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景辰有神出鬼没之功, 许子文洗完澡,散着半干的发回房时,徒景辰已在灯下看书。烛光下映出徒景辰坚毅的五官,刀削斧劈一般有棱有角, 下巴上一片隐隐青茬,极富有男人味儿。
许子文走过去,俯身在徒景辰的下巴摸了两把,有些扎手。近了, 才发觉徒景辰眉宇间有些疲倦。外头天已全黑,怎么这个时候回城?或许是许子文的神色中的担忧太过明,徒景辰笑,“无妨, 遇到了些宵小耽搁了时候, 不然早就到了。”
徒景辰只是盯着许子子的脸, 久久未言。想到徒汶斐引蛇出洞的计划,许子文顾不得赌气, 连声问, “受伤了?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徒景辰很满意许子文的反应, 狡猾的眨眨眼,“没遇到什么人, 我骗你的。”刚说完就挨了好大一个嘴巴,许子文不知道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手被震得又麻又痛, 狠狠的握成拳。徒景辰脸上五个巴掌印迅速红肿, 唇角破裂,流下一丝血迹。许子文迅速冷静下来,瞪着徒景辰,“给你个教训!”
徒景辰痛得皱眉,就算许子文不懂武功,可也是个实打实的男人,这手劲儿也不小,拿帕子一抹,果然见了血。不过也渐渐放下心来,会发火就好,他不怕许子文生气,就怕许子文不生气,面无表情直接行动。徒景辰咧了下嘴,握住许子文的手,温声道,“是我想得不周到,惹你生气。还没消气的话,多打几下,我这几日不用上朝。”
许子文没答理徒景辰,转身去榻上坐下,徒景辰跟着过去一并坐了,揽住许子文的肩,许子文转身盯着徒景辰,沉声道,“这几天,我很不痛快!”
徒景辰头疼,他每出生一个孩子,许子文都会不痛快一回。让许子文痛快也很容易,不过徒景辰往往第二日不能理事,偏他刚刚嘴欠的说后几日不用上朝。天时、地利、人和,徒景辰又理亏,只得来及说一句,“轻着点。”就被许子文按到了地上去。
许子文是个很奇特的人,尤其在床上,徒景辰虽贵为帝王,却非常传统。许子文学识渊博,生来讲究,对春宫一事也很有见地,床上乱七八糟的花样多得很,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徒景辰就见识到了。不过那时年轻,身体柔韧性也好,现在老胳膊老腿儿的……
许子文喜欢徒景辰,为了把这颗强拧的瓜变甜,他费了多少心思。成亲是气话,就算他真想成亲,还得从长计议,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成的,还不如趁徒景辰心虚多赚些。
贾政升外任的消息传得很快,贾家素来都是好事传千里的,屁大点儿喜事儿便要摆酒设宴,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家的喜事。再有也担心有人因元春小产而将贾家小瞧了去,借贾政升外任再显摆一回,以示自家荣宠依旧。
这样一炫耀,倒真有一桩喜事临门,有人上门打听探春的婚事。这人还颇有些身份地位,乃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的夫人,特来为三儿子打听相看。
牛夫人先与贾母请安,贾母笑道,“前儿你家二小子的喜事,论理应该去吃杯喜酒,只是我家里也是乱糟糟的一堆的事儿抽不开身,夫人也是知道的。还得亲自跟夫人道喜才是。”牛夫人是伯爵诰命,便是贾母也极尊重的。
