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黛玉跟莲生站在亭子边上, 冷眼看戏。见鸳鸯盯着那她那嫂子, 眼里尽是怒意, 只可惜鸳鸯那嫂子此刻财迷心窍, 哪里会在意这些,看了看旁边的袭人平儿, 到底犹豫, 就说道:“姑娘别急赤白眼的, 这事不能随便张罗, 横竖你跟我来就是了。”
鸳鸯见状, 便说道:“你也不用藏着掖着的,我问你,是不是太太跟你说的那件事?”鸳鸯这嫂子见她说破,便也笑着说:“姑娘既然知道,那就好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么?”
不料她刚说完,鸳鸯起身,变了脸色,只骂道:“你赶紧给我闭嘴, 少让我说些不好听的出来,什么喜事?喜从何来?——不过是想叫我去做个小老婆罢了,你就高兴成那样?一家子都是眼热人家当小老婆的, 索性自己去当了就是了, 如今推我入火坑, 你倒是兴头起来了?你当我跟你们一样, 巴不得当人家小老婆的!”一边骂着,一边又说,“你那心里存着什么主意,当我不知道呢?无非是看人家有巴结了的,在外面作威作福,你们也眼红,这会子就花言巧语,哄骗我进那火坑里去!将来倘若我不得势,你们又如何?一个个就当没我这个人了,躲在一边该说该笑,任凭我是死是活呢!我若是个心蠢面软的,现在听了你的话,将来我却向谁哭去?你别当我是三岁小儿,好随意糊弄的!”
林黛玉这回才明白了是什么事,就低低同莲生说道:“她说是太太跟她说的,不知是哪个太太……难道是舅妈不成?”莲生说道:“怕不是……”林黛玉想了想,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听说大太太素日里最是讨好大老爷的,恐怕是她……”
两个低声说着。那边鸳鸯的嫂子听了鸳鸯的话,面子上挂不住,又看平儿跟袭人,便说道:“姑娘何必这样?不愿意也就罢了……难道我会绑了你?只别口口声声‘小老婆’的,好歹也看看别人脸上过去过不去。”
平儿跟袭人对视一眼,平儿说道:“这倒是奇怪了,你指着我们说什么,你听谁封我们是小老婆大老婆的了,何况我们也没有这样的好嫂子……巴巴地跑到我们跟前来叫我们做人家小老婆,你还别指桑骂槐的,我们犯不着心疑什么的!”
鸳鸯听了,便哭道:“你们也听见了,她竟还想着挑唆你们两个,人家有哥嫂的,对妹子百般疼爱,我有哥嫂,却心心念念记挂着要从我身上讨些好处,但凡是跳火坑对他们有些利的,就恨不得一把推我下去,世间怎有这样狠心的人!”
鸳鸯嫂子听了,就说道:“这原来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何况夫人也已经说了,倘若你过去了,能生个一子半女的,将来便能跟她比肩,这是何等荣耀的事?别人想要还要不着呢!”
袭人跟平儿自心里生气。鸳鸯瞪着她,骂道:“你就是那想要要不着的,我已说过了,谁要当让谁当去,谁要讨那荣耀,也自讨去,只是要让我如此,你做的好青天白日梦!”
鸳鸯嫂子听了,说道:“姑娘,你何必把话说的这么绝呢……”她们几个,便在一起纠缠。
林黛玉握着莲生胳膊,说道:“真没想到,这鸳鸯竟有如此的心志。以她的人物,做人家的小老婆什么的……也的确是可惜了。”莲生也点了点头,闻言心头一动,说道:“姑娘,要为难你帮我一个忙。”林黛玉说道:“何事,嫂子说?”莲生说道:“姑娘一会儿就知道了。”
那边鸳鸯还在同她嫂子口角。这边莲生便同林黛玉上前,那嫂子见林黛玉过来了,倒不敢造次了,急忙停了嘴,讪讪地,便想要告退。
鸳鸯也不语了,只擦泪。林黛玉只看着莲生,莲生说道:“怎么我在旁边听着,一头雾水,这是谁要去做小老婆?”
