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渊好不容易熄了一身火, 出到前厅, 果然见是柳湘莲, 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端然坐着, 打扮的颇为素气。急忙叫道:“贤弟!”那边柳湘莲见冯渊出来,便转身起来, 两人见了礼, 互相落了座, 冯渊说道:“今日是什么风, 把贤弟给吹来了?”柳湘莲说道:“有事路过, 想起了哥哥说过住在这左近,便来看看哥哥,幸喜哥哥在家。”冯渊见他口里说着,然而兴致不甚高,双眼也微微发红,便问道:“我看贤弟面有戚色,不知是为了何事?”柳湘莲说道:“唉,既然给哥哥看出来,我也不妨告诉哥哥……其实我是去过宁国府一趟, 我有个好友,他家姐近日过失,我是去拜祭了的。”
冯渊听了这个, 不由动容, 问道:“贤弟说的, 莫非是宁国府那长孙媳妇?”柳湘莲一怔, 也问道:“正是秦大奶奶。怎么,哥哥也知道?”冯渊摇头,说道:“我初来乍到,怎会知道,只是方才自外面回来之前,听人说过。好似排场很是隆重。”柳湘莲听了这个,眉头一皱,脸上略见一丝痛恨之意,随即便又叹道:“所谓‘红颜薄命’,这也是命。只不过人都死了,闹再大的排场却又有何用。”说着,仍不免露出了一丝恨恨的表情来。
冯渊见他表情古怪,便不免问道:“排场闹得隆重,也是对往生之人尊重的意思,怎么贤弟反而竟有些不悦?”柳湘莲闻言,便抬起头来,看了冯渊一会,嘴唇微动,终究不曾说出话来,只是不停地摇头叹息。
冯渊见他不说,自己也不追问,又见柳湘莲郁郁的,便安抚他说道:“贤弟不消沮丧,想凡人终究不免一死,还是看开些好。”柳湘莲点点头,说道:“我只是一时想到些不平肮脏之事,所以心头有火……唉,只可惜了我那个兄弟,日后不知何去何从。”冯渊问道:“贤弟说的,是那个去世的秦大奶奶的弟弟?”柳湘莲点点头,说道:“那也是个聪明可怜的人,先前秦大奶奶在,还可照顾着他,如今秦大奶奶死了,他不知要怎么办才好。”冯渊说道:“贤弟忧心什么?难道他父母也不在?倘若父母在,自会照顾他。”
柳湘莲闻言就叹道:“倘若他的父母是有心疼他的,倒也罢了,偏偏那两个是极会钻营之辈,先前千方百计的送女儿入那宁国府里去,如今白白葬送了……又嫌我那秦弟在家里没有出息,出去读书还要费钱,先前便托了秦大奶奶的关系,让秦弟跟那荣国府的宝玉一起,去荣国府的学堂里上学,也好省了诸多银两……我看了真是不惯,他家里虽然贫寒,难道就独独缺那几个钱?秦大奶奶在的时候,暗暗救济了他们家也不知道有多少……兀自嫌不足,只想着自己女儿多给家里挣些,双手只肯往家里拨弄,但凡是要往外出一点点,就跟杀了他们似的,如今倒好,秦大奶奶去世了,看他们还去指望谁。只可惜我那秦弟,始终放心不下他……”
冯渊听了这个,惊愕说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母?哪个父母不是为了儿孙好的?怎么竟然如此悭吝薄情?他们家应该只有秦小弟吧?莫非还有几个孩子?所以才如此刻薄偏袒对待?”
柳湘莲不停摇头,便说道:“只有秦大奶奶跟秦弟两个,哪里还有其他。”冯渊也很是咋舌,说道:“既然如此,就该善待秦小弟才是啊。我看贤弟是多虑了……纵然他们再悭吝,也不会刻薄到唯一的子嗣身上才是。”
柳湘莲便说道:“哥哥有所不知,秦家那两个老的,委实很不像话,先前我说的那些,若不是我秦弟跟我亲口所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又怎会胡说?那两个老的,那种恶形恶状,全然是真的,恨不得就让秦大奶奶把宁国府搬到自己家里去,秦大奶奶在的时候,百般的依附挑唆,若是不给钱银,就百般辱骂,说女儿不孝,种种情形,不提也罢,唉!……又恨不得我秦弟紧紧地巴着宝二爷,一概的吃穿以及用得钱银,都由宝玉出还不够,还想着我秦弟从宝玉身上弄点回去……你看这样的家长,可恨不可恨?”