牛夫人是瓜子脸,五官端庄,年纪比王夫人大上几岁,眼睛细而亮,眼角微微下垂,露出一抹厉害,此时握着茶盅笑得极是和气,“谢老太太记挂。我家里四个小子,真真叫我愁白了头,哪里有老太太的福气,天天这花朵儿一般的姑娘们伺候着。上次去我那姐姐家,听姐姐说老太太身边儿的姑娘们不论容貌品性言行举止都是极出挑儿的。老太太不知,我这人有一桩毛病,这世上大都爱儿子,我却大相反,最喜欢娇滴滴的女孩儿。可惜我那姑娘早早嫁了出去,东安王府事务又忙,虽是给她姨妈做媳妇,等闲也没空回娘家。想得我啊,每到人家串门子都要多看几眼人家的女孩儿,虽不是自己的,也爱得很,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这位牛夫人,贾母也知道,荣国府与镇国公同为八公之列,老交情了。牛伯爷年轻时也是位花心的主儿,不过奇特的是,多少侍妾姨娘也没生下过子嗣,如今牛府现有的一女四男都是这位牛夫人所出,虽有人怀疑牛夫人不贤,不过牛夫人出身尊贵,儿女众多,脚跟委实站得沉稳扎实,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贾母自然知道牛夫人的来历,笑着命人将探春请了过来。探春只是日常家中装扮,一身湖水色衣裙,乌鸦鸦的云鬓上簪了一只点翠金雀钗。她正当年华,并未浓妆艳抹,只略上了些胭脂打了腮红,半低头,极是大方的行了一礼。
牛夫人见探春俊眼眉飞,不娇不怯,心中已有几分喜欢,拉着探春的手问了些日常事务,探春答得都不错,看得出是理过家的。牛夫人儿子四个,老三性子稍嫌软弱,她心里便想着给儿子说个能干些的媳妇以补不足。看探春容貌言谈都极好,虽是庶出,不过荣国府门第也算不错了,给了探春丰厚的见面礼,又赞了几句,贾母便笑着命探春下去了。
牛夫人交不停口的赞着,“老太太这样的好福份,我羡慕得不知该说什么了。我见过多少家子的姑娘,不是容貌不足,就是性子不美,都比不得三姑娘可人疼呢,我只恨没三姑娘这样的好女儿呢。”
“夫人喜欢三丫头,也是她的福气。”贾母笑道,探春为庶出,这些天也有不少人来给探春说亲,纵是高门大户,多是庶出子弟。贾母在心里对探春有几分偏爱,何况以探春的才干,嫁得好以后定能帮衬着家里。所以前头的媒人,贾母都不曾点头应允,牛府却不一样,这位牛家老三虽不居长,却是嫡子。牛家伯爵府第,比荣国府尚高一个档次,这样的人家,若是孩子想出仕作官也容易些。牛家大姑娘嫁的就是东安郡王府世子,上头两位公子娶得也是名门闺秀,探春嫁到这样的人家儿定不能委屈了她。若牛家有意,贾母还真乐意做这门亲。
牛夫人来时是再三思量过,跟丈夫也商议了大半宿。贾家宫里有娘娘,虽听说娘娘小产,不过宁国府只懂得炼丹修道的白衣大老爷过逝,皇上尚追赐五品官职;如今荣国府二老爷又点了外差,可见贾家圣宠犹在。再者,荣国府很是有几门子好亲戚,各世家旧交不算,内阁里一个相辅一个学士都与荣国府极亲近的,只这一样,贾家要倒霉还真不容易。关键还有一处,牛继宗如今为兵部侍郎,王子腾恰好是他的顶头上司,兵部尚书。王子腾与贾家为姻亲,若与贾家结亲,这拐着弯儿的也就跟顶头上司攀上了关系,更近一层。
在牛家看来,这府上唯一不足便是衔玉的哥儿订的甄家姑娘,甄家如今倒了大霉,可毕竟还没迎娶,依牛家所见,甄贾二府的这门亲事可不容易做了。
“不瞒老太太,我家老三跟他那两个哥哥都不一样,他两个哥哥都是舞刀弄棒的没个消停,他却是最喜诗书,依着我家老爷的名儿,入了国子监。现今就要国子监念书,准备后年的乡试。老大老二老四自小都淘得很,唯我那三儿,文质彬彬的,不是那等鲁莽男子,他们兄弟四个,我自更偏疼他一些。”牛夫人笑道,“虽比不得府上玉哥儿的才名,我想着都是读书人,或许他们能合得来呢。”
贾母牛夫人合了拍,越说越是高兴投机。只是贾母仍端着架子,没一时应下,毕竟贾政王夫人才是探春的父母,这事还得支应他们一声。
到了晚上,贾母将事一说,贾政王夫人都无二话。探春真正算起来并不算侯爷千金,毕竟贾政无爵可袭,只是荣国府尚未分家,这说亲时都是打得荣国府的名义罢。
