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颜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还在云隐山上,她和师兄们还是小萝卜头,流云带着她整日上窜下跳,闹的师父整日不得安宁。
这日二师兄趁师父睡熟,带着她背着练剑的大师兄偷偷上山。
“师妹,二师兄告诉你个秘密,你别和师父师兄说哦。”
“师兄,你要带我去哪儿?”
小时候的倾颜长得慢,五岁时还和三岁孩子一样大,小流云牵着小小的倾颜钻过屋后偷偷挖的洞往山上爬。
倾颜很想对二师兄说“师兄,山上就我们一家四个人,你挖的洞师父早就知道了”。
可是看流云兴致这么高,倾颜不忍心打击他,乖乖跟在流云身后。
“嘿嘿,去了你就知道了,那可是二师兄送给你的礼物!”
流云神秘兮兮的笑脸挂满得意。
两个小家伙在草丛里七拐八绕,很快就看不见人影了。
也不知道走出多远,流云突然回头叫倾颜闭上眼睛:
“师妹你可不许偷看哦,等我叫你睁眼你才可以看。”
倾颜老老实实地点头。
流云满意地在师妹脸上亲一口,师妹的脸白白软软的,他最喜欢亲师妹的脸了。
流云让倾颜停在原地别动,自己在前面一阵捣鼓,倾颜站在原地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流云咧着嘴开心道:
“师妹快看!”
倾颜慢慢睁开眼,眼前是个不大不小的山洞,小孩子的身体刚好能塞下,洞口被流云种满了各种颜色的小花,簇拥着洞口就像众星捧月一般。
倾颜探着身子望向洞里,粉嘟嘟的小脸挂着惊喜,好可爱的小家伙!
黝黑的一团蜷缩在洞里的杂草上,毛茸茸的尾巴把整个身体盖住,对洞外面的动静一无所知。
倾颜伸出软嫩嫩的小手摸摸小家伙,那小家伙居然不怕生,打着小呼噜蹭蹭倾颜的手指继续睡。
倾颜虽然心智不是孩子,可是对这种可爱的小家伙也像孩子一样爱不释手,轻轻把小家伙抱出来放在怀里轻声逗弄,脸上挂满笑意。
“师妹,你喜欢吗?”
流云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倾颜,就像个讨糖吃的孩子。
“嗯,谢谢师兄,颜儿很喜欢!”
倾颜对着流云笑得开心。
流云笑得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嘿嘿,师妹喜欢貂儿啊!
“师兄给他起名字了没有?”
“没有,我就叫它貂儿,要不师妹给她起吧?”
“貂儿啊,也好,就叫它貂儿,”摸摸貂儿的小脑袋,“貂儿乖~”
流云这个高兴啊,好似师妹摸的是他似的,美得他快上天了。
还不等流云得意,熟睡的貂儿突然惊醒,吓得倾颜惊呼,不等反应,怀里的小东西突然窜出去,速度奇快一下子就不见踪影。
流云大叫一声,叮嘱师妹在原地等,追着貂儿也消失了,倾颜没来得及喊他就看不见他影子。
也便是这一次,倾颜差点丢了性命。
流云找回来时她已经神志不清,流云哆嗦着扔了好不容易追到的貂儿,抱起倾颜就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
幸好半路遇上来找他们的师父,不然不等流云跑回去,倾颜这条性命就要葬送在云隐山上了。
待倾颜后来清醒能说话了,流云含着泪花问她为什么一直等在原地,师妹一直很聪明,不可能不认识回去的路。
倾颜伸着短小的胳膊擦干二师兄的眼泪,苍白的小脸露出浅淡却很好看的笑。
“我知道师兄一定会回来找我,万一师兄回来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流云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嚎啕大哭起来,吓得外面煎药的禇云子和随风以为倾颜不好了,赶紧冲进来。
从那以后,流云无论去哪都在沿途做上轻云标记,他怕万一找不到回来的路,师妹会在原地一直等他,只为了不让他回来找不到人,不让他着急。
倾颜这一次吐血,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三天来她唇角一直挂着微笑,安详得仿佛要一睡不起。
那日她吐血倒地,大将军府的人几乎吓傻了!