柳湘莲说着,一时义愤,用力一拳捶在桌子上,茶杯茶碗都跳起来,冷的茶水也晃了些出来,丫鬟急忙上前收拾。
柳湘莲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告罪,说道:“小弟一时失态,请哥哥勿怪。”冯渊反而安抚说道:“兄弟是个急公好义的,一时真情流露,又有何罪?无妨无妨。”
两人重又落座,柳湘莲才又叹说:“今日我去吊祭秦大奶奶,又担心我那兄弟以后缺了照料,不知会怎样,所以情难自禁……”说着,眼中便又滚出两点泪来。
冯渊知道他是个性情中人,就急忙劝说,又说道:“我原先还不知情,如今听贤弟一说,秦家那两位家长的确是个不像话的。不似好生照料自己儿女,反而指望着儿女卑躬屈膝来替自己赚钱,实在可恨,别说是贤弟,连为兄心里都觉得气愤难平。”
柳湘莲抬头看着冯渊,知道他是个知己,实在感激,说道:“哥哥你明白我的心就好了……我心中难受,也不知道要向谁说。”
冯渊伸手按在他的肩头,说道:“贤弟别再难过了,想你秦弟,好歹是个男儿,此刻虽然年纪小,终究会长大的,有朝一日长大成人,也能自立门户,自然就不受那两个老的管束欺压了,贤弟别担心。”
柳湘莲担忧说道:“倘若真个如此,我也不用担心了,只是我那秦弟,身体娇弱,是个病秧子,而且又多心,遇到点事情,就容易记挂心底,就算身体没事,也会积郁成疾,更何况他是个会多想的,先前还有秦大奶奶宽慰着,如今秦大奶奶去了……我只怕他……唉……”
冯渊说道:“贤弟这片心,他怎么会不知道?贤弟以后只也如此劝慰着他,让他想开了些,也就罢了。他明白了贤弟这心,自会好好保重。”柳湘莲听了这样知心知意的话,着实安慰,又因为发泄了一阵,心底好过了些,脸上的悲容也收敛起来,只望着冯渊说道:“我这满腹的心事没处说,今日跟哥哥说了一番,也觉得好过多了。”
冯渊笑道:“贤弟这也是信我,才跟我说这些。”柳湘莲点点头,说道:“如此打扰了哥哥半日,我也该走了。”冯渊见他要走,急忙挽留说道:“急什么?怎么能让贤弟来去匆忙,贤弟若是没其他事情,今日就留下来,我们晚上吃酒消遣。”
柳湘莲推让说道:“还是改日,今日我心情抑郁,怕一时吃多了,不像话,闹得哥哥不安宁,我也过意不去。”冯渊说道:“这怕什么,只管留下就是了,我这里没有外人,你嫂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绝对不会责怪。”柳湘莲听他说起这个,又见他说的时候满眼的柔情款款,不由心头一动,慢慢说道:“先前哥哥出来的时候,我瞧哥哥脸上有一道红指痕……”
冯渊听他一说,顿时回想起来,是自己厮缠着莲生的时候,被她捏了一把脸才清醒过来,难道是那时候留下的未退色,所以给柳湘莲看到了?他一想到莲生,顿时绯红满脸。
柳湘莲何等聪明的人,一见冯渊的神色,顿时明白了,刹那笑道:“原来哥哥是被嫂子闹得……只不知是为了什么哥哥惹得嫂子恼了?”他还以为是冯渊淘气,惹了家中母老虎,所以被“惩治”了。
冯渊急忙摇头,辩驳说道:“贤弟误会了,并非如此,你嫂子是无心的,她性格温柔,对我最好不过。”他如此着急维护,柳湘莲怎会不知其意,便又笑着说道:“我明白了,原来是闺房之乐。”冯渊脸上红透,说道:“贤弟休要取笑我。”虽然如此说,却也是满脸的柔情难以掩饰。
柳湘莲见他如此,便啧啧赞叹,说道:“看哥哥的样子,是十分的眷恋嫂子,哥哥如此人物,想必嫂子也是个不凡的,才让哥哥倾心如此,实在羡煞人也……”冯渊见他夸奖莲生,却丝毫也不谦逊,只喜滋滋地说道:“贤弟却是料事如神,你嫂子确实是天下无双的人。”柳湘莲见这先前老成的人忽然之间如小孩子得了夸奖,竟然自行夸起娇妻来,情知他必定是爱极了那位夫人,不由地笑出声来,说道:“我见哥哥的样子,就知道嫂子果然是个极好的了。”
冯渊连连点头,恨只恨不能将莲生请出来给柳湘莲看看……柳湘莲看着冯渊喜不自禁的模样,忽然想到自己,不由地长长地叹了一声。
冯渊见他忽然发出感叹,不由问道:“贤弟这又是怎么了?”
