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一如奚越所愿。当天晚上,经过连夜的审讯,谢宏文就把欺压商人收受贿赂的事全招了,只不过供词的厚度让奚越十分意外。
“这么多?”奚越边从张仪手里接过供状边锁眉,张仪抱拳道:“是。莫卧儿和波斯的商人他不敢动,但只要是大明的商贩,无论生意大小,只要路过撒马儿罕,总要给他些表示,不然生意是做不下去的。”
“呵,胃口真大。”奚越摇摇头,一喟,“这撒马儿罕的王也真是废物,城里放着这么个人他都无知无觉,还得我们从千里之外赶来把人办了。但凡他早一点知道,写封信送去京里要求换个使节,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人命案来。”
而且,如果君王有为,外国派来的使节哪敢这样造次?撒马儿罕是个小地方,他们这个所谓的王大概还不敌大明不入流的旁支宗室过得滋润,那谢宏文的府邸却处处讲究,估计比王宫还强,单这一条放在强势的君王面前也是不能忍的。
“就是,要是哪国使节敢在京里玩这一套,早给赶出去了!”曾培坐在侧旁的矮柜上用茶碗喝着茶。
奚越一哂:“下来。叫人把这供状誊抄一份,送去给那国王。跟他说,这事给他添麻烦了,我大明甚是抱歉,目下罪证确凿,这使节我们便先押回去,必定尽快派个新的使节过来。”
但这“尽快”是有多快,奚越不敢贸然承诺,因为这不归他们锦衣卫管。
“好嘞。”曾培从矮柜上跳下来,抱拳一应,接过供状便从奚越屋里退了出去。
他脚步走得极为轻快,张仪目送着他离开,不禁有点纳闷儿,迟疑着问杨川:“曾兄最近怎么……愈发活泼?”
“是吗?”杨川被他说得一愣,细想之下也觉曾培近几日似乎是很“活泼”,看起来心情总是很好,尤其是在奚越在场的时候。
他不会知道奚越是个姑娘了吧?
杨川不经意的这么一想,立时思绪一滞:咝……他不会喜欢这位小师妹吧?
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划到了奚越面上,那张将面容完完全全遮住的银面具下,清凌凌的目光当即回视了过来:“怎么了?”
“没事。”杨川别开头,抱臂想了想,问,“谢宏武的下落还不清楚,大人要不要趁热打铁?”
奚越轻笑:“自然,深夜审问可比白日里有效。”
三人于是一道折回了使节官邸,径直去了关押谢宏文的地方。这原是个空屋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昨夜事变后,锦衣卫围了府邸,将各样刑具往里一挪,就成了个现成的刑房。
奚越进屋时,目光首先扫过了那一排刑具。她于是看到夹棍依旧干净、几根竹签摆放整齐,烙铁更索性还放在炭盆外,烧都没烧,只有板子和鞭子看起来是用过的。
她便看向被绑在木架上的谢宏文,淡泊地笑了一声:“谢大人,很不禁打啊。”
谢宏文满身都挂着鞭痕,原本已然昏了过去。当下忽然听见的那一声笑犹如地狱里传来的夺命之音,令他不寒而栗,打着激灵醒了过来。
他一脸活见鬼一般的神色:“奚、奚大人……”
奚越负着手走到他跟前,面具被笼灯昏暗的幽光照得妖异:“供状我看了,谢大人很配合,多谢。”说着他放慢了语速,“接下来,我们来聊聊你弟弟的事吧。”
谢宏文顿时牙关狠咬:“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真的?”奚越语中玩味,安静地盯了他片刻,笑意浓了起来,“听说大人原本姓鲁,改姓谢是因为几年前认了东厂提督做干爹?”
他这句话冒出得毫无征兆,谢宏文紧张地往后缩了缩脖子:“是,如何?”
“那大人应该对东厂的手段有所耳闻啊。”奚越的口吻诚挚极了,就像是心不染尘的孩童在仰头对大人说“真的,我没骗你”一般。
谢宏文不禁又打了个寒噤。
奚越一字一顿道:“坦白告诉你,东厂的不少东西,我锦衣卫已经玩腻了。”他说着踅身,坐到了几步外与谢宏文正对着的椅子上,“南司近来研究出的新花样倒可以给你试试。啧……我这人不善于拐弯抹角——这么说吧,普天之下都没有锦衣卫撬不开的嘴,谢大人你这挨顿鞭子就把欺压商人之事都招了的道行,想在我们面前硬扛,实在是可笑了点。”
“我……”谢宏文遍身剧烈战栗,“我是真不知道!你杀了我我也不知道!”