贾政王夫人都与贾母想到了一处,牛家老三虽不是长子,却是实打实的嫡子,听牛夫人讲又是个喜欢念书的。贾政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读书人,再加上牛府的门第,探春这门亲事真是比迎春强出三条街去。
因贾政马上要赴外任,一去三年,牛家也就想着先订下来,到时再依礼迎娶就是。因宁国府在丧期内,不过这与探春无干,两家换了庚帖,在贾政起身赴任前小规模的行了小定礼。
不过探春这门亲事虽美,却彻底惹火了贾赦夫妇,贾赦邢夫人虽与迎春感情不亲,到底是亲女儿。一并在贾母跟前儿养大,同样的孙女,一个将将嫁入比贾家还高一头的伯爵府,一个就只嫁个八品典籍小官儿,天上地下,也偏颇得太厉害了。
邢夫人背后没少说些酸话,倒是王夫人觉得圆满了,探春虽不是她亲生,可是在她跟前儿养大,也是二房的子女,何况探春是个有眼力的,向来对王夫人恭敬有加。如今王夫人手握荣国府大权,庶女结了门贵亲,只要宝玉的婚事定下来,她就再无所求,虽然荣国府的爵位不是贾政承袭,可如今二房更为显赫,也是她在荣禧堂理事,她才是真正的当家主母。想到此处,王夫人愈发露出几分得意,差金钏拿了套金头面给探春送了去。
探春的婚事定下来,就连赵姨娘也只有高兴的。虽然探春向来瞧不上她,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没资格养在跟前儿,她也未曾有一日忘过。何况王夫人失势时,探春存了私心,明里暗里点拨了赵姨娘几次,叫赵姨娘到老太太跟前孝敬,赵姨娘如今的处境比以往好上太多。
金钏去时,赵姨娘正在园子里探春房里说话儿。赵姨娘一见金钏,瞪着探春冷笑道,“罢!罢!我好心好意来姑娘这里道喜,姑娘就没个好脸色给你娘看哪!我真是白生养了你一场!如今姑娘翅膀硬了,占了高枝儿,不再将我看在眼里!”又拉扯金钏儿,“金钏儿姑娘也给我评评理,有没有不认亲娘的理儿!”
探春脸梢泛白,张张嘴,什么都没说,两行清泪顺着脸颊默默的流了下来。侍书翠墨慌忙来劝,金钏儿弹压了赵姨娘几句,“姑娘大喜的日子,姨奶奶何苦来惹得姑娘流泪,夜深了,姨奶奶赶紧去歇着吧。我奉了太太命过来给姑娘送东西,什么亲不亲娘的,这话儿叫太太听到了,怕要着恼的。小鹊儿,赶紧搀了姨奶奶去吧。夜渐深了,提着灯笼小心脚下,别跌了。”
赵姨娘回头啐了一口,方蹬着绣花鞋摆着水蛇腰去了。
“叫你看笑话了。”探春拿帕子拭泪,“成日间没黑夜白天的闹,到底……”
“姑娘向来是个明白的,万事有太太为姑娘做主呢,定不能叫姑娘受了委屈去。”金钏儿伺候着探春去了腕上金镯,小丫头们打来温水,侍书翠墨服侍着洗去脸上泪痕,又拿来妆奁,探春摆摆手,“大晚上的,哪里还用出去,罢了。”
金钏儿笑道,“太太命奴婢给三姑娘送来些头面,太太说了,如今订了亲,姑娘不可像以往那样素淡了,该穿戴的都不要省了,方是大家子的排场。”
“辛苦你了,这么晚了还要跑这一趟,吃盏茶吧。太太可好,这几天为着我的事,别劳累着太太。”探春笑留金钏吃了茶才去,转而靠在榻上,映着案上烛火,渐渐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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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的婚事已有着落,贾政又说起甄家的官司,不免叹道,“唉,儿子听说甄家的案子这几日就要判了。儿子就要起身去任上,怕是等不到结案了。让琏儿在外头听着信儿,看看有什么能帮着的地方,让琏儿宝玉过去,到底是宝玉的岳家呢。”
王夫人捻着腕上念珠,没说话。贾母脸上也淡淡地,“你只管好生为圣上效力,这些事儿有我们呢。咱们跟甄家是老亲,又是姻亲,错待不了的。倒是三丫头的亲事,你是她父亲,这不日就要去江西,山高路远的,牛家小子赶年就十八了,他家的意思是想着明年迎娶呢。我先跟你通个气儿,你觉得如何呢?”
