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那柔柔的腰身一动,仿若随风摇曳了一下的纤细柳条儿,顾里已经慵慵懒懒地倚了上去。
“爷,硌人不?-”小绿子候在旁边,见着自家太子爷已经倚在了美人榻上面,这才贴心地问了一句。
硌人?
不会的,那美人榻上面,铺着的华锦,一看便知道是极其柔软又舒适,还可以散热的那种。
他们家太子爷殿下是娇,还带着病的娇,应该还没到那种程度吧。
顾里只是懒懒地倚着,一个字也没有说,但很明显,不硌人。
要是真的硌着了他的那把小腰,早八百年就会发作了。
小绿子这才放下心来,顶着冠帽上的那三根大绿鸡毛,候在了自家太子爷的旁侧。
指尖原本摩挲着的酒杯,已经放在了案桌上面,顾景侧过脸去,尽现恰到好处的礼仪之意:“太子皇弟大驾光临,倒是景这一众人等的荣幸。”
“嗯。”一个从喉间溢出来的淡淡字音,还透着一股子的确如此的意味,天经地义一般,顾里虽然斜斜倚着,却是不忘应了一声。
若非时间地点和场合不太对,荷柒柒倒是有些想笑了。
顾美人当真是个会说话的,感觉分分钟就能把天给聊死。
是啊,他来了,这是在场所有人莫大的,三生才能修来的荣光。
顾景不过一句客套话,遇上从来都不懂什么客套的人,莫名地就被接的有些冷场了。
“人齐了,传膳吧。”顾梵抬起眸来,清冷的眉目扫了一眼候着的内侍,不温不淡地吩咐了一句。
“传膳!”那内侍跟着就小跑到了殿门口,可劲儿地扯着嗓子就对着外面示意了一声,似乎是觉得声音越大越响亮,适才的冷场就能越被砸成个碎渣渣。
不多时,鱼贯而入的宫婢,手里面都托着各色珍馐佳肴,游走在各张案桌之间。
荷柒柒拿着筷子,挑挑拣拣地看了半天,只夹了一块糯米藕片在碗里,她本来是从来都不挑食的,只是今儿大概是珍馐佳肴太多,也不知道该吃什么,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只要饿不着就行。
“承蒙各位赏脸,本殿在此先干为敬。”顾梵还没拿筷子,只是先端起了面前的那一个鎏金酒杯,对着下首的人虚点了一圈,随即便一仰脖,一口饮了下去。
一杯完,顾梵却是再没了其他的客套话,低下头去开始吃着菜肴,仿佛其他的事情便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明明没有晾着一众人等,但又好像有些诡异。
果然,这清冷的性子,一时之间改是改不掉的。
不少人都在心里面默默哽了一下,想着那帖子还不如不下,谁家又不是少了那一顿晚膳吃。
当然,说是不可能这么说出来的,毕竟别人的身份摆在那儿。
夜明染大概是肚子饿了,夹了不少的菜在碗里面,刚吃完一个鲅鱼饺子,眼睛一扫,见着荷柒柒似乎没怎么吃,眉眼一挤:“怎么秀气了,要不要尝一个鲅鱼饺子?”
这鲅鱼饺子,他刚刚才吃了一个,里面的馅儿柔嫩细腻,还饱含汤汁儿,鲜嫩无比,味道算是上佳了。
还没等荷柒柒回一句,夜明染却是不管不顾,径直大手一伸,直接将那一盘鲅鱼饺子给捞到了荷柒柒的面前:“吃一个,好吃的!”
这案桌上面,可是还坐着其他两三个人呢,虽然不是计不计较那一盘鲅鱼饺子的问题,但是这小王爷未免有些太过不知礼数了。
夜明染向来是随行惯了,哪里会管其他人的心思,更何况,即便是其他人有那个不满的心思,有本事就当着他这个混世小魔王的面,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不敢说的话,那就敢怒不敢言,算球了。
荷柒柒顿了顿,到底还是伸出筷子去,顶着夜明染那一副她不吃就不依不饶的表情,给面子地夹了一个鲅鱼饺子,然后一口送进了嘴巴里面。
“怎么样,好吃吧-”见着荷柒柒吃了一个鲅鱼饺子,还没嚼完,夜明染就一脸自得,邀功似的对着她挑了挑眉。
“食不言懂不懂,闭嘴吃你的。”荷柒柒就差一掀桌子拍板了,咽下嘴里的饺子,没好气地呛了一句。
夜明染今儿,怎么感觉比以前还要话痨?
