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微拂, 破晓时分的天色仍是有几分微微的暗色,尚未明朗透, 魔界都城巨鹿的北方, 却已然传出了一阵稚嫩清脆的琅琅书声。
讲堂之上,但见一位白衣白发白眉的老翁正举着一卷竹简, 朝着堂下端坐着的数十个小童滔滔不绝地说道着,小童们大多都是几百来岁的年纪,正是好奇心忒重的时光, 是以,数双骨碌碌的大眼睛中闪闪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夫子那张一开一合乐此不疲的嘴巴以及随着嘴巴的开合而一甩一甩的白胡子, 听得甚为专注。
“……唔, 其后,上仙以元神祭了轩辕剑, 意欲诛杀东皇龙族的那位尊神, 尊神受了轩辕剑一剑,是以……”老翁抬手一捋白须, 微微蹙起了眉。
“是以?”一位梳着小辫的小男童正是听到了兴起之处, 他一拍桌子便跳将了起来, 高声问道, “尊神死了?”
“呸,”老夫子打了打嘴, 瞪了那小童一眼, 斥道, “不要命的东西,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是能说的?那可是东皇龙族的尊神,岂有受了一剑便死的道理?”他气得胡子都抖了几抖,长吁了一口气,缓了缓,这才又颇是语重心长道,“只是,轩辕剑吸了那上仙的元神,尊神虽未死却也受了极重的伤,三魂七魄都散了,若不是那混沌钟有灵性,与他融为了一体,他断然是没法儿借着混沌钟数万年的仙气灵力来补魂,更别谈还能活下来了。”
“哦——”众小童齐刷刷地拉长了声线,又异口同声道,“——不明白。”
“呃,这个嘛,”老夫子面露难色,心道这群小崽子不过几百岁的年纪,想必是如何也听不懂什么补魂了,是以,他微微颔首,暗自一咬牙,便又道,“唔,总之,便是那尊神变作了混沌钟,没死成。”
“哦哦,”众小童这才恍然大悟地颔首,其中一个粉紫衣衫的女娃蓦地站起了身,她眉毛弯弯,双眼乌亮清明,拍着手道十分之骄傲地朝四下里道,“我晓得了我晓得了,夫子讲的尊神是我们的君上苍玄帝君,那上仙便是王后,唔,王后……”话至此,小女童似乎是记不大起那王后的名字,她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忽而又展颜一笑,拍了拍手高声道,“王后静和!”
“非也,王后是叫荆和,不是静和……”夫子义正言辞地摇了头,半晌才突地反应过来,他瞪大了双眼一声大喝,“你个小兔崽子,是哪个同你说的这些?你是如何晓得的?”
“唔,我阿娘同我阿爹说的啊。”小女童歪着脑袋,乌亮乌亮的眸子水汪汪地,望着老夫子道。
“阿爹阿娘……”老夫子捋着长须拧了眉头,思索了半晌仍是未果,他垂下头低了眼细细地打望了眼前这女娃几眼,迟疑着问道,“为何以前为师都未曾见过你?你是何时来这学课的?你阿爹阿娘又是何人?”
“哦,”女娃裂开嘴一笑,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端立了身子恭恭敬敬地朝老夫子端了个礼,道,“弟子名为阿疚,是今日才入学的,我阿爹是大将军应龙,阿娘是王城来仪宫里的清素姑姑。”
“原来是将军府的小姐,你坐下吧。”老夫子颔首,遂继续翻了翻竹简,又道,“今日三界史的课程便上到此处了,接下来请同学们拿出《梵天典籍》,我们开始讲佛理课。”
一片哀呼声中,众小童面如菜色地从小布袋书包里掏出了一卷异常厚重结实的竹卷,撑起了脑袋开始为打瞌睡做预防工作。
阿疚甫一落座,身旁一个始终垂着头不发一言的小男童便拿着手中的刻刀悄悄敲了敲她的手,“喂。”
“唔?”她抬眼,有些不明所以。
“君上补魂之后一直未曾回过巨鹿,你阿爹阿娘可曾告诉你,帝君他现今在何处?”小男童说话的语气同姿势都怪怪的,语气分明是及冷淡的,可手上却又偏生漫不经心地拿着小刀在竹简上画着圈儿。
“……”阿疚一声惊呼,双眸蓦然一瞪,转过了头望向那一身黑衣服的小男童,压低了声线惊异道,“你如何晓得君上不在王宫?”
“唔,我姨娘姨夫同我说的,”男童缓缓动了动身,淡淡道,忽地语调一冷,又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在玄冰恶镜里。”阿疚被男童周身的气场一震,立时便愣愣地应道,
“玄冰恶镜……”男童一阵沉吟,又道,“那不是魔界的炼狱么,君上去那里作甚?”
“阿娘说的,我不大懂,她说君上的心太痛了,所以要让身体更痛,才能让心不那么痛。”阿疚回答得呆呆的,俄而又垂了脑袋一阵思索,问道,“心痛是什么?比挨板子还痛么?”
