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 嘴上没毛儿,办事儿不牢。
善保坐在椅中,脖子里围了块干净的松江布,微仰着头, 头皮上有微微的痒,很舒服。
他在被剃头。
满人习惯前面剃光后面留辫子的月亮头,初始,善保觉得傻X的不行, 现在惯了,也看着没那么难接受。
“大爷,好了。”
如今善保高居户部正二品侍郎,娶的是郡主, 早已非昔日阿蒙。这剃头的人是他府里专管剃头的, 手艺在剃头界也是数得着的。
何二恭恭敬敬的撤了主子身上围的松江布, 善保忽然问,“给我刮刮胡子。”
何二一愣, 为难的看向善保光洁的下巴, 半根胡子没有, 要怎么刮?
“我听说,刮一刮胡子会长的快些。”善保脸皮够厚, 理所当然的陈述。
做奴才的当以主子为天,可何二仍觉得大爷的想法有些诡异。握着剃头刀的手紧了紧, 低声道, “那大爷不要动, 奴才试试。”这小肉皮儿细的,何二真有些难下手。
轻轻的糊弄了善保几下,有丫环捧了镜子来,善保看着镜中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无比忧郁的叹了口气,长的太没说服力了。
善保是新皇的心腹。
这事儿,连紫禁城的乌鸦都知道。
善保为福康安的登基也立下了不少功劳,这事儿,朝中文武都承认。
可是,你让个十八岁的乳臭未干的小子干正二品的户部侍郎,一干老臣都有撞墙的冲动。
善保这人吧,爱说爱笑,以往这叫性子活络,如今则是小人得志。
当初,福康安说到善保时,老丈人尹继善说了个公允的安排,“钮祜禄侍卫如今只是二等侍卫,万岁不如升为一等,暂且在万岁身边当差。”
虽然以善保的年纪,做一等侍卫也太过年轻了,不过,这也是人家应得的。
福康安不同意,“善保善于理财,让他先去户部吧,侍卫虽体面,六部做的却是踏踏实实的差使。就暂且做户部右侍郎吧。”
刘统勋摸着胡子道,“钮祜禄侍卫尚未到弱冠之年,会不会太年轻了?”
“甘罗十二拜相,善保都十八了,跟甘罗比,已经老了。”
诸位白发苍苍的阁老被噎了个内伤,不说话了。
新入军机处的福隆安忙道,“钮祜禄大人才气过人,如此安排,甚是妥当。”
“好,那伟人拟旨吧。”福康安又说了一句,“珊林,丰绅济伦、丰绅济德也到了启蒙的年纪吧,叫他们进宫到上书房念书吧。”
福隆安谢恩。
福康安又酸糊糊的说,“珊林,朕与你是亲姑舅兄弟,昔日,叫了你多年二哥,你莫与朕生份才是。”这话真不是福康安的风格,是昨夜善保教福康安说的。
此时,不论什么原因,傅恒是随着太上皇去了江南。
表面上,太上皇说了离不开小舅子。
呵呵,离不开?离不开前就把富察家在京城的军权解除的一干二净啊,还把老狐狸傅恒绊在了身边儿,不放回来。
这种话,也就骗骗外头那些白痴百姓,在这群修练成精的老狐狸眼里,就有种种不言而喻的意味儿了。
可怜乾隆一片真心,竟被臆想出无数阴谋诡计,情何以堪!
善保就这么进了户部,阿里衮是满户部尚书,刘纶是汉户部尚书。满人坐了江山,不过他们治理国家完全比不过汉人,这满人也聪明,六部主官,皆是一满一汉,汉人干活儿,满人掌印。
此刻,阿里衮和刘纶倒是拧成一条心了,他们在跟善保商量一件事:把承运司弄到户部来。
如今承运司的进项,已经足够叫两位尚书眼红。
善保黑玉一般的眼珠子在两位尚书大人的脸上转了一圈儿,笑了笑,“户部已是六部之首,承运司,若是归到户部,这好吗?”