平儿是从凤姐嘴里听说过莲生的,此刻见莲生开口,她便察言观色的,说道:“是这嫂子要鸳鸯去做大老爷的小老婆,鸳鸯不愿意呢。”
莲生闻言,便笑着,说道:“这自然是不能愿意的,怎么现放着正儿八经、风风光光的正室不当,却要巴巴地去做小老婆呢?”
这话一说,在场的平儿袭人,鸳鸯跟她嫂子,连同林黛玉都惊了一下,林黛玉看着莲生,眼睛里透出惊奇观望神色,却不说话。
鸳鸯也是一片疑惑茫然,平儿跟袭人面面相觑,两个人又看向鸳鸯。那鸳鸯的嫂子本是要走的,听了这话,急急忙忙停下脚步,便问道:“奶奶这是何意?什么风风光光的正室?”
莲生便笑道:“也是嫂子你不问清楚了,便冒冒失失的,怪道鸳鸯姑娘不高兴,只不过鸳鸯姑娘也是有错儿……她没有同嫂子你说明白。”
鸳鸯呆呆看着脸上,不知她要说什么,那嫂子也问,说道:“这……奶奶的意思是?”
莲生说道:“头前我才跟鸳鸯姑娘说的……想必是她脸皮儿薄,所以不好意思开口,嫂子又这样没头没脑的,就把好好地姑娘给惹恼了。其实是这样的,我有个兄弟,容貌人品都是一流的,绝无挑剔,家境也是上佳,家里头什么也都齐全,只少个贤惠的妻室,我便同鸳鸯姑娘说了这宗,她只说要跟哥嫂商议,还要问明老太太,是以先不对人说……”
莲生说完,便看着鸳鸯,鸳鸯闻言怔了怔,也看着莲生,似要说话,两个人四只眼睛对上,鸳鸯沉思着,又慢慢地转过头去。
她嫂子便惊,说道:“这……是什么人家?可靠得住?”莲生说道:“虽然比不得荣国府宁国府的……但也算是家境殷实,难得的是我那兄弟,性格温柔,生的又好,又想要正妻,倘若有朝一日娶了过去,定然是如珠如宝的对待……嫂子若是不信,只叫人去打听,这京城里的‘莲记‘,是什么样儿的铺子,就知道我说话是不是真。”
平儿见状,便说道:“莲嫂子说话哪能不真,要知道,这莲记可是当今皇上御笔亲提过匾额的,那荣耀却是别家无法比,也算是京城内的成衣魁首了。”袭人也说道:“听闻那凤裘做的委实巧夺天工,宝二爷也赞赏不已呢,当时一出,多少王公大臣抢着要,都还有要不到的。”
鸳鸯那嫂子听得痴痴的,林黛玉见状,就说道:“你不信么?我莲嫂子,是从来不会骗人的。”
连林黛玉都发了话,这鸳鸯嫂子自然不敢怀疑什么。然而面上仍然带三分迟疑之色。
莲生见状,知道她心动,然而却因贪图富贵,仍旧舍不得贾赦那一边就是了,便说道:“嫂子你细细想想,当人家的小老婆,跟当人家的正妻,哪个更好?何况就跟姑娘所说的,倘若真个儿不得宠,你们也是讨不了什么好的,倘若是嫁给了正经人家……衣食无忧不说,就算是对外说起来,也有三分体面。日后你们要有个什么来往,我那兄弟家里,是个殷实宽厚的……最不缺的就是银两。这样——对鸳鸯姑娘好,对你们也好。岂不是一举两得?”
鸳鸯她嫂子一直听了这个,才也慢慢地笑起来,臊眉打眼儿地说道:“果然是这样儿的,那才算是天大的喜事呢,只不过我先前不知,早知道如此,我也就不来讨这个嫌了。”说着就笑,又看鸳鸯,说道,“既然有这样的大好事,姑娘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上一声儿?”
