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岚不可置信道:“好久不见?只是‘好久’而已?你已经离开了八百多年。就这般家也不要、仙界也不要、仙尊之位也不要,彻彻底底消失了八百多年!”
“那又如何,只要不妨碍你的生活,你似乎无权过问我的事。”
羲岚想佯装淡定,却气得连手都在微微发抖:“我无权过问你的事?逸疏,我是你的妻子!”
“你已经得到了妻子应有的待遇。”
“妻子的待遇?”她懵了一下,笑了出来,“莫非你所谓‘待遇’,便是交代太微垣的上仙们,照料我的生活,供我吃穿玩乐? ”
逸疏沉默良久,道:“你还想要什么呢。”
羲岚看看他身边的商女,心中已明白了□□分,只静静等待他更多的解释。这时,那商女低声道:“夫君,这人便是羲岚姐姐么?”
“是,她就是羲岚。”逸疏把那商女揽过来,对羲岚平静地说道,“羲岚,这位是我两年前迎娶的侧室,晋蝶。”
这和羲岚预想的还不太一样。她原以为只是逢场作戏,但他已经把她娶进门了。
晋蝶立即朝她行了大礼:“见过羲岚姐姐。这两年来,夫君一直跟我提起姐姐大名,又说您是‘北落羲岚,色如天香;八斗高才,千杯不醉’,今日一见,确实令妹妹分外惭愧。”
真是柔顺听话的姑娘,若不是夫君的妾,羲岚恐怕真能与这晋蝶成为好姐妹。确切说,如果她夫君是其他人,她也可能和晋蝶成为好姐妹。
唯独逸疏,不可以。
逸疏是她此生所爱,他的脸庞、身体、手指、皮肤、笑容、柔情……甚至连掉落下来的头发丝儿,都得是她羲岚的。她无法跟任何女人分享他。她道:“先别急着跟我姐姐妹妹的,我可没打算与凡女和平共处。逸疏,你喜欢她便留在此处陪她,待她寿终正寝了再回仙界。在这之前,我不会见你。”
人命短暂,一生几十年对仙族而言不过尘埃。生为仙族,是她最后的尊严。等逸疏亲眼看见晋蝶变老变丑,她不信他还能追晋蝶下黄泉。
逸疏道:“不必,我已决定让晋蝶飞升为仙。你先回仙界吧。四十九日之后,我会带她一起回来。”
羲岚既感到意外,又感到不意外。
意外的是,她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逸疏。逸疏只要不喜欢一样东西,做什么都别想让他拧回来。别人说他太倔,她觉得这是个优点,这说明他喜欢上一个人,也不太容易拧过来。事实说明她错了。
而她不感到意外,是因为逸疏很早便对她说过,若有一天他遇到了真爱,他会纳妾。
知道晋蝶的事后,子箫第一时间上门拜访。他与逸疏谈了良久,大致意思是说,羲岚才是逸疏的结发妻,逸疏玩消失八百年,纳妾不过问正室,不是很靠谱。逸疏没有做出任何辩解,只是静静听他说。子箫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只得叹息道:“罢了,既然你这妾都已经纳了,那多补偿一下羲岚,多陪陪她,最差也要雨露均沾。”
逸疏道:“我不会再碰羲岚。”
子箫愣了:“你总不能让羲岚守活寡。”
逸疏望向窗外,见数只鸾鸟从远处飞过,但又什么都入不了眼,只是下定决心般吐了一口气:“放心,待晋蝶有了身孕,我会放羲岚走。到时,即便她与我分开,名誉也不会受到影响。”
“你别在人界待久便忘记了,仙族女子无所出算不上什么大错,你若真这样做,羲岚是赢得了好名声,你的名声可就差了。”
“无所谓,我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原本便是我负羲岚。”
“总之,你再考虑周全些,你和羲岚本来感情那样好,有必要走到这一步么?”
