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柒柒抬起眸来，看着那坐在七弦琴前面，微微垂着那线条精致的下颔，如同娇花照水般的一抹倩影，莫名地，便是想起来之前在国子监那一次，算是第一次见到都茉莉。

　　那时候，也是这样，娇花照水，娴静优雅，像个误落了凡尘的仙子。

　　唇瓣，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抿，荷柒柒竟是眸光一移，径直看向了那独占一方席位的人。

　　她还以为，顾里也在看都茉莉才对。

　　但是，原来没有。

　　荷柒柒只见着了那一双微微眯着的，像极了一只魅惑狐狸的瑞凤眼，正对上了她的目光。

　　然后，那轻绮靡丽的面容上，竟是泛上了丝丝缕缕散开来的炜晔和的烁，皎皎月光之下，仿佛那一片天地，都只是他一人的背景色罢了。

　　一人独大，再无其他。

　　原本安分下来的眼皮儿，似乎又不受控制地开始跳了起来。

　　大概是有了些定力，荷柒柒倒是没有慌慌张张地就移开了目光来，秀气弯弯的长眉微微一挑，带着一股不甘示弱的硬气意味。

　　是啊，怕什么怕，她荷柒柒又不是被人给吓大的。

　　输人还不输阵呢。

　　更何况，她虽然脸比不过顾里是真的，但是别的方面，比如打架斗殴什么的，身板儿应该要比顾里强多了。

　　荷柒柒想是这么想，下一瞬，那端合的华美自然长眉，竟然也是娇娇地弯了弯，连带着那绣红的唇瓣，都斜斜地向上挑出了一抹秾丽橙花的弧度来。

　　顾里似乎，也对着荷柒柒给了个回应。

　　然后，那一双荷花眼睫羽一颤，荷柒柒就逃也似地一瞬间移开了视线来。

　　怂了。

　　之前想的那些心思，算球了。

　　琴音仿若一汪清泉，泛着层层荡漾开来的涟漪。

　　都茉莉的这一曲，可以说是恰到好处拿捏得极好，既不太过张扬，又完美地展现出来那蕴含在里面的技艺。

　　荷柒柒还以为，都茉莉该不是这般低调的人的，只是眼下，看来似乎还有些谦逊呢。

　　大概，是分一分场合吧。

　　一曲终，都茉莉这才优雅地站起身来，对着上首坐着的人弯了弯身子，音色清灵道：“小女献丑了。”

　　“都丞相府，果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莲贵妃满意一笑，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手还轻拍了拍，毫不吝啬地就夸奖了一句。

　　这话说的倒是巧妙，直接夸了都茉莉代表着的都丞相府。

　　“贵妃娘娘谬赞了。”不卑不亢地接了一句，都茉莉这才含着柔笑，又到原来的席位上落座。

　　下一个出场的，竟然是荷温婉。

　　越往后，其实越有些不利，因为基本上出场的女子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开始倒是还好，到了后面，若是没个新意，多少也会让人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荷温婉，选的也是作画。

　　一袭浅紫色曳地长裙，裙摆还绣着朵朵逼真的五彩樱花，明眸皓齿，清丽可人，三千青丝高高挽起，两支镂空孔雀簪上还衔着一颗黑珍珠，衬得那一张姣好的面容更是娇俏无比，荷温婉就这么执着画笔，认真地开始画了起来。

　　天鹅颈一般的弧度，微微倾斜着，散出些许白皙来，平白地叫人移不开眼睛去。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不到，那执在柔荑间游走着的画笔，便停了下来。

　　荷温婉雅雅一笑，这才往旁边退了些，示意自己已经作画完毕。

　　那候着的宫婢，便走上前来，将那张半干的画纸，给轻手轻脚地展了开来。

　　那画纸上面，竟然画着正座上坐着的顾奕和莲贵妃二人，笔画精细，临摹得如同活生生刻出来的一般，五官眉眼，周身气质，无一不是惟妙惟肖。

　　虽然这作画，之前已经有女子展示过了，不过荷温婉这一手，还是足以更胜一筹。

　　别的不说，单这现场临摹贵妃娘娘和当今圣上的胆量和新意，便让人刮目相看了，更遑论这画功也是十分上乘。

　　荷温婉，今儿看起来还是费了一番心思呐－－

　　荷柒柒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那盈盈站立着的荷温婉，微微弯着的一双荷花眼眼底，也是流泻着不知名的暗芒。