鸳鸯只看着莲生,若有所思,也不说话。莲生便说道:“想必因姑娘是老太太身边儿的人,姑娘便想着先跟老太太说,求老太太准了,再同你们说……这不是,我跟林姑娘正要一起去老太太那边,就是想从边上也跟着说说呢。倘若嫂子不是这番的拦挡,恐怕此刻鸳鸯姑娘已经求下来了。”
林黛玉见状,说道:“就是呢,你真是的,也不问问清楚,平白的在这里聒噪了一顿,耽搁我们的时间。”那嫂子就说道:“果然是我的不对了,好姑娘,你别气,真个你有这样好的前程,大太太那边,我也去回绝了就是了。”
鸳鸯见状,才说道:“你趁早去回绝了才好……我自己不大好说,大太太就总拿捏你们,倘若你们有志向的,替我一口回了,却才免除后患,日后好儿多着呢。”
她嫂子听了,笑道:“这是自然的,我们也要替姑娘着想,倘若姑娘找了那个好人家,我们也还不落人家闲话,难道我们不乐意么?”说着,就行礼说道,“林姑娘,冯奶奶,我这就去了。”说着,便颠颠地走了。
一直到鸳鸯嫂子走了,林黛玉才看向莲生,不说林黛玉,平儿袭人跟鸳鸯三个,也都看着她。莲生笑了笑,说道:“只因我见事情不好,心想要打发了她……才这样说,姑娘别怪。”
鸳鸯怔了怔,说道:“我……倒是要谢谢冯奶奶的。”林黛玉说道:“莲嫂子,莫非你只是信口说说的,我还以为你真的有那样的一个好兄弟呢,那也是鸳鸯姐姐的福气了。”
鸳鸯的面上也略见黯然。莲生见状,心头一动,便说道:“其实我的确是有那样一个兄弟的,人品相貌,都是上上,家里也的确是殷实的很,也正缺乏一个贤惠的妻室……”
鸳鸯闻言,便只看向莲生,可毕竟是女儿家,这些事情不好开口。就只垂眸不语。
林黛玉说道:“那样……岂不是正正好儿?”
莲生却叹了一声,说道:“只因……这其中有个缘故,我怕鸳鸯姑娘不喜欢。”
其实,鸳鸯先前本并没有要择偶的心意,只不过是想回绝太太那边。然而她没有想要择偶,却并不是一心不想,却只因她自来是在荣国府长大,放眼过去,全找不到一个可心合适之人,她又心性刚烈,决计不肯做小妾之类。
莲生也是知道的。倘若今儿她不出面,那鸳鸯势必跟她嫂子两个一拍两散,事后她嫂子在大太太面前学了这番话,那大太太跟贾赦就会摆弄鸳鸯嫂子跟哥哥,他们合计起来,一直逼得鸳鸯无路可走,才选择在贾母跟前断发明志,说出那一番誓不婚娶的话来……倘若如此,那最后鸳鸯的路,只有一条,那便是在贾母死后,也跟着自缢而死。
所以莲生灵机一动,便挺身解了鸳鸯的这个围,也打发了鸳鸯的嫂子。她嫂子虽然是个混人,但是听闻莲生说的那女婿是个难得的,最紧要的是——家境好。将来对他们自然也有好处,她这才肯舍弃了贾赦那方面的好处……另外,当人家的小老婆,也的确没有正室来的好听,就算他们说出去,也有三分颜面的。所以她那嫂子才高高兴兴去了。这样就算贾赦那方面再威逼,鸳鸯的哥嫂也不会跟贾赦一起来逼鸳鸯了。
其实莲生先前还只是随口说说,到最后,却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蒋玉菡。只不过……她心底还有一点忧虑。是以欲言又止。
平儿跟袭人两个是有名的精灵,当下便互相扯了扯衣裳,先告辞离去。
剩下鸳鸯跟林黛玉,莲生三个。鸳鸯才说道:“冯奶奶方才说的……又没有说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也算是个薄命之人,从小在大观园内,正经儿男人没有见过多少,听莲生说“性格温柔,长相又好”,鸳鸯便一时有些上心起来。
莲生便说道:“林姑娘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了……姑娘,我那兄弟,的确是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性格是极其温柔,待人更是好……样貌也好,家里也好,只不过他……”停了停,便说道,“他原先是乐籍出身,最近才脱了籍。所以我……担心姑娘会不喜。”
林黛玉只看着两个人,也不说话,静静听着。没想到鸳鸯听了这个,却一笑,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样,其实这又有什么?我也是个下人而已,身份又能好到哪里去?怎么还能挑剔别人呢。”