听到此处,逸疏回头看了一眼子箫,露出不明深意的浅笑:“子箫兄,你心里应该有数,羲岚不爱我。”
子箫几乎将“她如何会不爱你”脱口而出,但他也是男人,明白这不过是逸疏为自己纳妾找的说辞,只是笑着摇摇头:“你们夫妻的事,也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逸疏和晋蝶重返仙界之前,羲岚原以为以自己如此骄傲,面对逸疏的背叛她会很愤怒,搞不好一个冲动便杀了他俩,她也确实做好了杀人放火遭天谴的准备。然而,晋蝶过门的两日,她只是彻夜失眠了两夜。每当月色降临,她孤零零地躺在大床上,觉得漫漫长夜比逸疏不在时更要难熬。她满脑子都是逸疏正与晋蝶拥吻亲热、床榻缠绵的场景。只要一想到他把曾经给她的温柔都给了晋蝶,她便觉得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心痛,她什么也感觉不到。
没过多久,羲岚路过会客厅门前,首先看见逸疏,原本在想要不要躲开,但随即看见了子箫,便进去与他们打招呼,吩咐人准备好酒接待子箫。
哭肿的眼睛用药敷好了,但羲岚眼圈周围发红,下眼睑有些淡青色,比平时看上去憔悴很多。这是两日来逸疏第一次这么近看见她,从她与子箫对话起,目光便没从她身上离开过。子箫也发现了羲岚的异样,他一直视羲岚如亲妹,顿时觉得逸疏实在是有些混账,却又不能做什么,只能安慰道:“羲岚,家里多了个妹妹,还有些不习惯罢。”
羲岚笑道:“刚开始有些不习惯不很正常么,不过,既然晋蝶入了门,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会照顾好她的。”
客套话她也是会说的,但见逸疏皱了一下眉,她却觉得有些撑不住了。犯错的人到底是谁?凭什么逸疏还要表现得如此不满?她心中重伤未愈,不愿再被他伤害下去,转换话题道:“先不聊这些了,子箫,我才买了一些字帖,想与你共赏。”
子箫自然表现出了兴趣。她命人拿了字帖过来,在桌上展开:“你猜这是谁的字?”
子箫道:“瀚何。”
羲岚惊讶道:“你怎么如此厉害,一眼便看出来了?瀚何平日都行破体,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他写这样标准的楷书,刚开始我都没认出来。”
“那是因为你性情随性,只凭感觉创作,不会留心观察别人的行书规律。瀚何的书法很好认。”
“我还是认为,这是因为云霄仙君文采风流。”羲岚拱了拱手道,“佩服,佩服,羲岚可望而不可即也。仙君不如也来写几笔,让我等俗人观摩一番。”
子箫笑道:“你这丫头又开始胡闹,我的字你还不熟么。”
“不熟不熟,赶紧写来让我瞻仰瞻仰。”
“不如这样,你来作几首诗,我照抄一份,这样我俩也可以互相切磋书法,你意下如何?”
“只照抄可不行,你还得作画。”
“行。”
“说话算话。我写几首,你便画几幅。”
见子箫颔首,羲岚思虑了一阵,不经意瞥了逸疏一眼,低下头藏住难过的表情,提笔飞速题了七首诗。
第一首:
此去天宫万里遥,
生情转瞬若诛茅。
深山翠草堪为药,
爱桂溪山月下高。
逸采翩翩随阔少,
疏林满径度昏朝。
不知世事青丝坠,
悔效罗睺落碧霄。
第二首:
到此长吟斟酒坐,
凡生四世度芳酌。
花深柳暗情无限,
挚爱听江散丝多。
永逸诗词方任怨,
萧疏古径空音迁。
终不雨后披荷锦,
却悔湿衣浪太忙。
第三首:
云霄此饮出长鼎,
碧海生花瑟有鲸。
雪静深春书乐曲,
黄鸾爱宿险峰听。
杏花逸性春不定,
雨浸疏帷雪满庭。
百岁不相思翡翠,
昭华悔峻地天心。
第四首:
星桥会此遗仙机,
巧媚初生泪满枝。
玉桂云深飞去尽,
江潮煞爱仙君子。
仙君秀逸回眸觅,
回眸生疏菟草时。
菟草伤不知入世,
凋时再悔嫁秋夕。
第五首:
九凤龙蹄此夏思,
黄金桂树生银丝。
沧江醉恨深十载,
大地关情爱旧时。
最记神尊逸兴气,
千杯碧涧疏光移。
鼋鼍负屃不重见,
大利江山悔怆凄。
第六首:
新香碧树附此岩,
火雀斜阳草生烟。
画杖芒鞋出深野,
吾歌洛夜月爱山。
七天帝相惜逸典,
秀丽千金且疏观。
灿烂琼花今不谢,
徒得玉色惧悔言。
第七首:
前生后世皆如此,
上榻别屐白发生。
