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以明如的聪明,也始终只可以揣摩出我所准备做的事,却永远不会懂得其间的原因。
那日她问我时,我只是冲她淡淡一笑,道:“如果你也来自我原有的世界,你便会知我做这般选择的原因了。”低笑间,弧度略有涩意。
澹烟宫又渐渐热闹了起来,玄烨之前使的那招果是好用,宫里的明眼人都看出了端倪,纷纷有了行动。门可罗雀与门庭若市的转化皆只因帝王的小小示意,在我看来也不免讽刺。冷眼看着这一切,我只可叹息他们所做的一切怕皆会付诸东流了。
接到通知后我是立刻理了下东西,随那领队的太监去了。
出事后那么久,我终于可以亲身同小桃说上话了。
路边草木苍郁,我却无心去看。随着廊道徐行,渐渐离了热闹地带,人影疏薄,阳光又被渐渐隔在了外边,仅留树影萧条。最后到的是一间石筑的屋子,单从门外看去,更似是一个洞口。
虽知仁妃的住处不可能是长时间关押小桃的地儿,但也不曾想过会是这样干冷的一个地方。我感到心“咯噔”了下,待守门的人开了锁,吩咐道:“都在外边候着,我自己进去便可。”
虽有不情愿,但也没人敢拂了我的面子,倒都是在外边恭敬而立,并无举动。
自门口入内,迎面的是细长深邃的石梯,外边的光漏不到里面,两边燃着的火把就成了唯一的光源。
有点阴气,入了衣襟透出寒意。
小桃,即便见了面我亦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她的忠诚我不否认,可是……若只是面对富贵诱惑而不动摇,我或许会赞上一句,可,若是不惜抛出性命,我想自己更愿道一句愚忠。
屋内摆有木桌木椅,还有一张床铺。
光线源自高墙上开的一道窗口,总的来说,虽显简陋,倒也不失舒适。
总算玄烨并没有太过亏待她。低吐了口气,我凝眸看向眼前的那个始终背对着我安静地望着窗口的女子。
素衣下,她的身形显得几分单薄,平日的红润在此时是这般瘦弱。
有些难受,那个身边原本唯一无暇的心,终于也开始变得不复纯洁了吗?
“饭菜不是刚送过了吗。还是……我的时间,终于到了?”平淡的语调,仿佛说的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这种从容,不由让我几多赞叹,也心安不少。不再仅有单纯,对身处宫中的女人而言,又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今的小桃,没了我,信她依旧可以生存下去。
或许是我久未回答,小桃在沉默中回眸,视上的刹那她的眼神陡地触了下。
“主子,你……”似是有不敢置信的喃喃,回神间便见她一下子蹿了过来。
这丫头的行动力倒是没减,我来不及反应,已是被她一手拽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主子你怎么也进来了,皇上不是说你会没事的吗?怎么会,怎么……”
几近口不择言,胡言乱语。这般的举动把我方才对她的评价又不由地收了回去,但心下涌有一股暖流。连玄烨也不曾给过我这种感觉,也许,不记后果地只知关心我的人,也仅小桃一个的罢。
“我是自己要来看你的,不是被关进来的。”我这般安慰着,见她眼泪鼻涕一股脑地往我身上抹,不由叹气,颇是无奈的。这身衣服可是刚换上的……罢了,大不了回去再洗一次澡吧。
我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颇是头痛。
真是服了她了,方才的冷清氛围现下当真是分毫不剩。
待小桃好不容易安静下又耗了不是好时间,我不得不长话短说。
握着她的手坐下,我道:“小桃,而今时间不多,我有几句话告诉你,你皆记下。之后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照着我说的去做,其余之事,全无须理会。”
小桃本想说什么,但在我的凝视下渐渐沉默了下来,重点下了头。
满意的,我道:“其一,这种不计自己生命来来保主的行为我不希望你再有第二次。我不想欠任何人任何东西,更何况,是命这般沉重之物。”
“可是,小桃的命本就是主子救下的,现今不过是还……”
我的视线一时锐利,小桃这才噤声,我低笑视她:“记下了?”