莲生听了这话,说道:“姑娘的意思是?”鸳鸯便说道:“方才我被那女人一顿乱嚼,本来存着了心思,打算今生今世不嫁人也就完了……谁想到冯奶奶说了这番话……倘若真是个性格好,人品好的……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念想了。”
莲生喜道:“如此说来,姑娘是愿意的?”鸳鸯到底红了脸,缓缓地点了点头。莲生说道:“这真是意外之喜。我不同姑娘弄虚头,姑娘只放心,我那兄弟是个挑不出一点错的人……姑娘若是不信,只去问宝二爷,他也是见过的。”
鸳鸯说道:“我信冯奶奶所说,倘若……真的……有缘,那我日后,就当冯奶奶是我救命恩人,给奶奶立了长生牌位,日日来拜。”说着,便掉了几滴泪。
莲生说道:“姑娘快别如此,如今我们只想,该怎样向老太太说下这个情。”林黛玉说道:“鸳鸯姐姐是老太太第一个能用的,怕是不会轻易许了她。”鸳鸯说道:“老太太疼我是真,不过眼下果然是放不了我的。”不由略觉得忧愁。
莲生说道:“这并不急,只要先将事情定下来,最多等老太太千秋了……再行图谋。”总之免除了贾赦方面的威胁,再叫鸳鸯心中存着希望,别轻易寻死,那便一切可图。
三个人便说了一番。鸳鸯想了想,便说道:“冯奶奶你且等一等。”
莲生便跟林黛玉等着原地,鸳鸯匆匆而去,不多时候回来,将手中一物递给莲生,说道:“这是我寻常时候绣的,冯奶奶你带了去,做个见证。”莲生低头看了看,却似是个绣囊,当下便细细地先放了起来。
三个便一起去见贾母,正巧贾母午睡起来,叫鸳鸯呢。鸳鸯便进去伺候。贾母虽然年老,却仍精明,见鸳鸯双眼发红,不免问起来,鸳鸯见问,当下顺势跪倒在地,将大太太如何逼婚,自己如何拒绝之事说了,最后哭道:“先前莲嫂子给我说了一门,是个极好的人家,我因念着老太太,还不肯去呢。只想好好伺候老太太便是。”贾母听得先是大怒,后却伤心,说道:“快起来,原是我忽略了,你也这样大了……我竟没注意。”
鸳鸯起了,贾母伤怀了一会儿,须臾停了,才又问莲生,说道:“你给鸳鸯说的是哪一门人家啊?”莲生才又说道:“老太太,鸳鸯姐姐这样的人品,我倒是想到有个人,是我家的兄弟,人品性格都是一等的。”便说了一番。
贾母听了,点头叹道:“素日里我最靠的就是鸳鸯了,难为她伺候的伶伶俐俐,一点儿差错都没有,只是我的左膀右臂,实在没想到她暗地里受了这些委屈,她也的确是要找个好人家的,”摇头叹了会,又看莲生,沉思说道:“……你倒是有心了,还替她想着,只不过现在我是缺不了她的……”
鸳鸯听了,便立刻说道:“我现在也是不嫁人的。只先伺候老太太是正经。”却不哭了,略微带些羞涩。林黛玉说道:“鸳鸯姐姐到底是府内的人,要出去的话,也难……”老太太听了,看了看鸳鸯,点点头,就说道:“林丫头说的对……你从小就伺候着我,为了我本是耽误了,原也该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幸而是莲生说了。”沉吟片刻,说道偶啊,“好,既然如此……我也做主,就找个好日子,先把事情定下来,省得那些人盯着。……以后等我去了,你就脱了籍,嫁过去罢,也不辜负你伺候我一场这番辛苦。”
鸳鸯听了这话,毕生的着落便在此了,欢喜之下,又掉了几滴泪,赶紧谢贾母恩典。莲生同林黛玉在一边相识而笑,都也松了口气。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莲生便觉得身子倦怠了,就起身告辞了贾母,鸳鸯出来送了,莲生说道:“既然老太太发话了,那改日商量个好日子,让我那兄弟送了聘礼过来,把事情定下。”鸳鸯脸颊绯红,说道:“有劳奶奶上心。”莲生握了握她的手,说道:“姑娘等喜信便是。”又跟黛玉依依不舍别了,才乘坐轿子回家去,一路上也不管轿子颠簸,只是满心欢喜地想快些家去,要把这个好消息说给蒋玉菡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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