柳湘莲说道:“无他,只是我看到哥哥的模样,想到自己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知心可意的人。”
冯渊见状,便说道:“兴许是贤弟的缘分不到,缘分到了,自然会遇上。”想到自己跟莲生的相遇,真是又惊又险,又是感激上天庇佑。
柳湘莲点点头,说道:“或许真是如此。”
冯渊说道:“贤弟莫要感叹,我祝愿贤弟早一日觅得自己心头上的人。”柳湘莲也笑道:“承蒙哥哥吉言。只盼有照一日,我也如哥哥一般,得一个天下无双的佳人。”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柳湘莲才告辞离开。冯渊怕莲生不晓得发生何事,便又特特的回去,将柳湘莲来访之事同她说了一遍。没想到莲生对这个很感兴趣,便让冯渊细细说了。
冯渊说罢了,莲生心想:“没想到秦可卿身上,竟还有这一段难堪的事情……我只以为她是个薄命之人,没想到更是个无可奈何命苦的人。”想那秦可卿,以小户之身嫁入宁国府那样势大门第,她身后又没有有权有势的娘家帮衬,自有百般苦楚,没想到她那娘家不思替她撑腰帮她打点着也就罢了,竟还如吸血虫一样,不停地折磨秦可卿,让她偷偷接济自家,秦可卿虽然是贾蓉的妻子,但若是要动用钱银,别人有怎么会不知道?尤其是贾珍……
原先莲生以为秦可卿之死,大概只是因为贾珍,毕竟,“天香楼”的典故是一宗隐秘,关于贾珍跟秦可卿之间那不为人知的不伦丑事……鲜为人知。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秦可卿才悬梁自尽的。而宁国府对外却只说是病逝了的。
只是,究竟是为什么贾珍会跟秦可卿纠缠一起,而秦可卿为何竟没有抗拒这样的丑事发生……
如今听了冯渊的转述,莲生却隐约明白,大概这其中有着诸多因素纠结的,譬如贾珍势大,强逼着下来,秦可卿是个弱女子,大概是反抗不了的,又或者……秦可卿偷偷接济自己娘家的事情被发现,贾珍又以此要挟……种种可能,都是因由。
莲生想通这个,悚然而惊。却又知道,原来这件不伦的事,这柳湘莲也十有八九是知道了,所以对冯渊说的时候才欲言又止,毕竟,这件事惊世骇俗,又事关秦可卿名誉,人既然已经逝去,自然是死者为大,所以柳湘莲纵然意难平,却始终不肯说……只不知他从何而知这样隐秘的事情的,却不得而知。
冯渊见莲生对这个仿佛很有兴趣,便说道:“本来世间没有不是的父母,今日我才开眼,这秦家的父母,真个不是好的。”
莲生点点头,心想你才知道……她在现代的时候,通讯发达信息爆炸的时候,有时候看那些报纸杂志,电视网络,什么父母家暴以及虐待孩子的消息,屡见不鲜,而且手段残忍的多了去……光怪陆离的种种,早就见怪不怪了,只是不好跟冯渊说就是了。
而对于那个柳湘莲口里的“秦弟”,自然就是秦钟了,莲生也没有什么好感,当下便说:“这种事情,也是有的,休要多做感慨了,过一会就天黑了,你还要不要出去了?”
冯渊这才醒悟过来,说道:“我是要出去再看看铺子。”莲生说道:“如此也好,速去速回。”冯渊望着她,笑嘻嘻说道:“这是自然了,很快便回来,绝对不会让夫人久等。”莲生一怔,而后明白他的意思,想到他去见柳湘莲之前那句“晚上再说”,羞得顿了顿足,说道:“真是没有正经,快去快去!”冯渊哈哈笑了声,才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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