六界七天一样深,
孤零菟草孤客爱。
孤客曲画才偏逸,
一夏青梅梦已疏。
玉盖华灯云去不,
成空往事醉成悔。
“我来看看北落仙子的大作。”子箫笑着看完前六首,最后一首颇拗口,本想问个缘由,再低头回顾一次,瞬间懂了。他叹息一声,转而对逸疏道:“逸疏,你看羲岚写的诗。”
逸疏漫不经心地读了前两首,到第三首看见开头便是子箫,眉心微蹙了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读下去。读到第四首最后四句,他停住了,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四句上。所以,仙君子是子箫,她是菟丝。秋夕是谁?他么。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亲眼看见这些诗句,逸疏还是难免感到冲击。再回想前一夜他只让晋蝶刺绣,通宵达旦地望着她的侧颜出神,觉得胸中一股无名火烧起,难以平复。子箫见他不动,不确定他是否看懂了,也不确定羲岚是否希望他点破,于是佯装品赏道:“我看这最后一首写得不错。”
逸疏抖了抖纸张,神情漠然,但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无法思考。他扫了一眼最后一首诗,一眼只看见了中间四句:“六界七天一样深,孤零菟草孤客爱。孤客曲画才偏逸,一夏青梅梦已疏。”
若说前面还有模棱两可的地方,此处便再没了。逸疏素来不喜诗画,喜欢诗画的人是子箫。他再也无法读下去,放下纸道:“你们聊着,我还有事要去朱雀殿,先出去了。”
子箫道:“等等,逸疏,羲岚写的诗颇有韵味,你不给点评价么?”
逸疏站住脚,侧回头笑道:“任何君子见了这诗中的菟丝,恐怕都会怜香惜玉。遗憾的是,感情最重要的是两情相悦,旁人无法插手。”
羲岚未抬头看他,只在麻痹地磨墨,觉得一颗心都冷成了寒冰。子箫也没料到他会说得如此绝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口。然后,逸疏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见他走远,子箫无奈道:“羲岚,你了解逸疏,他心里越计较什么,就越爱对什么事嘴硬。你别被他这番话气着,我相信他对你是有感情的。他纳妾多半也不是因为女色。若为色,在仙界纳妾便可,又何必大费周折,跑到九州去弄个凡女上来?他或许是有心事,才会躲到九州那么久。或许是因为神界之事。”
逸疏过去不仅是胤泽的僚属,还与他有近似师徒、弟兄的情义。他们在战场上同生共死,逸疏可谓是助胤泽登上神尊之位的第一功臣。但待到四海平定,他才发现胤泽性情凉薄,打仗只为立功过安逸日子,还时常与妖魔有来往。他百般劝诫,胤泽也全当耳边风。这与他的初衷差别过大,他决定不再追随胤泽,只把心思放在建设神仙界上,同时致力于仙术研究,盼能守护好仙界疆土,后因有所建树,被上界封为太微仙尊。地位升高后,逸疏的处境反而更加危险。胤泽在神界的敌人知道他脱离了胤泽的势力,想要暗中拉拢他。逸疏个性如此,自然不给面子,结果弄得两面不是人,明里暗里已经被神族多次使过绊子。羲岚很早就察觉了这些事,也很早察觉了逸疏确实仙力极强,本事极大,责任感极强,在人际方面也是极度缺心眼。所以,她才成亲不到一年,便想跟逸疏生个娃,以便有至亲辅佐他,稳固他在太微垣的地位。目前看来,这事用不着她来操心了。
羲岚轻笑道:“他自然不是好色,也不是因为神界之事,他只是遇到真爱了。”
“你觉得他爱晋蝶?”
“对。”
子箫反复思索逸疏过去对羲岚的种种,再解析自己对他的了解,怎么想都觉得逸疏对晋蝶不是认真的,但又难以找出证据说服自己,只能转个话题,指了指最后一首诗道:“对了,你写你的诗也罢了,为何在此处调侃我和青寐?”
羲岚扬了扬眉道:“因为你对青寐也是真爱,就像逸疏对晋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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