“儿子都听母亲的。”贾政向来不会忤逆贾母,这也是贾母喜欢小儿子的原因,谁喜欢总跟自己对着干的人呢。
贾政退下后,贾母轻轻的吁了口气,“甄家这事……”抬眼看向王夫人,“你是怎样想的?”
王夫人低声道,“琏儿一直打听呢,好几家子因给甄家说情被皇上训斥贬退了。听说是甄家罪责不轻,跟以前义忠老千岁的案子有关联,家都抄了……三姑娘,一直在狱神庙里……早先还觉得三姑娘是个有造化的,没想到……”
“你去安排吧。”贾母觉得倦怠,与甄家几辈子的交情,没想到甄家竟是这个了局。荣国府子嗣愈发单薄,孙子辈的只有贾琏贾宝玉二人,贾琏娶了相辅嫡女,到了贾宝玉这儿,怎能娶一个犯官之女。贾母百般思量打算,至于庶出的贾环,贾母根本没算做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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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谨玉听到探春订亲的消息有些吃惊,许玉琳十分理性的分析着这桩婚姻,“牛家门第不低,兄弟四个,都是嫡出,三姑娘订得是牛家三公子。牛家大姑娘嫁与东安郡王世子为妻,跟姐姐还是妯娌呢。”
“就是上回硬给姐夫塞丫头的那位世子妃?”
许玉琳笑着没说话,林谨玉道,“挺相配的,三妹妹这门亲事做得门当户对。”说着探春的婚事,林谨玉心中想的却是甄家的官司,
甄家之败已成定局,不过他家出嫁的两个女儿都是嫁入京都世族,案件无涉出嫁女。虽说家败至此,不过两个出嫁的女儿都已做了当家奶奶,邢部没法子进去,可是时常派人去关押女眷的狱神庙打点,被羁押的太太奶奶们并未吃多大苦头,起码衣食都还凑合,比关押在邢部的甄家老爷们已经是天堂般的享受了。
甄家的官司拖得够久了,不日就要宣判。因事涉当年义忠老千岁的谋逆之事,揭了上皇心中旧伤,也没为甄家留情面,甄家几位做官的爷们儿都是流刑,都保住了性命,女眷丫环下人多是发卖了。倒是甄家老太太因年岁过大,不在羁押之列,被甄家大姑娘接到了理国公府上。
林谨玉一直留意甄家的官司,从发卖甄家女眷头一日,就派林忠盯现场了,从丫头开始,果然那位与贾宝玉定亲的甄三姑娘竟被混在了奴婢里头一同卖了。林谨玉冷笑,贾家真是好狠的心,就算要退亲,直言即可。甄家也不一定非要赖着嫁女儿不可,偏他怕坏了名声,不敢开这个口。买通狱神庙的衙役来个鱼目混珠,三姑娘若被发卖到别人手里,即便再找回来,甄家也没脸嫁女儿了。
古人非常注重名声,像孙绍祖这样无耻的说退亲就退亲的是极少数。若是书香门第,订了亲就是一辈子的事儿,不管对方家里是抄是败,该娶娶,该嫁嫁,方为有德之家。
荣国府以累世书香自居,向来端着仁义道德的嘴脸,断不会主动退亲,便又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让甄三姑娘落入他人之手,坏了甄三姑娘的名声,以逼甄家退亲。如此,荣国府名声实惠一样不落,又能为贾宝玉另择贤妻,端得是如意算盘。
甄家在京都也有些名声,不少下三流的营生都盯着甄家发卖的女孩儿,甄三姑娘容貌出众,一时价码叫得极高。林忠一面派人去通知甄家两位姑奶奶的府上,一面加价,林谨玉吩咐了,不论多少银子,得保住甄三姑娘。
林谨玉卖了理国公府、修国公府一个大人情,两府的管事到时,出价已经结束了,林忠足花了八百两银子才将人买下,连人带身契一并交与两位管事,笑道,“在下林忠,林学士府上的管家,让三姑娘受惊了。”
两府的管事忙不迭的道谢,林忠并未多说,道,“都是家主人的吩咐,既然二位到了,还是先送三姑娘回去压压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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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话对林谨玉同样适用。林谨玉如今像只翘着尾巴的猫,走起路来都是一跳一跳的,许子文笑,“真担心你长俩翅膀飞天上去。”
林谨玉有个好处,脸皮厚,笑嘻嘻地道,“先生,你怎么不问我为啥这么开心哪?”
