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是侍御史段哲！御史台段大人之子！

　　空气短暂凝结之后，众人纷纷从震惊不可思议中回过神来，大脑急转，他们俩是串通好的！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仇康的案子他们自认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况且已经隔了十年，仇家人的尸骨早都化作了一抔黄土，还上哪儿去找证据！即便是皇帝下旨彻查此事，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做下此事的人又不是他们。本以为置身事外的众人，听闻方才之言，此刻又看到林大人惊恐万分的表情，无所畏惧的心里升腾起对未知强烈的不安。

　　先是应仕中突然出现在府衙，开口便要来望月楼吃饭。再是段哲化名秦哲邀城中富商来此聚会，林大人如今才发现饭桌上的众人似乎都是平日里与他与魏大人来往密切的富商。

　　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还未等他细想，忽闻，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动地而来，震得人心不由自主地跟着颤抖！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庞博安和另一人出现在望月楼门口，向着众人走来。此人一身戎装，挺拔魁梧，气壮山河之势，为这萧索冬日增添了一份肃杀之气。望他一眼似乎就能让人看到大漠孤烟，金戈铁马，锦绣山河，让人顿生无限豪情，恨不能披荆斩棘，上阵杀敌，为国捐躯！

　　“马都尉？！”林潜学当先开口，语气里皆是难以置信。虽然他是正三品武职，官阶比他这个刺史还要高，但他只负责领兵镇守，从不参与地方政事。今日为何会来这望月楼？

　　河中府虽不是边关重镇，但过了河中府西去上京乃是一片广阔坦途。三面环山，山连山，峰连峰，谷深崖绝的天险让河中府成了西入上京的最后一道屏障，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自太祖皇帝一朝起，河中府便像边关重镇一样设有都尉一职。都尉受天子任命，受命于朝廷，领兵三万，镇守上京东大门。

　　本以为马都尉是林大人请来的救兵，乍闻林大人惊讶之声，众人心底升起的一丝希望霎那间被浇灭。似乎从进了望月楼这个门开始，今日所有的事都脱离了他们的掌控。

　　“马都尉。”何乐起身向他见礼。虽然何乐未见过他，但方才望月楼外的动静何乐听得一清二楚，便知他们来了。

　　临行前，娘担心她此行会有危险，再三叮嘱她：若有事，可放心寻马都尉帮忙，他与你爹有过命的交情。

　　君子之交淡如水，即便多年未见，爹与马都尉的兄弟情谊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逝。何乐只是找马都尉借兵，以马都尉的身份和辈分，今日之事他大可不必亲自出马，派个人领兵前来支援就行，但他却亲自带兵前来。何乐知道他是怕自己在林大人这群人手上吃亏，所以才亲自赶来帮忙。马都尉对何乐的这份恩情，何乐牢记在心。

　　“应大人，段大人，本都尉已派人包围了整个望月楼。”马都尉向何乐她们说明了情况。

　　闻言，林潜学脸色突变，声音因激动有些微颤，咆哮一般高声质问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要造反吗？”

　　林潜学方才的那个可怕念头成了事实，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和那些富商在这里偶遇。这分明就是个有预谋的圈套，将他们所有人都骗到这里，一网打尽。

　　听闻此言，何乐轻笑出声，看着林潜学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缓缓道：“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总爱说‘造反’这个词，是觉得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都得被压死吗？你若是这样想，那就太傻太天真了。本官既然敢将诸位留在这里，难道还会怕你几句威胁不成？所以呀，浪费口水的话，就不要再说了，直接说正事吧。”

　　“你你你.....”林潜学被气的一时说不上话来。

　　何乐不再跟他废话，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将人带进来。”

　　两名士兵拖着奄奄一息的茅允进了望月楼，北风带着丝丝血腥气随他一同入内。待士兵将茅允面前垂着的乱如稻草的头发拨开，茅允污浊不堪的脸庞映入众人眼帘。霎那间众人如见鬼一般，血涌双眸，极度惊恐之下肢体僵硬不能动弹。林大人更是被吓得瘫坐地上，被身后的师爷勉强扶住。

　　他根本不敢相信穷凶极恶的山贼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明明他们只有百人怎么斗得过云霄寨五百人！茅允被抓，他们的秘密难保。

　　本以为还没开始的战争竟已输的如此惨烈，即便败局已定，林大人也要垂死挣扎，“他是谁？本官不认识！”

　　“既然林大人不认识，那就让本官介绍你认识。茅允，云霄寨山贼之首，企图在五老峰的山道上劫杀本官，幸有庞校尉带兵拼死护卫，茅允不仅奸计未能得逞，还赔上了整个云霄寨。”

　　“此人竟敢劫杀朝廷命官，死不足惜。”师爷目露凶光，一把匕首已然握于手中，冲茅允而去。

　　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师爷离茅允又很近，庞博安抽刀已然来不及，眼看着茅允就要命丧刀下。‘噔’，尖锐的声响传来，只见一把雕花骨扇破风而来，稳稳撞向匕首，两物双双坠于地面，师爷踉跄着栽向一旁，随即便听某人叹道：“可惜了本少爷的骨扇！”