“是。”声若寒蝉,几分颤意又无奈而动容。
吸一口气,我道:“其二,来日一旦出去,不要想着四处流连或是回来找我,离开京城,走地越远越好。至于盘缠,我已托人替你办好,寻个好人家,平淡地过日子吧。”
“主子,那你呢?我若离开,他们可会放过你?”小桃的声音已有几分哽咽。
“莫把自己想得太高了,即使你抵了命,又可改变什么?”话虽这么说,但我的语调已经软下了,“你只要记下,小桃,只有你逃离,方可使我脱身,不然,只会拖我下水。”
“可皇上说……”
“信他还是信我?”堪堪打断,我见小桃几不迟疑地点下了头,不由笑起,事后的部署已基本妥当,该挂心的,除了玄烨,似也再无其他。
我的选择会是对的,至少,他不会因一个女人而轻了帝业。而我,亦不会因囚于牢笼。
这般安慰自己,我对小桃道:“俯耳过来。”
在她的耳畔丝摩,轻风过耳几多细抚:“其三,你之后只需……”
小桃的神色间有闪过一丝诧异,而随我的交代也渐渐平息了下来。见她这般表现,我不由笑起,道:“都知道了?
小桃颏首,应道:“主子,小桃走后,您可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我……”
见她又欲垂泪,我伸手将她的脸□□了番,笑道:“别哭哭啼啼的,也不怕叫人看了笑话。千万记下,不论之后发生了什么,按我说的去做。”
只又无关痛痒地问了下她的近况,待时间差不多了,来了几人催我离开,便也不多久留。
沿着廊道而上,离去。
昏灯下我犹回眸望去,见小桃仍在那痴痴呆呆地看着。冲她低然一笑,转身离去不复回头。
视线断离,这便会是我与她最后一次的相见。
仅这般一次探望,几日后宫中便已起了几分波澜。被关押着的小桃突然间疯了,被移至了茹宫。那里本是关着犯了大错的宫人,这些人皆受过大刑,多也已是神智不清之流。
此事发生在我看望之后不消几日。一时间,宫内流言四起,矛头皆是指向我。
言语纷纷,多是称我心狠手辣,惟恐事情败露才对小桃下了毒手。
然而,面对这一切,澹烟宫只是将大门一闭,丝毫不理会四起的狂澜。平静依旧,仿佛浑然与之无关。
“第一步已经完成了呢。”我低笑,饮一口淡茶,抬眸望去。
明如坐在一边,分毫不介怀,而一旁候着的水墨始终未松下柳眉。
她们是唯一知道我计划的两人,亦是事后各项后事实施的主要环节。对于我所做的决定,明如早已被迫接受,而水墨似乎仍然难以释然。但经过了那么些事,我已明了她的衷心,也不怀疑她会否泄了先机。于是,在那几分责备的的视线下怡然自在,丝毫不予理睬。
抬眸间漏入眼几缕阳光,低笑依旧。
计划中的第一步——小桃发疯,离开□□。
“啊,皇上吉祥!”
外边有宫女急急的声音,我的眼睫触了下,一时未回神,只见房门陡地被推开,几乎同时响起的是怒言:“郭络罗氏·宛文!”
望着第一次这般气急败坏的玄烨,我不知该是惊还是笑。
连名带姓地喊我,这佛爷是真地被气得不轻。
直直视去,甚至未有行礼。
那双黑眸在互视上的刹那又沉淀作了一种平静。
“出去。”他这般向水墨和明如命令,她们只得款款退去。临出门前明如给了我一个“好自为止”的神色。
我冲她咧了咧嘴,以表示自己的无奈。
“说。”
玄烨这没头没脑地丢来一句,我不明所以:“说什么?”
“解释。”两个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玄烨直视于我,难掩疲态,道:“你怪我一次次误解你,一次次冤枉你,那么,这次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不去听旁人的言论,要听你自己说。为什么,小桃会疯了?”
