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戒走后,钱小飞才有机会仔细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这里像是个房间,不是什么密室之类的,当然更不会是牢房(一个寺院再怎么不济也不会建院伊始就盖牢房的),从窗口还能看见外面的院子,但又绝对不是客房那种舒适的地方,因为此处除了绑他的那个木桩之外没有任何东西。
观察完毕,结论就是此处乃那老和尚特意为他收拾出来的临时牢房!啧,还真是够周全的。
是夜,空气清新凉风阵阵。但钱小飞却苦不堪言。
他现在是腰酸背痛,手腕疼,脑袋更疼。之前被老家伙淋的一桶冰水没有丝毫风干的迹象,现在又被窗户吹进的冷风折磨,而最要命的还是无法入睡,因为他只要一想睡身子就会软得向下摊,然后手腕上的强大拉力就会用剧痛把他拉回清醒。
恍惚之间,已经来到了早上。事实上此刻的他已经头晕脑胀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让他作出如此判断的依据是有人送饭来了。
那是一个小和尚,看起来还没有自己大,穿着粗布僧服,稚嫩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从他微皱的眉头仍可以看出对钱小飞的同情。
“住持不让放你下来,所以也只能这样了。”小和尚说着用勺子盛了口饭递到钱小飞嘴边。
钱小飞倔强的扭过头,一来是他现在脑袋晕的根本不想吃饭,二来是被绑了一夜怨气难消。
小和尚没说什么只是软言相劝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珍惜啊。”
钱小飞一听这话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要是明白这个道理就不会绑我在这一夜了!这就是你们的慈悲为怀?”
小和尚低着头没有说话,钱小飞也不再言语。其实他挺不齿自己的,在老和尚面前没什么本事,现在倒为难起一个孩子来,眼前的小和尚多说也就十几岁。
正当钱小飞以为小和尚会掉头离开时,盛满饭的勺子又递到了嘴边。这次钱小飞没有拒绝,而是乖乖的吃了下去。
小和尚见他吃了下去,忽地扬起脸给了钱小飞一个大大的笑容。正当钱小飞疑惑不解时,小和尚的声音缓缓响起:“但凡生者,总是要先对自己慈悲的。悯己者方可悯人。”
小和尚的论调让钱小飞乐出声来:“不就是让我要对得起自己嘛,还说得跟佛经似的。”
小和尚又不言语了,只是睁着明亮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一口一口地喂着饭。
倒是钱小飞先受不了着沉默来,于是又开口道:“你叫什么名……恩……我的意思是你的法号叫什么?”
“小僧空子辈,法号空无。”小和尚答得倒快。
“空无?”钱小飞笑道,“还真是一点存在感都没有的法号。”
谁料小和尚却道:“遁于俗世乃避也,遁于空门乃弃也,遁于世又浮于世遁于空门又浮于空门方乃大快活。”
像饶口令般的话让钱小飞脑袋都要打结了:“你小小年纪就学着这么说话,长大了还不把人绕死。”但他随即又想到小和尚长大就会便老和尚,于是补充道,“不过可能那些张口佛曰闭口佛云的得道高僧估计都是这么培养出来的。这样看来,你还是个可造之材了。”
小和尚但笑不语,钱小飞不知道他是听懂自己的话抑或别的什么,总觉得那笑里包含了某些他无法参透的深意。
吃过饭,空无很快就离开了。然后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钱小飞死也不想再见的法戒又如期到来。和上次一样,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啊,你可不能死,不然我问谁要秘籍啊。”法戒的来到的第一句话就极不中听,钱小飞厌恶得紧皱眉头。
见钱小飞不理睬,法戒表情变得狠毒起来。这一变化没有逃过我们机智的钱小飞同学的眼睛,吃过一次亏的他连忙道:“那个……我要开始说了,你仔细记着哦。”
接着也不管法戒有没有准备好,钱小飞就一骨脑的把想了一天的各种□□胡乱说了一通。这些个□□可真是让钱小飞好一通想!几乎把从前看过的武侠小说复习了个遍,什么九阴白骨黯然销魂乾坤挪移降龙十八……就差说小李飞刀了!
和第一天一样,钱小飞差不多说了十几种的时候,老和尚喊了停。
等老和尚离开的时候,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小和尚又来了。
“你师傅刚走。”钱小飞随口道。
“就是他让我来的。不过,他不是我师傅。”小和尚头也不抬,从容的打开食盒。
“哦,我还以为你们管住持一律叫师傅呢。”钱小飞道。
小和尚盛了一勺饭递了上来,随后道:“住持就是住持,不是师傅。师傅是带领弟子诵读佛经,引导弟子真正入佛门的人,每个新入门的弟子都会有修行高的人来带,而那个修行高的人就是他们的师傅。”说到这里空无忽然抬起眼睛,“不过小和尚,没有师傅。”
“为什么?不是每个进门的弟子都有高僧带吗?”钱小飞确信刚刚才听到这话。
“不知道,只有小和尚不同。听说小和尚是打小被捡进寺里的,老住持没有说话,所以就没人来管小和尚,然后小和尚就这么长大了。”
“老住持?”钱小飞奇怪道。
“恩,圆寂大师,十四年前小和尚就是被他捡来的,那时候他是这里的住持。”空无倒是什么都不瞒钱小飞。
圆、圆寂?钱小飞脸上顿时挂满竖线。这法号还真像得道高僧用的!