易舜霆反应最快,他见过倾颜发病的样子,以为倾颜是又发病了,赶忙抱起倾颜往屋里奔,嘶吼着叫大夫!
余品荷被倾颜喷血的样子吓得直接昏了过去,易谦云扶住余品荷声嘶力竭地咆哮:
“快去叫大夫!快去!!”
大将军府瞬间乱成一团,没有人去顾及圣旨钦差,夫人昏过去,大小姐吐血,要命的时候谁还管那些!
曹得正也被吓得不轻,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身后的禁军扶着他让到一旁。
圣旨易倾颜已经接了,接下来的事和他们无关,搀着曹公公回了驿站。
找来的大夫给倾颜把脉,皱着眉说不出个明白:
“大小姐急火攻心,气血亏损,加上连日奔波,要好生静养才是。”
开了几幅补气化郁的药方若有所思地走了。
倾颜奇经八脉早已因剧毒被鬼神医移穴换位,每每探脉都要点住几处穴道才可探出真实脉象,老大夫能探出这样的结果已实属不易。
易舜霆一直跟着倾颜,多少知道些姐姐的身体状况,吩咐碧竹将药煎好喂姐姐服下,自己快马朝望江楼奔去。
现在对姐姐而言最好的良药不是别的,只有“墨尊玦”三字。
可是去了望江楼,掌柜却说主人已经离开数月没有消息传回,他找不到拂羽公子的踪迹。
易舜霆气得红了眼,自这人离开颍州已经十多天了,音信全无!姐姐危在旦夕,需要他的时候为什么他总是消失不见!
最后千万拜托掌柜待拂羽公子回来定要到大将军府走一遭,掌柜直觉他真的是有急事,无不应允。
易舜霆失望而回,牵着马失魂落魄地走到将军府门口,一阵拉马嘶鸣声叫他抬起头。
却见流云拉紧缰绳停在将军府门口,易舜霆喜出望外,师父终于回来了!
“师父,快,快去看看姐姐!她吐血昏迷整整三日了!”
易舜霆拉着师父就往倾颜院子里奔,流云闻言甩开徒弟轻功纵身几个闪神飞进倾颜院子里。
屋子里守了一堆人,流云二话不说走向倾颜,快手点穴为她看脉。
易谦云见来人是流云,顿时放了一半心。
见流云面色纠结,以为女儿不妙,担心问:“贤侄,颜儿怎么样?”
流云蹙眉不答,自怀中拿出银针数枚,熟练地扎进倾颜几处穴位。
师妹为何会急火攻心?
这才分别几日就出了事,流云心中积愤,说话的口气也不善,隐隐带了指责:
“伯父可否告诉小侄,师妹回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好端端的人现在会躺在这里昏迷不醒?”
易谦云羞愧不已,也不介意流云不敬的口气,长叹一声将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告诉了流云。
一个月前钦差突然全副鸾驾造访大将军府,竟是要易倾颜接旨,彼时倾颜还在外游历如何能接?
他旁敲侧击曹得正想探问圣旨的内容,曹得正口风极严一字不漏,耐着性子让他传书召回,足足等了倾颜小半个月……
流云耐着性子听完易谦云的话,又气愤又心疼,对罪魁祸首当今陛下更是腹诽不已。
师妹自幼饱受病痛折磨,清心寡欲,如今找到了心爱之人居然要被一道圣旨活活拆散,进了皇宫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师妹哪还有出头之日!
写好药方让碧竹煎好喂倾颜服下,流云说服其他人去休息,独自一人守着倾颜。
师妹,师兄这次没有迷路尽快赶回来了,你怎么还会昏迷呢?
你要快点好起来,不要让师兄着急。
倾颜悠悠转醒时,床前还是流云守着。
就像小时候一样,她每次昏迷一睁眼就能看见流云趴在床边种豆子,马上就要磕到床沿了却重新摆个姿势继续种,好像额头上格外长了只眼睛一样。
倾颜欲抬手揉揉眉心,不想袖子被流云压在胳膊下,她一抬手流云就醒了。
“师妹,你感觉如何?可还难过?”