　　莲贵妃似乎也对荷温婉的这一手极为赞赏，一连拍了三下手，红唇微勾：“本宫早就听闻荷太傅府上的小姐惊才绝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承蒙贵妃娘娘谬赞了。”荷温婉也是福了福身子，满是谦逊地开口回道。

　　“皇上，妾身想跟您求个恩典－－”侧过身子去，莲贵妃娇笑一声，又一边柔声开口，一边看向了端坐着的顾奕。

　　“爱妃且说出来朕听听。”顾奕眉眼微动，紧接着便撩了撩那明黄色华服的衣袖。

　　莲贵妃端庄一笑，紧接着开口道：“今日趁着这场合，妾身想给景儿求个赐婚的恩典！”

　　赐婚的恩典－－

　　果然，没有猜错今日贵妃娘娘的意图。

　　之前那些打了鸡血一般费尽心思的小姐们，当下就更是心神一震，只是还得生生地压抑着情绪，保持着该有的矜持和礼仪。

　　顾景那个人，会接受赐婚么。

　　荷柒柒眼眸一抬，看了一眼那正座旁侧端坐着的男子，五官眉眼神色依旧如常，似乎看起来极为平静，甚至连那带着的清风朗月般的气息都不曾少上一分。

　　这般淡然，倒是叫人窥不见那内里丝毫的情绪了。

　　眼眸微微一闪，顾奕抬起手来，端起面前的酒杯来喝了一口，随即才沉声开口：“朕也正有此意，不知爱妃可以合适的人选？”

　　莲贵妃美眸一转，盈盈眼波流溢间满是优雅又端庄的风情，却是往女眷席那边看了过去：“妾身觉得，这荷太傅府上的五小姐，便是不错的人选－”

　　五小姐，荷温婉。

　　旁侧，似乎传来些许的情绪波动，荷柒柒现下倒是明了，原来荷温婉的心思也在于此。

　　那捏着一番锦帕的柔荑，倒是没有用力掐着，只是指尖有些控制不住的轻颤，荷温婉依旧是盈盈端坐着，微微颔着首仿佛羞赫得不敢抬起脸来。

　　轮心思，荷柒柒向来是觉得荷温婉比荷温然要更加沉稳又细腻的。

　　只是没想到，今儿倒是难得，还能见着荷温婉情绪外露的时候。

　　啧啧，情爱啊，可是小女儿家的禁忌了。

　　只可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真要论起来，那上首此情此景下窥不见丝毫多余情绪的顾景，才是最难拿捏的。

　　女子若是先迷了进去，这第一步，便悬了。

　　荷柒柒拨弄着指尖，也是懒懒地垂着眼皮儿，思绪跟着转了一圈儿。

　　“嗯，爱妃的眼光自是极好的。”顾奕放下手里的酒杯，沉沉地颔了颔首，看着对着他一脸娇笑着的莲贵妃。

　　莲贵妃微微一顿，清雅的语调却是跟着一转：“就是这正妃的位置，妾身还不敢轻易有个定数，指望皇上您来慧眼识珠。”

　　若说前一瞬还在天堂，那么这一瞬，心情就跌落谷底了。

　　荷柒柒向来耳力好，自然听得旁侧那锦帕划拉的一道呲声，却是荷温婉掐着那手里的锦帕，虽是隐于案桌底下，不用看也知道是什么动作了。

　　若说府门，荷太傅府，那背景还是有了的。

　　可是，大概就连荷温婉自己都还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只是一个庶女的出身。

　　整个荷府，论起来，只有荷柒柒一个人，才是正儿八经嫡出的身份。

　　毕竟，佛堂里的那一位正夫人，并没有被休弃下堂。

　　许是自小在荷府里面受到的便是嫡女的待遇和说教，荷温婉到了此时此刻，才终于正视了荷柒柒的存在。

　　是啊，因为有了荷柒柒，所以她荷温婉，便只能是一个庶女的身份。

　　而一个庶女，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成为一个皇子殿下的正妃的。

　　除非，那一位皇子殿下，会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

　　但是很显然，顾景决计不会是那种人。

　　而莲贵妃的这一句话，也就是直接说明了荷温婉的身份，就算是赐婚给大皇子殿下，那也只能得到一个侧妃的位置。

　　这一次，顾奕倒是没有直接接过话来，而是扫视了一眼全场，然后那一双满是精光的眼睛，才沉沉地落在了顾景的身上：“景儿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荷柒柒还以为，顾奕会直接点一个人的，只是没想到，居然还会直截了当地问一问顾景的意见。