“那位圆寂大师想必现在是真的圆寂了吧。”钱小飞随口道。本来嘛。如果没去世的话怎么可能轮到法戒来当,自己现在也就不会那么惨。
谁知空无竟道:“老住持是在七年前突然失踪的,现在……许是圆寂了,许是还活着。”
钱小飞只是听着而没又在继续追问,因为很可能问来问去也只得到一些云山雾罩的所谓佛理因果之类,况且积善寺的内部事务他也没什么兴趣。
只是眼前的这个小和尚,让他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法戒为什么让你来送饭呢?我在这里的事情他恐怕是不希望任何人知道吧。”
小和尚却道:“即使住持不希望,事情也只能如此。因为住持一个人根本做不成囚禁你这件事。”
见钱小飞一副等着听的表情,小和尚继续道:“抓你上山住持一个人做不来,现在把你囚禁在这,那驻守门口的自然也不会是住持,至于我,你该不会指望住持天天给你送饭吧。所谓隐匿,只是知道的人少而以,并不代表无人知晓。”
说到这里,空无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钱小飞觉得那表情像是看透了一切,恍若世间的所有污秽在他眼里都是那么的无所遁形却又自然而然。
想到这里,钱小飞忽然感到手腕传来阵阵疼痛,他努力转着脖子去看,结果发现是手腕破皮的地方经过两天一夜与绳索的较量,已经开始化脓了。
空无也发现了,只见他不慌不忙的走到外面。不久之后又端着水盆走了进来。
空无走进钱小飞,双手摸上男人的手腕,然后用力推挤化脓的地方。这一举动自然引来了男人的阵阵哀号。结果小和尚一句“会把住持引来的”让钱小飞立刻没了声音。
很快,钱小飞的手腕上的脓就被全部挤出且已经些须血丝,小和尚窑起盆里的清水从男人手腕淋下,如此反复清洗了很久,方才停止。
“这样坚持不了多久,再化脓就没办法了。”冲洗完毕之后,小和尚竟然这样淡淡道。
“你既然知道这样没用那放开我不就成了,只要没有这该死的绳子,我的手腕就会好好的!”钱小飞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说道。
小和尚摇摇头,语调还是淡淡的:“住持说放开你你就会大开杀戒,所以劝我不要心软。”
我倒!钱小飞强压下心中怒气耐心道:“你看我像会武功吗,像坏人吗?大开杀戒,我怎么可能?!”
空无忽然笑了:“住持让我不要心软,施主也如此百般地在贫僧身上下功夫,是否在众生看来小僧确像心软之人呢。”
钱小飞没想到空无会这么说,一时没了音。
空无也不追问,只是继续道:“其实施主有无武功并不重要,小僧不放开是因为施主被囚这件事并不是小僧的劫,小僧乃劫数外之人,只能观,不能动。”
空无说了一大堆,钱小飞有懂的也有没懂的,但小和尚的意思在他听来却再明显不过了,那就“是不关己高高挂起”!
“你这算什么出家人!哪里还有慈悲!”钱小飞尽量用空无听得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按佛法来说,施主刚刚犯了嗔戒。”小和尚的声音似乎永远那么淡然,仿佛一切都影响不到他的心。
“呸,犯就犯了!我又不是和尚,我就是生气,不行吗?”钱小飞的语气很冲。
空无笑:“施主当然可以生气,但不应气小僧。所谓天理循环,有因才有果。金钱帮在江湖掀起无数风浪,乃是施主此刻被囚之根源。施主自己做的茧,缚住了施主自己,与小僧何干?”
空无的一席话让钱小飞有些迷糊:“你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为什么听起来就是不舒服呢?你的意思似乎是说这乃我自己做的孽,所以我现在应该遭这份罪?”
空无并没有给出答案,只是重复了他第一次给钱小飞送饭时说过的话:
“人,遁于世又浮于世遁于空门又浮于空门,方乃大快活。”
钱小飞忽然产生种错觉,仿佛在他面前说话的是一个沧桑得不能再沧桑的老者,虽然听到的话他不能完全理解,却可以感受到里面那种看透人生的超脱。
“你多大了?”钱小飞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十四……恩……快十五了。”这样说着的空无,又露出了符合年龄的稚嫩表情。
钱小飞开始迷惑了。眼前的小和尚究竟是善于掩饰,还是根本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之处?这个不给他松绑却又给他洗伤口、说着不参入别人的劫数却又耐心给自己喂饭的小和尚就像个复杂的集合体,时而沧桑悲凉,时而单纯稚嫩,截然相反的两种气息却又在他的身上产生了奇异的协调感。
钱小飞忽然想起了从前在一本书中见过的话。
——人啊,有时候是一种复杂到不可思议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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