　　很好，你们都会武功，还都在我之上。段兄呀段兄，看我以后不坑死你。何乐在心里腹诽了一下他们仨，楚清临，她欺负不过，盈盈，她不舍得欺负，唯一一个能被她欺负的就剩段哲了。

　　“师爷这是要当众灭口？！”

　　眼见事败，师爷面如死灰，眼中没了生机，趴在地上默不作声。

　　见他不答话，何乐也不恼，接着道：“看来你们是不知道有这些东西，才会着急灭口。”

　　何乐不紧不慢的将书信和账本从袖子中摸出来，举在众人面前，信中魏盛林潜学指使山贼残害朝廷命官仇康，欺压百姓的证据铁证如山。账本中，一五一十地记录着城中富商为魏盛林潜学支付的养山贼银两。

　　“河中府刺史魏盛林潜学在任期间，勾结富商，豢养山贼，残害同僚欺压百姓的罪证皆在此。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何乐威严的声音响彻整个望月楼，振聋发聩。

　　人证物证俱在，众人无力反驳，他们未曾想到今日赴的竟是鸿门宴，有来无回。

　　何乐在他们脸上看到的只有失败者的不甘和恨意，却没有丝毫的悔意。

　　何乐冷着声音威胁道：“林潜学，本少爷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本少爷劝你最好别说假话，尤其是你自身难保，再替魏盛隐瞒，只会让你罪加一等。你罪加一等没什么，大不了凌迟车裂，可你别忘了，你还有九族。你若是如实回答，本少爷可以考虑在陛下和相爷面前，为你的家人求求情。”

　　何乐知道拿家人威胁人很不道德，可对付没有底线没有敬畏心的恶人，或许只有家人才是唯一能威胁到他们的软肋。恶人再坏，他酿下的苦果自有他的命抵，不能因为家人有血缘关系，就牵连无辜。这是何乐所不能接受的，她不愿看到更多的崔盈盈出现，更不想让自己手上沾上无辜之人的鲜血。所以，不论林潜学是否如实回答，何乐都会竭尽全力保下他们的家人。

　　林潜学自知所犯之罪是死罪，负隅顽抗不过是想为自己为家人赢得一线生机。如今，他命数已尽，插翅难逃，再无转圜之地，若能保下家人，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我自知死到临头，不敢奢求活命。只要你答应为我家人求情，我就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此刻的林潜学很是平静，那是一种尘埃落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的平静。在他踏向犯罪的深渊之时，或许他早已做好了面临这一天的准备。

　　“好，我答应你。”何乐郑重地向他承诺道。

　　“魏盛要杀仇康的原因很简单。时任河中府刺史的魏盛与城中富商来往密切，富商向他行贿，他向富商大开方便之门。富商有他撑腰，便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行霸市，鱼肉乡里。当时的魏盛还不能一手遮天，仇康任刺史别驾，为官清廉，深受百姓爱戴，民间声望颇高，有人便将此事告知了仇康。仇康此人太过正直善良，不懂得人心险恶，他以为所有的坏人都能用言语感化，所有的利益都能用道德束缚。当时他直接去了魏盛府上劝谏魏盛，魏盛嘴上答应，却一直怀恨在心。”

　　“听说他要去上京省亲，魏盛怕他在上京那些达官贵人面前说他坏话，断了他的前程，便起了杀心。后来魏盛派人去五老峰上找黑风寨办此事，可黑风寨的老大见要杀之人是朝廷命官，不敢接手。云霄寨当时只是很不起眼的一个小寨，茅允听闻此事之后，便自告奋勇接了下来，当然他也做得很完美。随着云霄寨和魏盛利益交织，再加上魏盛此人心眼极小，黑风寨拒绝他这个事情让他心里很是不舒坦，便刻意扶持云霄寨坐大，吞并了五老峰上所有山寨。”

　　仇武站在远处，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摸不透情绪。等了十年，他终于等来了全家被杀的真相，麻木的心此刻犹如千刀万剐，血流不止。可是心又怎么会真的流血，不过是化作泪珠涌入眼眶，却倔强的不让它落下。

　　当年他和哥哥只有十岁，父严母慈，生活无忧无虑。十年前的那个冬天，改变了他们的一生。他还记得后来五老峰上开始飘雪，他和哥哥躺在雪地里静静等着鲜血流干，慢慢死去。那时的他们不懂为什么爹娘已经给了所有钱财，山贼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不知道是雪下大了还是天亮了，眼中只剩白茫茫的一片，越来越没有力气，越来越没有力气，最后连思考的力气也失去了。本以为自己到了鬼门关，却在一个暖融融的屋子醒来。床前立着一个侠士之风的男子和一个容颜绝美的小男孩，一个与他们同岁却比他们更加孤独的小男孩。

　　整整一个下午，何乐等人一直待在望月楼记录林潜学所述罪行，他们的罪行罄竹难书，令人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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