还是,她以前没发现这人老妈子一般的潜质?
别当什么混世小魔王了,去青楼下窑子,当个招揽客人的老鸨吧。
要不是夜明染这个人还比较真性情,比较看得顺眼,她荷柒柒真的忍都不想忍了。
算了算了,这可是她交到的第一个兄弟,忍了吧。
荷柒柒又夹了一个鲅鱼饺子,开始细细地吃了起来,夜明染这才满意,虽然被荷柒柒没好气地呛了一句,油彩墨画一般的面容上,挂着乐呵呵二傻子一般的笑意,也低下头去吃得可香了。
那一边,娇娇倚着的顾里,也是一口菜肴都没吃,单手撑着下颔,一双懒懒抬着的瑞凤眼,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看了一眼,纤长浓黑的睫羽随即轻飘飘地往下一垂,在那眼窝处落下一片青黛色的剪影来。
“小绿子,酒。”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间,吐出几个简明扼要,娇软低沉的话音来。
酒?
就太子爷殿下那病歪歪的身子骨,还能喝酒么?
可别几口酒下肚,今儿这生辰寿宴,便要换成白事来收尾了。
耳尖地听得这一个字音的人,都斜着眼睛飞快地向着那边瞟了一眼,还暗暗地讥讽了一句。
荷柒柒正吃完一个鲅鱼饺子,也是听得了顾里那一个娆娆的酒字,跟着就抬起眸来,向着那一方美人榻看了过去。
冷不丁地,还正好对上了那一双浓郁深邃不见底的眸子,许是被那撑着下巴的殷袖,和身上天青色锦衣的映衬,那眼底都泛着一抹绀色。
深青透红,红脸青腰。
荷柒柒倒是不怕,似是从上次乱葬岗的事情过了之后,即便是撞进那一道娇邪的瑞凤眼里面,依然吓不着她。
“得咧,爷!-”小绿子麻溜地就应了一声,然后麻溜地扭着那大翘臀就往外跑,倒是难为他速度还能如此之快,从外面接过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芳卮。
说是芳卮,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个碧筒,用荷叶和荷柄做的酒器,很漂亮的碧筒杯。
及至美人榻前,小绿子这才恭恭敬敬地捧着那碧筒杯,被摆在了顾里面前的那一方案桌上。
果真是太子爷殿下,是个会享受的。
碧筒杯碧筒杯,把酒水盛在最青翠的荷叶里面,用簪子将荷叶与荷柄刺痛,然后弯曲荷柄,就可以在另一端吸酒。
这里面的酒水,还会带着荷叶的清香之气。
顾里依旧是懒懒地倚着,薄唇微微一动,就着那碧筒杯慢悠悠地吸了一口酒水,单不论那味道如何,只是这一派做法,便很能让人想骂一句了。
呸!
装腔作势,那酒水大概也是没有什么酒劲儿的,有本事,来一口闷女儿红烈酒啊!
一个病秧子,整日里享受的花样儿还真他妈的不少咧!
就算是现在一瞪腿儿一嗝屁地就去了,这十几年的巅峰作妖人生,那也是没什么想不过没什么亏的了。
荷柒柒突然就默默地叹了口老气,大概是看惯了顾里这么一个娇贵的美人,倒是觉着她荷柒柒这十四年,活的可真是太他妈糙汉子一样的糙了。
要是以后有了机会,她也要那么娇娇地来一把。
“难得太子皇弟有了酒兴,不如来玩上一把行酒令?”音色清润,却是优雅放下筷子的顾景,也是端着一个鎏金酒杯,薄唇微勾,啜了一口酒水。
行酒令?
荷柒柒倒是没玩过这种高雅的东西,也不知道规则,只是斜着眼睛觑了一把旁侧的夜明染:“行酒令是什么?”