“唔,或许吧。”男童垂着头专注地往竹简上刻着,半晌后,他将手中的竹卷往阿疚一推,道,“给你的。”
阿疚一阵好奇,凑近了小脑袋——
望见了一只猪头。
“……你姨父姨娘是何人?你又是谁啊?”阿疚蹙着弯弯的眉,黑着圆圆的脸,不悦道。
“我姨父叫钦渊,姨娘叫桑萋,至于我么……”男童的头缓缓地抬了起来,他双眸清寒地望着阿疚,收了声。
阿疚一呆,被眼前的景象生生惊了惊,只见那分明同自己年纪相仿的人,却是生了一张精致得教人喟叹的面容,透着寒气的眸子极深,尚有几分秀气的鼻骨笔直高挺,唇微薄,独独一副圆圆嘟嘟的轮廓,才稍稍有了些这个年纪的特征。
“我叫凝墨。”
凝墨的出身很离奇。
至少自他有记忆起,他身边的大人小人以及某些不是人就是如斯般告诉他的。
唔,其中,将这“离奇”二字强调得最甚的,当数他那位智商的正负值有待商榷的姨娘,桑萋。
“呜呜呜,哎哟,凝墨你可不晓得哟,呜呜呜,你那脑子有问题的亲老娘母神可不是一般的糊涂啊,自己怀了孕都不晓得啊,若不是当初那寒噬蛊误打误撞地将你同你妹妹吞了,你兄妹两个的元神只怕也就随着你娘的元神祭剑了哟……”
桑萋一手握着拧鼻涕用的小手绢儿,一手拉着面容冷得像坨冰的小男娃,开始了一天中的第不知多少次哭诉。
“……你说第三十五次了。”小男童印堂有些黑,无语道。
“啊,才第三十五次么?”桑萋一惊,鼻涕泪水挂了满脸也来不及去擦,她惊讶地望了望自己手边拉着的小人儿,益发地痛心疾首,“竟是才第三十五次啊,我委实是老了啊,愈老愈没用了啊……”
凝墨微呛,他犹豫了半晌,仍是决定将这个尚且还是有那么些打紧的问题说了出来。
“……这个时辰里的,第三十五次。”
“原来如此,”桑萋又是一惊,心中仿若是找到了莫大的安慰一般,复又笑眯眯了一张俏脸,她双眸中闪现着慈母光辉,拍了拍凝墨的脑袋,宽慰道,“待你母神醒过来,见到你同你妹妹,定是会极高兴的。”
“……”闻言,凝墨稚嫩却稍显寒冽的面容稍稍解冻,他抬起清寒的双眸望向桑萋,道,“母神,真的会醒过来么?”
“会醒过来的,”桑萋面上一派的温情,右手如抚旺财一般抚了抚凝墨的头,还摸了几摸,笑道,“你母神的元神祭了轩辕剑,即是魂碎了,可姨娘的母神是女娲娘娘,当初青丘帝姬的魂散成那样,她都为帝姬补回来了,此番虽说还要麻烦许多,可你母神的原身在往生镜花林,那儿是我们女娲族的圣地,只要多耗上些时日,终究还是能为她补回来的。”
“补回来了又如何,”凝墨的目光冷冽如冰,望向窗外蔚蓝的天穹,缓缓道,“母神不会高兴的,我轩辕家已经没了。”
“……”桑萋鼻头一酸。
这个孩子,只有不到一百岁的年龄,因着当初随着他娘的原身在往生镜花林中呆过一段时日,这才长得比寻常孩子要快上许多,只是,这个孩子从一出生,便晓得了太多,懂得了太多,如今看来,凝墨的眉眼中,竟是已有了几分世事沧桑之感。
“不会的,不管再多的伤再深的痛,”她双眸含着泪,却仍是笑着朝他道,“你母神醒来后见了你,想必也是极开心的。”
“……”
是么?
姨娘此一生,到底还从未见过那个人,那个她口中的“没心没肺杀千刀的薄情郎”——
他的父君。
凝墨微微蹙眉——钦渊姨父说,他生得同他的父君极像,母神见了他,真的会开心么?
怕是会难过得更甚吧。
“喂,想什么呢?”桑萋伸出双手在小男童眼前挥了挥,“你母神那样的人,竟是会生出你这样的孩子,老气横秋冷着脸,小朋友你这样会未老先衰哦。”
“……”他抬眼冷冷地望了望她,淡然道,“哦,未老先衰,唔,便是姨娘你这样么?”
“……”桑萋一滞。
“唔,”凝墨挥了挥小手没带走一片云彩,扔下了已然石化的桑萋某上仙头也不回地朝女娲府外头走去,“我先出去了,姨娘再见。”
猛然间惊醒的桑萋骤然爆发了一阵响彻云霄的激昂咆哮——
“凝墨!你给老娘回来!你说谁未老先衰!你今天还没去青耕殿下那儿看你妹妹呢!啊喂喂!”
天池城的另一方,一位眉眼如画的小女童拽着某位风华绝代的白发男子,泪眼汪汪道,“青耕……”
“凝紫,我是姨父……”青耕扶额,淡淡道。
“哦,”女童颔首,睁着水水的大眼睛继续道,“青耕,天帝爷爷今儿指给你的那个女的,唔,我是说那个比翼鸟一族的公主,你要娶她么?”
“……”某皇子继续扶额,“我是姨父……唔,那个公主啊,挺漂亮。”
“呜呜,”女童咬着小手绢继续泪奔,“这不是重点好不好,呜呜,你不能娶她!”
“……为甚?”
“你是要娶我的啊。”小女童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喝道,“你把我全身都看光了,莫不是想不负责任么!登徒子!采花贼!不要脸!呜呜呜……”
说罢,女童含着热泪,小小圆圆的身躯渐渐地跑远。
一阵风吹过,青耕愣在原地抖了抖,表示很尴尬,口中挣扎着,低低道——
“本君那是帮你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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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苦逼过后的小番外之孩子篇
奉献给诸位。
下一章奉上苍玄帝君番外。
吼吼~~
想看的姑娘就撒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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