许子文不理,包子插口凑趣,“谨玉少爷跟奴才说吧,为啥这么开心?也让奴才跟着沾沾喜气!”
“哈哈,不告诉你。”林谨玉见包子吃蹩,咯咯笑着得意的坐在许子文身边,许子文道,“不用理他,他能憋住三天不炫耀就不姓林了。”
包子也不恼,笑道,“奴才只要顿顿给谨玉少爷喜欢的菜里放两斤大蒜,谨玉少爷肯定会说的。”林谨玉吃食上有些小毛病,什么葱蒜的向来不喜。
林谨玉刚要说话,忽然听到里头帘栊轻响,屏风后闪出一个人来,徒景辰。林谨玉话到嘴边儿又咽回去了,起身给徒景辰请安,徒景辰摆了摆手,在许子文身边坐下,许子文还柔情似水的扶了徒景辰一把,头都没回的赶人,“谨玉,你先回去吧,我这儿有正事儿呢。”
林谨玉糊里糊涂的走了,想着是不是徒景辰会妖术哪,这么快就把许子哄得回心转意了,怪不得人家能当皇帝呢。不过,徒景辰脸色可不大妙,嘴角有些肿……这只是一照面,林谨玉没敢多看,难道是许子文把徒景辰给暴力SM了。
徒景辰腰酸得厉害,皱眉道,“林谨玉来做什么?”
“或许在哪儿发了点儿坏水儿,看他挺高兴的。”许子文拿个垫子给徒景辰靠身后,笑道,“你是不是对谨玉有些偏见。”越发不比以前了。
“瞒不过你,”徒景辰倚着榻,握住许子文的手揉捏着,“倒不是不喜欢他,林谨玉初到京都的时候并不知道我的身份,处身做事都不错,是可造之材。不过,我总觉得他有些邪性。你说就是汶斐见到我都是战战兢兢的,吴忧桀骜不驯,也得乖乖的做事。林谨玉可是半点儿不怕我,派他回来稳住你,他倒是好口才,撺掇着你去寻花问柳。想给他点教训,滑不溜手的抓不住。上次从平安州回来倒是机会,还没审呢,就跪地上招了,还百般求饶,一点儿骨气都没有。我说了你别恼,这小子不像个正派人。自古文死谏,武死战,我想着,这两样都不适合林谨玉。他要是个笨得,倒也好说,掀不起大风浪来。偏还有几分小聪明,放他在内阁,也是想就近看看他。”徒景辰知道许子文要面子,难听的没敢说,其实他觉得林谨玉有几分奸臣胚子。
“谨玉是个真性情的人。”许子文笑了笑,“随你吧。我们俩个在一起,虽说你是皇上,谨玉肯定是更偏心于我这边儿,你叫他回来稳住我,可真是选对人了。其他的,你慢慢思量吧。”
徒景辰是个谨慎的性子,他一直在试林谨玉,想看看林谨玉有多大的本事,适合什么样的位置。林谨玉是个能人,起码在他这个年纪来说,能屈能伸,下得去手,断得了案,有分寸,会说话。就拿薛蟠那件案子说,林谨玉的确收了薛家不少银子,这事儿徒景辰门儿清。做皇帝的,不怕官员贪,他是怕官员即贪又蠢,才真是要命呢。林谨玉一手炮制出来的薛家案子,原是意在忠顺王,不过最后三方受益,吴忧审出了甄氏案的内情,林谨玉报了仇,最后还罚了那么大一笔银子没入内库。三十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就是徒景辰听了,心里也觉得林谨玉会办事儿。谁不喜欢银子呢,皇帝也不能免俗,后宫嫔妃、衣食住行、修桥铺路、赈灾济民,哪样不要银子呢。林谨玉不仅捞了银子,关键是他不亏了下头的人,很有些他吃肉就不让属下喝汤的意思,很会收买人心,迅速的在通政司站住了脚。