流云急切问道。
倾颜摇摇头,露出个浅淡好看的笑:“每回我昏迷醒来,袖子都会压在师兄胳膊下面。”
流云摸摸倾颜头,温暖应道:
“那是因为你有个睡醒了就伸手揉眉心的习惯,我压着你的袖子,你一抬手我就知道你醒了。”
倾颜柔柔道:“师兄,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和师兄客气什么,只要你好好的,比说上千百句对不起都好用。”
流云扶起倾颜,在她身后垫上软垫,温声道:
“饿不饿?我让碧竹在灶上温着粥,饿了就给你端来。”
“嗯,饿了,”倾颜薄唇苍白,靠着软垫淡淡笑,“还是师兄最了解我。”
流云捏捏她苍白的脸责怪她:
“原本脸上就没多少肉,这下更瘦了。”
“有师兄在,总有长回来的那一天的。”
好似回到云隐山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每次醒来流云都会问她饿不饿,却从来不问她渴不渴,她知道那是因为她昏迷的时候,流云隔段时间就用水湿润她的嘴唇,悉心体贴。
师兄虽然看似放浪形骸,其实很温柔体贴,倾颜知道。
神智慢慢恢复清明,昏迷前发生的事也想起来了,问道:
“师兄,可有景之的消息?”
早在颍州便知晓“景之”是墨尊玦的字,流云张口欲言却不忍心,倾颜玲珑心思,见流云这般神色便什么都明白了。
但凡有一点消息师兄都会安慰她叫她宽心,现下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定是音讯全无……
倾颜慢慢放开手,心里钻心地疼!
景之……
流云拧眉望着师妹,这样叫人心疼的师妹,何时才能去虑远忧?
倾颜强忍着翻涌的酸意,惨淡一笑,安慰流云:
“师兄,不要这样看着我,终究会有这一天的。”
她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与皇家牵扯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她从前无欲无求并不当回事,只是如今她心里有了墨尊玦,她不甘心!
流云觉得倾颜的笑比哭还难看,这样的笑容不该在她脸上出现。
“颜儿,非进宫不可么?你和墨尊玦……”
流云一向称倾颜为师妹,叫她颜儿通常都是兄妹二人说体己话才叫的。
“师兄,我还有别的选择么?抗旨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我死不足惜,可是易家百余人命不能赔进去,何况……”
倾颜望向窗外,“我不能连累他。”
她从炎雪楼别院回来用了五六天,又睡了许久,算上在别院数日,近一个月墨尊玦音信全无!
再严重紧要的事情凭他的本事也该追来了,想必是听到她接了圣旨的消息对她失望了吧?
可笑她居然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羊入虎口!
“师兄,”呢喃出声。
“他一定对我很失望……不然怎么都不来寻我呢?”
这么多天了……
“颜儿……”
流云握着倾颜纤细的手指心疼莫名,师妹没哭,可是他知道到她的伤心欲绝。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让人猝不及防,明明几天前她还在江湖里逍遥快活,谁能料到短短几日便物是人非,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天堂和地狱,居然只是一步之遥……
景之,你到底去了哪里?
两日后,衍昭帝新册封的御前奉仪易氏倾颜自岐州护国大将军府启程出发赶往帝都,临行前在易家宗祠滴血盟誓:
“今不肖子孙倾颜蒙陛下垂爱,册封正三品奉仪随侍帝驾,倾颜立誓,必当忠君爱民,保家卫国,如有损害朝堂危及江山社稷之行,除我宗籍,一生不得以易姓自处!”
执起匕首在掌心毫不犹豫划下一刀,涓涓鲜血滴在身前的地上,倾颜俯身三叩首,华丽的宫装铺散一地,比面前的鲜血还要刺目。
易谦云看着女儿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的脸,沉痛地闭上眼。
颜儿,莫要怪为父,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亲死不足惜,可是不能让易家百十口人陪葬,为父……无力回天!
护国大将军府上下跪送奉仪娘娘登上凤辇,倾颜在帘账垂下时微微对父亲展露一个清浅安心的笑,再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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