阿里衮和善保熟,低声道,“嗨,我说小善保,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哪。”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户部体面就是咱们的体面。”
“户吏礼兵刑工,若是一部太突出,不利于部门之间的团结友爱。”
真是抽风的话,连六部的排名都说出来了,还说什么团结友爱的屁话,阿里衮搓了搓手,刚要说话,刘纶面无表情的开口,“那钮祜禄侍郎认为承运司该何去何从?莫非你认为,承运司该放到工部去?恕我直言,工部的人都是木匠脑袋,不适合承运司的发展。”
善保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到了。
刘纶气的脸都红了,怒道,“钮祜禄侍郎,请注意影响。”
“对不住对不住。”善保擦了擦嘴,温温笑着,刘纶瞧着善保一脸假笑就满肚子的火气。
“我是说就让承运司继续发展好了,这两年,丰升额大人和王大人提议的厢车邮政也在逐步扩大,极大的方便了百姓的通迅问题。”善保笑道,“福灵安大人任广州将军,说那里港口有不少洋人的大船,何不让丰升额大人去瞧瞧,那船什么模样,咱们也学着造几艘。”
阿里衮道,“那船可是在海里行驶的。”
“对,可以多开几个港口嘛。”
阿里衮刘纶俱惊,“这是万岁的意思?”
善保笑眯眯地,“不是,我胡乱想的,还没跟万岁说呢。”
刘纶几乎要气的厥过去,胡乱想!这是国家大事好不好!你真敢胡乱想!你这是想提前借老子的嘴放风声出去吧!呸!老子偏不上当!老子憋死你!
事实上,这种大事,刘纶真想找个人好生唠唠,可他知道自个儿一开口定中了善保的奸计,遂一直憋着,憋的够呛!
阿里衮打圆场道,“善保,这可不是小事,不好乱说的。”
“唉呀,我不知道,多谢世伯给我提醒儿。”装的跟真的一样。
待刘纶气呼呼的走了,阿里衮又开始想着说服善保,“承运司的事,你多想想,真搁到工部,那你在户部要怎么做人?”
善保笑眯眯笑眯眯的凑到右下首,凑到阿里衮的耳际,轻声道,“世伯,您想想承运司现在在丰大哥手里,若到了户部,丰大哥在怎么办?如今尚书,侍郎一个不缺,丰大哥原就是一等侍卫,莫非要做承运司主事?如果不低就,户部又没他的位子,现成的果子就要让别人摘了?”
阿里衮露出一抹你不厚道的笑意,“贤侄啊,那陈邦直还能在户部坐几日?”
“如今皇上刚登基,必会求稳,再者,陈邦直是被上皇亲召进宫,又是荣贝勒的岳父,皇上就是为了声誉,暂且也不会动他。”
“那贤侄的意思……”
“承运司的确已经大的不适合归于六部了,既如此,何不再建一新部。”
饶是阿里衮也被这种大手笔给震住了,再建一部,那时,掌承运司的丰升额必然是新的一部尚书,阿里衮神色复杂的盯着善保,良久叹道,“英雄出少年,我算是服了贤侄,只是此事贤侄可有把握?”
“等到承运司可以和六部抗衡时,再有世伯、有我,自然水到渠成。”善保轻轻一笑。
阿里衮多年纵横朝政,自然明白善保的打算,明眼人都知道福康安将善保放到户部是为了户部尚书一位,可如此户部两位尚书,满尚书阿里衮战功赫赫、汉尚书刘纶谨言慎行,且两人不算太老,善保要等他们死,且得等呢。何况,两人若是给善保下个套儿什么的,善保虽不惧,也伤感情。
如今善保抛出承运司的诱耳,阿里衮这个年纪,担心的无非是儿子们的前程罢了,把承运司归到户部,打的不过是撵了陈邦直,安置丰升额的主意。
官场中有避讳一说。
阿里衮宁可退一步,致仕养老,也要将儿子安置到户部左侍郎的实缺上。如此,也给善保让了位子,合乎帝心。
现在,善保提出了更优厚的条件,阿里衮自然满意,连皱纹里都全是亲热微笑,“诶,贤侄与他们兄弟交好,是你们的缘分。丰升额我倒不大担心,就是布彥达赉,怕不适合文职,真是愁死个人诶。”
“世伯有意考我呢。船队人也是要派护军的,运河尚如此,若是海运,更需一支海军。”
阿里衮起身朝善保行了一礼,吓了善保一跳,满面通红,尴尬道,“世伯的年纪,做我爷爷都够了,可千万莫如此。”
阿里衮哈哈大笑,“这是我谢世侄的。”低声道,“今日此言,莫要再进第三人耳。”
“自然自然。”
一老一笑,两只狐狸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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