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世卿的伤至少需要卧床一个月,所幸正月里天气严寒,伤口不至于溃脓。
潘世谦得了消息着急忙慌跑来时大夫还在屋里替大哥诊治,北安伯和潘夫人坐在前厅,潘夫人哭得泪如雨下,北安伯不耐烦的叫她别出声。
潘世谦跨进门槛还未出口询问,北安伯豁然起身上前,照着他的脸就是一个大嘴巴子下去。
“孽畜,你大哥今天全都是因为你才受了这样的委屈!”
潘世谦茫然不知所措,捂着脸垂头不敢发话,就这样站在原地进屋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可是他心里又记挂兄长,实在想进去看上一看。
“要不是你婆娘和太子勾搭,你大哥护着你为你出头得罪了太子,也不至于被皇上放了官;要不是你婆娘弄死黄成敏,你大哥也不至于要替你去善后,偏偏被人抓了把柄说他恃强凌弱、依官欺人。”
潘世谦心中凉了半截,明白皇帝今日召父亲和大哥进宫原来是为了这些事情。
北安伯骂:“平日里你怎么纵性游荡虚度光阴我都不说你,可是你连自己屋里的婆娘都管不住。枉你还是个男子,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也就罢了还要连累你大哥,我怎么生下你这么个废物!”
今日之事皆因三房而起,潘世谦饶是再厚的脸皮也扛不住,此刻羞得满面通红垂着头挨训,一字半句都不敢辩驳、也没脸辩驳。大哥为他挨了廷杖,这笔账真是换不清了。
想到之前自己对大哥抱怨的那一堆话,他恨不得扬起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无论如何,日常点滴中大哥终究是护着他的,那时他恨南怀珂,就缠着大哥想办法对付她,求得他没办法终于点头首肯,替他想出了个法子去杀那个女子。虽然最后没有成功,还牵连了一大批无辜的人,可是终究大哥还是疼他。
北安伯见他垂头不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地骂:“看你这丧声歪气的窝囊样子,真是没有一点比得上你大哥二哥的地方。你给我去祖宗排位前跪着,什么时候你大哥醒了什么时候你再起来。滚!”
潘世谦看了一眼里屋,只得灰溜溜退了出去。
南怀秀知道一切皆因自己而起,虽然太子那件事情她是无辜,可是黄成敏的事情确实是她造孽。终究她也心虚了,不敢再在家中造次。听说夫君被公公罚跪在祠堂已经跪了一夜,便收拾了一盒子吃的东西前去探望。
潘家的祠堂前置有旗杆石,这表明族人得过功名,大大小小的匾额几十幅,每一块都是家族荣耀的象征。
推开精致的雕花门,远远就看到堂上跪着一个人。南怀秀提着食盒进去,见潘世谦半阖着眼像是正在犯困。
“……世谦……”她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潘世谦揉了一下眼睛,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世谦,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出去。”
“你吃一点吧,”南怀秀小心讨好着说:“大哥早上醒来过了。”
“你懂个屁,”潘世谦说:“这不是大哥醒不醒来的问题。”他是真知道错了,自己这些年来毫无建树、于家族没有益处也就罢了,偏偏还连累了家人令潘家蒙羞。要不是仗着这点祖荫,什么样的家世也经不住这么败。
南怀秀忍气吞声,难得的没有和他杠上,她将食盒朝他面前推过去说:“那……你好歹吃点吧。”
“我吃了,你就觉得愧疚减轻了是不是?南怀秀,我偏不会如你的愿。”
“你……你非要这样不可……我都主动向你示好了还不够?”
潘世谦怒从心起,她居然还觉得自己委屈了,她装模作样端着吃的过来就是为了示好,为了他不会因为大哥事情为难她,为了当父亲母亲拿她问责的时候自己好替她说句话。
说到底,即使到了此时此刻龙颜大怒的紧要关头,南怀秀想着的仍旧只是她自己。
真是个自私的女人!
潘世谦没好气道:“祠堂里不能吃东西,带着你的东西快走。”
“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南怀秀,你不要胡搅蛮缠。”
“你真是不识好歹!”南怀秀确实觉得自己挺委屈,她何曾主动对人低头示好过。这一次她是真怕了,好不容易勉为其难低了头,对方居然不肯就坡下驴。
两人都梗着脖子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本该好好的一对新婚小夫妻俨然成了一对仇人。
两边各不相让,祠堂的门哐一下推开,闯进来一个小厮火急火燎绊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手脚并用爬起来喊:“三少爷不好了,大少爷他、他不好了!”
潘世谦大惊失色,踉跄着起身颠颠撞撞就跑了出去,南怀秀吓得脸色煞白根本不敢跟过去看。
潘世谦赶到大哥院子里的时候,哭声响成一片,北安伯在外还没有赶回来,潘府一向不问世事的老祖母却已经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过来了。
“昨天回来不是还说没有性命之忧,今天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潘老太太拿着拐着直往地上戳:“卿儿要是有什么事,你们这是要了我的命呀!”
潘世谦赶上前见兄长呼吸急促,无论大嫂怎么和他说话他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已然昏迷不醒。
“大夫呢?”他着急地问。
“已经差人去请了。”大哥院里的小厮答。
“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早上才醒来过吗?”
大嫂抹着泪说:“早上换了药膏还喝了碗药,谁知到了中午就抽筋呕吐,我还以为是药性太猛的关系。谁知过了一个时辰你大哥就昏了过去,怎么喊也喊不醒了。”
潘老太太噔噔戳着拐杖指着她道:“犯浑,真是犯浑,第一回抽筋的时候就该当回事了,你怎么当人媳妇的?”
“老祖宗,我……”
“真是蠢呐!”
“大夫来了!”
正说着话,外头小厮领着大夫进来了。
大嫂疑惑地问:“怎么不是昨天请的那一位?”
本来公侯伯以上者,家中延请医药时是可以去宫里请太医来看的。但是潘家这事太过丢人,又是皇帝亲口降旨责罚,潘家没有脸面去请太医来替大儿子诊断,这才临时去外头请了一位治跌打很有经验的大夫。
“回大奶奶的话,昨天那位大夫不在,医馆说他昨天就没有回去,因此另请了一位过来应急。”
潘老太太道:“不管是谁都好,赶紧过来给卿儿看看。”
大夫上前来看,才搭了脉脸色就是一变,连忙又去翻看他的眼皮,才一瞬间的功夫,鬓角边就滑下一溜冷汗。
这……他不敢说,不知道怎么说。
“大夫,怎么样了?”潘世谦心急如焚。
大夫吞了口唾沫忐忑道:“是……大公子这是中毒呐。”
话音刚落,趴在床上的潘世卿就发出了一串古怪的声音。大夫一愣,上手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只见下裤一团污秽和着血肉,内室立刻弥漫了一股恶臭。
“大哥!”
“相公!”
大夫挤开人群又上手摸了潘世卿的鼻息,片刻居然没气了!北安伯府的长子嫡孙,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就咽气了。
大夫深知这国伯府的显贵之处,当场吓得连连倒退,战战兢兢说道:“……各位节哀,大公子……去了。”
“胡说!”潘老太太怒道:“我们老大早上还好好的!”
“老夫人息怒,小子说的都是实话,这这这……大公子已经没气了呀。”
潘老太太一愣,两眼一翻登时晕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去扶她到榻上躺着,大夫施过针她才慢悠悠转醒问:“卿儿呢?”
众人都不说话,老太太想起来方才的事,挣扎着起身扑倒床边。晃了晃潘世卿的身子见他一点反应也没有,顿时悲从中来喊了一声“卿儿”,再次昏死过去。
潘世谦完全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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