　　看起来，倒是开明得紧，还会顾虑一下本人的意见。

　　顾景终于有了些反应，先是站起身来然后缓缓走了出去，却是双手一抱，一掀那锦袍，竟是端端正正地就跪在了顾奕的下首。

　　背脊秀挺如竹，顾景直直地跪着，温润如玉的面容上难得地泛上一抹坚毅来：“回父皇，儿臣想娶都丞相府的大小姐为妃。”

　　丞相府大小姐，都茉莉。

　　炯炯有神又透着精明之意的眼睛，似乎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顾奕没有立即开口，不怒而威的斜飞剑眉跟着微微一动：“你，可是想好了？”

　　语调微沉，似乎还含着些许别样的意味。

　　顾景却是温润一笑，眼睛跟着看向了那女眷席里坐着的一抹倩影，清风朗月般的气息里面，还带了一抹似是搀着柔情的话音：“儿臣心仪都大小姐已久，还望父皇成全。”

　　那被注视着的女子，自然是都茉莉，只是大概是女儿家脸皮薄，看不见那一张紧跟着就低垂下去的俏脸。

　　想来，也该是一脸娇羞无比的。

　　毕竟，大皇子殿下，可是云京城一众女子的梦中情人。

　　事实上，无人看见，那隐于案桌下面的一只玉手，指尖却是死死地掐着，唯有那周身的气息，依旧是娇花照水般娴静温雅。

　　殿院，微微沉寂了一下，大概所有人，都在等着听顾奕的回应。

　　紧接着，便听得那沉沉的一道笑声，顾奕倏地一撩衣袖，明黄色绣沧海龙腾图案的华服格外显眼：“好，皇儿的一片心意，做父皇的成全了便是！－”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顾景随即双手抱拳，弯了弯身子，随即才优雅起身。

　　莲贵妃同样跟着温声一笑，涂着蔻丹的纤纤玉指执起身前的白玉酒壶，又给顾奕身前的酒杯倒上酒水：“妾身也替景儿谢过皇上的成全了。”

　　这话，板上钉钉了。

　　没有靠的上边儿就被宣布了定局，其余的一众小姐，登时就一片心碎成渣渣了。

　　荷柒柒还以为，这都进行到赐婚的环节了，估计也赏月宴要不了多久也该结束了才对。

　　然而，她的眼皮儿，还是有些跳。

　　难道，真是被人给他妈看出魔怔来了？！

　　荷柒柒赌气似地睁着眼睛，眨也不眨地，又往那一抹团花暗紫色的娇影恨恨地看了过去。

　　小绿子正一脸谄媚地凑了上去，挡着了荷柒柒的视线，也没看清那一张脸儿。

　　正座上，毫无征兆地，就落下了一道沉沉的问音：“荷柒柒，今日可来了？”

　　因为顾奕这冷不丁的一句，倒是唬得荷柒柒一下子就撤回了视线来，在众人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中，不得已只好站起了身来。

　　“来了，小女便是荷柒柒。”堪堪挤巴出一句得体的话来，荷柒柒虽然一时间摸不清顾奕的心思，只能是先尽量地应了一声。

　　好在顾奕的脸色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不对劲，那冷硬的线条似乎还缓了一些，遥遥看着站起生来的荷柒柒，紧接着才朗声一笑：“你就是那个以身为饵，独自一人替云京城百姓除掉了祸端的荷柒柒？”

　　除掉了祸端？

　　荷柒柒微微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顾奕这说的，应该是前不久的食人魔事件才对。

　　可是，这么屁大一点儿事，为什么还搞得她就像救国救民了一样？

　　也是荷柒柒自己不知道那食人魔事件的影响，因为官府连个狗屁用都没有的作为，那事件愈演愈烈，早先便传到了朝堂上。

　　荷柒柒也是赶得巧，赶在传进顾奕耳里并且大发雷霆的时候，刚好被她给解决了。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嘴风，反正，整个云京城，包括朝堂，都知道是她荷柒柒英勇献身然后除掉祸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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