这般神色,我知,这是他会给我最后的机会了。
从不知,说话也可辛苦至斯。
几分不舍似羁绊了神经的躁动,可一经出言,字字清晰:“呵,需要解释吗?小桃,是我将她弄疯的。”
言罢低眸,只闻沉重的鼻息。
手腕一痛,我被玄烨一把抓了过去。
几番挣扎尤未脱身,一抬头,我只得倔强地一眼视上,不露分毫吃痛的神色。
玄烨深眸凝我,道:“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先时为了救那宫女的命,连连同朕相抵,而现下为了求死,竟是不再顾她了?宜贵人,你说,朕该信你几分?朕自负可执掌天下所有的人,偏在你那连连失态。你这般纤瘦的身躯中到底隐藏有多深的心计?先是柳品笙后是曹寅,就连常宁都说欠了你的人情。朕可是——自一开始就低估了你,恩?”
那般失态至极的语调,心下陡地似被掏空了般。
几乎欲开口反驳,却在话到嘴边的刹那顿住。
被松开的手腕,经风一吹显得空空落落的清冷,一甩袖下留给我的仅为一道各有落寞的背景。
玄烨踏出门的动作再无一丝迟疑,至少我知,他是真正的——放弃我了。
几分萧瑟,几缕怅然,晶莹的液滴自颊际淌下,在地面破碎时,陡地散出残缺的花色。
茫茫然我只觉些许懵然,不由苦笑。这又是怎么了?要他不在执求不就是我所期盼的吗?那为何,现在又独自凄然?该高兴才是,即使是——骗人的也好。
一片泪痕中勾起一抹弧度,我抬眸恰见明如正在门口望着我。
我幽幽然笑起,丝毫不回避她的凝望,最终闻她一声低叹,转身而去。
或许,我确是让很多人失望了。很多的人……
我低然。
玄烨没有再来,也没有派遣任何人来探望。
几日前的一宿贪欢于澹烟宫而言,如同南柯一梦,昙花一现般,再回眸已仅留残机,零落笑东风。
外边的流言早已纷繁至极,算一算时日,玄烨那边也该有所决断了,可也不知为何久久没有动静。
倚在椅边,我举一杯淡酒细细地品着。本想弄些稍烈的来,但无奈水墨“费”了老半天劲也只弄到这一小壶和白开水几无差异的“佳酿”。也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我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目色微迷。
有多久没有这样渴望一醉消愁了呢?
我低笑。其实,这等死的感觉还真是——很不好受。
“和贵人。”闻宫女问安的声音,我略有惊讶地看去,只见雅薇自院门外款款走了进来。久未见她,只觉清新温和依旧,面色较上回亦红润了几多。
“雅薇。”我出声叫了句,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干涩地这般厉害,不由向她略有歉意地笑了笑。
雅薇似并不在意,视线四下一掠,见没什么人在近旁服侍着,便问:“澹烟宫缺人吗,可要自我那调几个过来?”
“那倒不必。”我忙道,有几分不好意思。总不该告诉她,是我自己将平时并不怎么贴心的几个宫女太监给调出去的罢。
干咳了声以掩尴尬,我道:“有人在旁边怪不自在的,是我自己把他们给遣开的。”
雅薇“哦”了声,至近旁握了握我的手,忽道:“近段时日可是清减了。宛文,你也莫将事看得太重,成天闷在屋子里也不是什么办法,不若同去外边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闷久了才会憋出病来。”
她的几句话说地极尽真诚,我直视她的眼,见其间的关怀之情朦在一片清雾中,双瞳似水又低泛几点的素波,只是,依旧有些不甚真切。
“也好。”我冲她一笑间应道,在她一时释然的神色下复又拉大了弧度。
将杯子往桌上一放,我几分不经意地理了理微皱的衣衫,待整好装,才发现此时雅薇来也没带什么宫女。
似知我的诧异,她笑道:“姐妹述情,自是没个外人的好。”
“倒也是。”我颏首,随她齐肩步去。
院内的草香弥漫,自甬道走去,至门口时我突然顿住,高声唤了句“兰儿”。
雅蔷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地愣了下,我冲她淡淡一笑,便是对自那院中急急赶出的宫女吩咐道:“我同和贵人出去散散心,回头明如若是问起,我如是告诉她便是了。记住,是‘和贵人’,万不要记错了。”
长长的腔调荡在空中,兰儿接了嘱咐也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我回眸,全然不见雅薇复杂的神色般笑道:“走罢。”
缓步出门,我未再多看她。
不论如何,但愿我这般做,也只是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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