再有自平安州回来,悦安银庄帐本子的事,一看露馅儿,马上就把吴忧给卖了。这其中,林谨玉是有点儿软巴,不打即招,不过反过来想,林谨玉对这形势的判断倒是极为精准。他要是开始硬挺,光许子文就得生吃了他。不知是林谨玉识时务还是碰大运,反正是有惊无险的过了。
真滑呀。
这哪儿像初入官场的。
越是这样,徒景辰越是觉得不放心。若是别的人,也不值当徒景辰费这心,林谨玉这人很有些运气,就是开始不知道他身份的那两年,嬉笑怒骂,徒景辰也挺喜欢他。若用得好,林谨玉完全可以培养成心腹,所以,徒景辰完全不介意多费些时间。
到晚饭时,林谨玉今日为何神采飞扬的原因就找到了,徒景辰将手里的密报递给许子文,道,“真像你。太像了。”一样的小心眼儿,睚眦必报,“这都好几年了,看来荣国府那点事儿他还记恨着呢。”一石三鸟啊。不但自己痛快了,结交了两个国公府,还让荣国府有苦说不出。
许子文接过看了,瞪徒景辰一眼,“谨玉是好心,甄家以前也是世族,甄家三姑娘跟荣国府宝二爷不是有婚约吗?难道谨玉能看着甄家三姑娘沦落他方不成?至于荣国府想不想娶是另一码事,反正谨玉这事儿做得很有君子风范吧。”真真叫荣国府如鲠在喉了。没白教他一场,许子文得意了一回,才找寻徒景辰的话茬,“谨玉像我怎么了?不好么?你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呢?”
“哪儿啊,我这是夸他呢。”徒景辰一叹,“我看他就盼着荣国府倒大霉呢。”
“难道荣国府做过什么值得谨玉感激涕零的事儿。”许子文心疼道,“当初谨玉多艰难哪。”
对徒景辰许子文不过是三言两语的小事儿,不过荣国府贾母王夫人却是坐立难安哑巴吃黄莲了,贾母对王夫人再一次失望至极,可还得笑脸相迎接待两位甄氏夫人。
甄家以前在金陵城的权势,四大家族加起来都不一定赶得上。太祖南巡,四次下驾甄家,这是何等的体面荣耀。在金陵,四大家族可以说是地头蛇,不过甄家才是真正的土皇帝。所以,甄家前头出阁的两位姑娘都嫁得极好,大姑娘嫁得是理国公府,二姑娘嫁入修国公府,这两家也不是善茬。甄家是倒了,可人家姑娘还在,总不至于看着老子娘真被卖为奴仆。
甄三姑娘被提前混在奴婢中间发卖的事透着异象,甄二姑娘年轻尚不明白,甄大姑娘早做了十来年的当家奶奶,当下就派人查过,荣国府不过是以关系银钱收买,理国公府难道就没几个门生旧亲,也查到些捕风捉影的线索。不过荣国府想毁婚可没这么容易,觉得甄家倒了好拿捏就错人,人家两家子姻亲不是吃素的,这事儿一个不慎,荣国府的声名就臭了。
甄家两位姑娘到荣国府,一见贾母先道谢,甄大姑娘极是感激道,“老太太不是外人,这回我家三妹真是多亏了府上援手呢。这帮子混帐衙吏,竟然把主子奴仆都弄混了。若不是林学士,还不知道会怎么着呢。可见父母没看错府上,如今三妹在我家里休养,本想亲自来跟老太太道谢,我说她身上不好,就代她来给老太太请安吧。”
“都是应该的。”贾母笑得慈和,“我这里还有几株老参,知道你们不缺这个,可毕竟是我老婆子的心意,给玳儿拿去补身子吧。跟她说,叫她放心,好生养着。”