“你是不是觉得摆在你面前的两条路是‘你说了我们去抓他’和‘你不说我们无计可施’?”奚越用一种猛兽欣赏猎物的神色打量着他,“其实不过是‘你说了我们去抓他’和‘你被打到半死再说,我们去抓他’而已。”
说罢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张仪,这儿交给你了。”
杨川便跟着她一起离开了这间充满血腥味的屋子,走出几丈,他吁气笑说:“我还以为你要亲自审他。”
她说变女音就变女音:“审犯人有什么好玩儿的?血肉模糊,恶心得很,我才不干那个。”
这话里难得的有一股女孩子家的娇俏,杨川嗤地笑了声,静了静,忽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进锦衣卫?”
奚越眼底不着痕迹地一凛,复又笑起来:“为我大哥报仇啊。”
杨川又一声嗤笑,摇了摇头,显然对她这话并不相信。
奚越却也没有就此解释,见他不追问,便直接将话题揭了过去:“我看谢宏文天明前就会招供,到时师兄直接带人去抓人吧。抓来我们就回京,免得夜长梦多。”
“好。”杨川盯着她的那张银面具点了下头。
银面具下,她的脖颈白皙细腻,其实并不难看出是女孩子。只不过她功夫实在好,声音又装得和男人太像,众人听音之后便先入为主地觉得她必是个男子,所以并不生疑罢了。
也不知这张面具之下是一张怎样的脸。
杨川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又自顾自地有了笑意,恰好被她看见:“你笑什么?”
杨川回神地哦了一声,从容说道:“我在想,小师妹你功夫好人也聪明,却偏偏生得不好看,真是可惜了。”
没想到她反应极快,连句赌气的话都没有就笑了起来:“你想诈我摘面具,我不上你的当。”
杨川一哑,只得赶忙拱手:“冒犯了,别记仇。”
“嘁。”她银面具下的双眸灵巧地转了一圈,没再跟他说话。她心想,这位萧山派的大师兄身上谜团也不少,在她把他的秘密闹明白之前,他可别想把她弄明白。
晚风习习,黄沙轻卷。奚越回到驿站,小睡了一觉就又是天明。
她起床不久,便有人在门外禀说谢宏文招了,杨川已带了人去拿人。她便安心地叫来伙计去准备早饭,过了会儿,却是那波斯美人给她端进来的。
美人儿双颊上盈着好看的红晕,实在娇俏得很,奚越接过盛着早饭的托盘放到桌上,笑对她说:“多谢你啊。”
那美人儿却没走,凄凄楚楚地望着他说:“听说大人要回京了……”
“啊对。”奚越自然明白她想说什么,立即道,“随时可能启程,你把东西收拾妥当,咱一道走。”
美人儿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爽快,顿时喜出望外,连话都说不出来。
奚越“哎”了一声:“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日后如何称呼?”
“我……”波斯美人儿眼波流转,“我只有波斯名字,去大明用难免奇怪。大人给我取个汉名吧,我打算自己学汉语,就从这名字开始学!”
她倒很好学。
奚越却没随口给她取名字,斟酌了一下说:“那容我好好想想,想个好听的给你。”
那波斯美人儿的脸便不禁更红了。她羞赧地低着头,学着汉人女子的样子一福:“多谢大人。”
自此又过两个时辰,杨川带着人在谢宏文所指的地方顺利地抓了谢宏武回来。
于是三个千户所在当晚班师回朝,押解兄弟两个回京定罪。
在路上疾行一月有余,众人进了甘肃界内。他们仍是尽量避着城池村落走的山间小路,晌午时分,奚越下令暂做休息。
锦衣卫们于是支开了大锅,就地拾柴,方便随来的厨子做些简单的吃食用于果腹。奚越照例要寻个没人的地方摘了面具才能吃,便独自一人往山上走。
然则才走了五六步而已,一阵疾风的刺耳鸣音忽然撞动耳膜,她猝然抬眸侧身一避,一支羽箭咔地射进了身后的大石上!
“大哥?!”曾培离得最近,当即拔刀护来,抬眸定睛,却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山坡之上,手持刀剑的青壮男子一个个从丛间树上现身逼来,一看体格便知个个都是练家子,看装束则像行走江湖的侠士。
奚越初也这样想,便率先开了口:“什么来路,报名号来!”
“哈哈哈哈——”凌空一声中年男子的笑音洪阔有力却不见人影,是用极强的内力送来的。
奚越按住刀柄提起心弦,听得那声音又道:“我等是来与这白鹿门人算私仇的,与你们锦衣卫没关系。我们算我们的账,你们走吧,不要多事!”
这话一出,山间的三千锦衣卫面色各异,奚越心里一紧。
她自己心里头清楚,这些人决计不是什么江湖中人,因为他们白鹿门素来不喜掺和江湖纷争,更不曾结下什么私仇。
他们应是门达派来灭她口的人。
可这话,要怎么让其他锦衣卫相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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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马儿罕当时到底有没有主权不太清楚
国王什么的是我瞎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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