“这都不知道?-”夜明染夸张地嘲笑了荷柒柒一把,黑白分明的鹿眼在对上荷柒柒阴测测的表情之后,又适时地接上了正题,“就是一人一句口令,接不上来的,就罚酒一杯。”
哦,还真是跟字面意思上一样好理解。
荷柒柒眯了眯眼,倒是很容易就明白了这玩意儿的玩法。
怪不得她不知道呢,原来是这种气派场合高雅人士的活动,就理解成文雅人之间的“划拳”喝酒好了。
男眷席这边,似是为了响应的顾景的提议,跟着响起了一道哄笑声:“这会喝酒的大男人倒是玩得起,就怕其他人不行啊!-”
“说谁呢,都是敢玩的七尺男儿!”--
“大皇子殿下的提议,倒才是适合今儿的乐子!”--
“就怕遇上佳人求助,心有余而体不足啊!”--
一片细细碎碎的附和声,只是也不难听出,那夹杂在里面,隐晦又带刺的话音。
当然,其实夜明染对行酒令玩法的解释不够清楚具体,除了男子,女子一样可以参与。
行酒令盛行的场合,兼顾了男眷女眷,也不至于冷落了哪一方。
男女共同参与,才是这行酒令最为精彩有看头的部分,倒不是强求女子喝酒,如若接不上来的女子不胜酒力,可请男子代喝。
其实说白了,男子参与的话,多半是为了乐子,亦或者等待英雄救美的机会,而女子参与的,大多都是女儿家借机对心仪男子的试探心思。
佳人有难,若能英雄救美,促成一段佳话倒也是好事。
荷柒柒倒是不知道这一茬儿,只是听得眼下这什么玩得起敢喝酒的,不就都是在暗讽唯一一个命不久矣玩不起的病秧子顾里么,再没有酒劲儿,那也是有酒味儿的,仔细喝多了更是一口气就去了。
听吧,明明就是这个意思,借着机会暗暗嘲讽一番,还非得弯弯绕绕的,也怪自己胆子小,不敢直接跟太子爷殿下刚上呗。
荷柒柒唾了一口,倒是觉得这些嘴脸极为让人不屑,她发誓没有什么狗屁般的护犊子心态,只是以一个充满睿智眼神的旁观者心态来看待的。
而作为那被山路十八弯一般隐晦委婉暗讽的正主,只是斜斜倚着,顾里恍若未觉,一个字音都没有。
气氛,算不得冷清,也算不得什么实质性的热闹,倾向于一种细碎的尴尬。
“既然如此,那便从女眷这边先开始吧。”一道清澈空灵的女声,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倒是刚好打破了这眼下的局面。
盈盈站起身来行了一礼的,正是都茉莉,适才的话,也正是出自她口。
“就依都大小姐所言。”顾景温润一笑,轻轻地颔了颔首,便做了一个回应。
事实上,从头到尾主宰着这局面的,似乎一直都是顾景呐。
提起来的是他,说开始的也是他。
荷柒柒掐着面前的那一个空酒杯,秀气弯弯的长眉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细而略弯的眼角微微一挑,极快地睨了一眼那上面端坐着的一道清风朗月般的身影。
行酒令的玩法其实有很多种,放在平白老百姓堆里,什么划拳,骰令,猜物,指掌令,击鼓传花令,通俗好玩的花样多了去了。
只是今儿可是在宫里面,只能够玩一些雅令,上得了台面的那些才行。
雅令的行令方法,一般是先推一人为令官,或出诗句,或出对子,余者听令轮流续接下去,到谁那里接不出来,便得罚酒一杯了。
都茉莉先开的口,顾景的意思又很明显是推了她做令官,毫无疑问便是从她先开始了。
“小女不才,起个诗筹的开头。”都茉莉盈盈站着,到底是丞相府家的嫡小姐,无论什么场合都能优雅处之,微微停顿了一下,便大大方方地开了个头,“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顾景接的,是第二句,许是为了给不太清楚的人做个示范。
如此这般,一男一女,不急不乱。
“琴声遍屋里,书卷满床头。”女眷席这边,随即便有一位娇小姐接了过来。
“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男眷席那边,同样稳稳地接了过去。
“珠,珠-”又该论到女眷席那边了,一道清脆柔媚的女声吱了一下,一下子却是没有接上来,一停顿,众人的目光便齐齐看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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