甄大姑娘道,“谢老太太慈悲,想着她。前儿府上二老爷外任请酒,因我娘家的事,怕冲了府上,就没过来。如今虽失了富贵,到底保了平安,这都是圣上仁慈圣德所至。”见贾母闭口不谈亲事,甄大姑娘心里暗自冷笑,面上幽幽叹道,“府上是煊赫尊贵之地,如今我娘家落败,若是府上觉得我家三妹与贵府二爷的亲事不相衬,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硬要三妹高攀的人家儿……”
贾母急忙打断甄大姑娘的话,正色道,“大姑奶奶这话就错了。我家与你家也是世交老亲,你来我这府里走动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府上与你府上是几辈子的交情。你也知道我家,岂是嫌贫爱富不仁不义的?亲事本就早定了,你娘家遭了事,我同你们是一样的焦心。如今举家平安,我早想把这话跟你说呢,玳儿那里只管叫她好生保养,待她身子俐落了,咱们就酬定日子迎娶。我当初看中她,并不是希图你娘家富贵,单是喜欢玳儿的品德性气儿。过几日我与二太太过府看她,虽说住你府里,到底是我的孙媳妇呢。”
甄大姑娘笑了笑,“有老太太、太太这样的长辈疼她,真是我家三妹的福气。”
送走了甄家两位姑奶奶,责退不相干的下人,贾母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寒恻恻的盯着王夫人,恨不得一口把王夫人吞了。蠢货!这么点儿小事儿都办不好!
王夫人亦是满心的不自在,这关系到她的凤凰蛋贾宝玉的将来呢,皱着眉,满脸的焦切,“这个琏儿,到底是怎么打点的?又怎么会牵扯到林家呢?”
提到林家,贾母似有一口气梗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难受。她也奇怪呢,怎么处处都有林家的影子!贾琏办这事肯定是极机密的,偏生林谨玉神机妙算一般把甄家三姑娘给保了下来。林谨玉此举,卖了理国公修国公两府人情,又着实恶心了荣国府一把。除非林谨玉早就盯着甄家的官司,否则怎能及时救下甄三姑娘?至于林谨玉为何给荣国府添堵,贾母很清楚,指着王夫人厉声道,“都是你积得德行,当初得罪了林家!否则怎有今日之祸!连累到了我的宝玉!”
王夫人佛珠也顾不得念了,脸上羞得难受,可是想到贾宝玉又是满心的担忧,凄声道,“都是媳妇当日无知,媳妇宁可去林府给林谨玉跪地认错,可这关宝玉什么事呢。老太太,您可得为宝玉做主啊。”
“晚了。”贾母满心无奈,喟然叹道,“你也看到了,甄家这两位姑奶奶是要为三姑娘做主的,人家话已经说得明白了。硬是退了亲,咱家与修国公理国公府上的交情就完了。迎丫头之前就是因为被无故退亲才没结好亲事,难道轮到宝玉咱们要主动去退了甄家的亲,落得个不守信义不遵礼法的名声,若是如此,怕探丫头的婚事也难说。后头惜丫头、环儿、兰儿难道就不做亲了?想得长远些吧。”贾母自我安慰道,“甄家并不算一败涂地,你也看到了,他家两位出阁的姑奶奶都在呢。若有出息的子弟,重振门楣指日可待。”
连贾母都没了辙,不论是苦果还是硬骨头,荣国府再难吞也得吞下去。倒是贾宝玉挺高兴,听说甄家人从牢里出来,还去探望了甄宝玉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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