍,领着他走到床边,道:“师父,你先坐下。”楚清临依言在床边坐下。
何乐回身,冲着门外,吩咐道:“打盆水来。”
不消片刻,许文端着盆热水进了屋。
“放这儿吧,我自己来。”
许文依言将面盆放在床边的矮凳上,转身出了屋。
何乐拧了布巾,细细为他擦脸擦手,动作轻柔又缓慢。楚清临一动不动,极其配合,眼睛一眨不眨看向她。
洗漱之后,何乐蹲下身,帮他脱了靴子,又扶他躺下,道:“师父,睡觉了。”
话毕,她转身刚要离去,忽觉手中一紧,一只她方才反复揉捏抚摸过的大手拉住了她。
她回身看向手的主人,不知何时楚清临坐起了身,仰头看向她,低声,“阿乐,不要走。”
何乐的心瞬间被揪住,闷闷的,似乎每跳动一次都得用尽全身力气。
“我不走,我在外间睡。”
楚清临皱了皱眉头,看向她的双眼迷离却专注,似乎在努力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阿乐,不要走。”
他机械式的重复了一次,拉住她的手紧了紧。
何乐使劲扬了扬唇角,一笑,“那我看着师父睡。”
闻言,楚清临摇了摇头,似乎有些不满,“阿乐也一起睡。”
一起睡!
何乐在心里苦笑,她连做梦都在期待,每日清晨一睁眼,就能看到身旁安然的睡颜。却不曾想,这样的白日梦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可这一天,竟是最后一天。
何乐望着他清亮的眸子,纯净的不含一丝杂质,又低头看了看紧紧握着她的那只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道:“好,阿乐陪师父一起睡。”
闻言,楚清临开心的笑了,眉宇间皆是藏不住的愉悦。他站起身,指了指里侧,道:“阿乐睡里面。”
从始至终,楚清临握着她的手半点也没松开。
何乐只好拉着他一起坐到了塌边,正当她弯下身子准备去脱靴子时,楚清临亦俯下身子,去帮她。如同连体婴一般,楚清临的左手,她的右手,一起脱去了她的靴子。
这是第一次,何乐同楚清临躺在同一张塌上。何乐的一颗心怦怦直跳,她僵着身子,躺的端端正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塌顶的帏幔,似要将那密密麻麻的针脚数出来一般。
楚清临亦如她,端端正正躺着,目不转睛望着塌顶帏幔。
锦被下,两只青葱如玉的纤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许久,何乐僵着的身子有些发酸,眼睛也有些发酸,她轻轻地翻了个身。感受到她的动作,楚清临亦转了过来。
四目相接,何乐登时脸就红了,从双颊一直红到耳后。楚清临直直望着她,纯净温柔的目光不含一丝旖旎风情。
何乐低咳了一声,“师父,闭眼。”
楚清临跟着道:“阿乐,闭眼。”
何乐勾了勾嘴角,依言闭上了双眼。平静的面容下,心底波涛汹涌,她不住的给自己的‘贪婪’找藉口:就一日,再多留一日。
在不断的心理暗示之下,何乐沉沉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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