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多数时候我都不明白, 这世间为何会有苍玄君这种人存在。
便像是我始终不明白,佛陀曰过的因果轮回, 究竟依的是哪起子玄门一样。然而, 纵是再参不透这玄门,我也没法改变这老天定下的规矩, 就如同我始终无法猜着苍玄君的心思一样。
是以,想起儿时在轩辕府听府上的姑姑们说过的“举案齐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云云的夫妻之间那颇美好的至高境界, 我私以为,恐怕苍玄帝君同本上仙,咱这辈子是甭想了。
他的行事风格, 委实不是本上仙所能理解的。而每每当他做了什么让我分外无语之事时, 我总是希望自己能端着一颗菩提之心面对,再告诉自己——原谅他吧, 他只是个孩子。
然而, 苍玄君那七万岁的高龄委实没法儿让本上仙昧着良心说出这句话,是以, 我很纠结, 很抑郁, 很有几分伤感, 想我一个在梵天生养的学着奥妙佛法长大的上仙,对着苍玄君, 竟是连一巴掌扇死他的念头都生出了, 真真是……真真是惭愧啊。
默默地吃完了自己烤熟的番薯, 我定定地在地上打起了坐,口中念着《观无量寿佛经》,养着神。
“荆和上仙。”
蓦地,一直在我身旁闭着双眸的某帝君忽地开口唤了我一声,乍一听这声儿,我心头咯噔了下,自出了冥海以来,他便一直唤我作“贤弟”,此番竟又是唤上了“上仙”,想来,定是有几分严重的事情。
“君上请吩咐。”我恭恭敬敬回道。
“……”苍玄的双眸缓缓睁开,他的目光凉凉的,望着我半晌,方才说道,“那日你被重殇掳走,清素被那些个尸鬼伤了,中了尸毒。”
“……尸毒?”我微愕,讷讷地重复。
“嗯,”苍玄淡淡应声,接着又道,“虽说伤得有那么些颇重,不过你也无须太过挂心了。”
“……”听完这番话,我的脸色黑了黑,有些无语——呃,苍玄君你若是真真的不愿我担心,那你前面那句话就不该说……
“唔,君上,尸毒约莫伤不了清素吧。”我心头生出了几丝疑惑,尸鬼身上携的尸毒,虽说对凡人而言是了不得的剧毒,然而,这四海八荒里,但凡是个有些常识的人怕都是晓得的,尸毒对于神魔二界的人,是极微不足道的,照理说清素被尸鬼伤了,至多也便是将养个几日就又能生龙活虎了,更遑论“伤得颇重”的说法了。
“孤也觉着有几分蹊跷。”苍玄一双清寒的眸子扫了我一眼,声线略沉,他接着道,“后来应龙斩杀了一只尸鬼,孤这才晓得……那些个尸鬼的血里带着旱毒,也就是说……”
“……”一股子寒气顺着脊背升了上来,我只觉浑身透着心的凉,竟是有几分害怕听见苍玄君接下来的话。
“也就是说,那些个尸鬼是被种了旱蛊的。”苍玄君的话语在四下万分寂静的雪天里轻轻落地,却在我心头掀起了滔天的骇浪。
“旱蛊……”我不觉喃出了声。
这两个字甫一传入我的耳朵,我便觉得自己的脑子仿佛被什么生生撞了一下似的,“嗡嗡”的有些恍惚。
“是她,真的是她……”我蹙眉,口中呢喃着说道,抬眼望向苍玄,只见他正微蹙着眉望着我,我便朝他道,“重殇曾对我说过,那些尸鬼是她养的,起初时我不信,没成想……没成想竟真的是她。”
“谁?”苍玄君边问边站起了身,朝我缓步走了过来。
“是……”我的心头没由来的涌上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只教我的声儿都发起了颤,“是我长姐,旱魃。”
“……”
“听轩辕府上的人说,我那位长姐自小便是极跋扈的性子,若真是她破了封印从尧光山跑了出来,却不知……要出什么乱子。”我面上很平静,然而道出的话语却夹着一丝颤音,听上去颇有几分凄惶惶,颇让我没面子。
“荆和。”苍玄君开口唤我,这是他头回唤我的名字后头没加“上仙”二字。
“……”我抬头去望他,只见苍玄的身躯长身玉立于我眼前,将好挡住了天边的曜日,他整片的身躯背着光,金色的阳光在他周身的轮廓上嵌起了一道金边。
“便是出了天大的事,”他的容颜笼在那片阴影中,教我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听见他口中道出的话语极清晰地落在了风中,只望见他朝着我第二次伸出了右手,“孤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我便觉得心头一震,望着那只手有些愣愣地出神。
“走吧。”苍玄淡淡开口,“清素身上的尸毒耽搁不得了。”
“……嗯。”我伸手握住那只修长的右手,接着便被苍玄帝君从地上拉了起来。
苍玄招来了朵祥云,接着便带着我踏了上去,云里笼着薄薄的雾气,将他的容颜映衬得不大清楚,我眨了眨眼,思量了一瞬仍是决意开口一问。
“清素的尸毒,君上你可有法子能解?”
“旱蛊之毒,普天之下,唯有一人可解。”苍玄君说着便甚自然地将手揽过我的腰杆儿,接着便起了个诀,那祥云便朝天边飞过去了。
“唔……”我心头有几分好奇,不知这四海八荒,到底是谁人能有这般大的本事,我遂拿捏着分寸甚谨慎地开了口,“不知,是何等人物有如此能耐啊?”
“确然是个人物,”苍玄唇畔一样,浅笑着垂了头望向我,“你可晓得,九重天上的药君有个女儿?”
“……药君的闺女儿……”我微微凝眉思索了起来,在过往的数万年记忆里极力搜索着,终于是将那位药君的女儿记了起来,只隐约记得那是个颇清灵的姑娘,至于那名讳我却是有几分不大确定,是以我试探地开口,“唔,是个叫……叫陌泱的仙子?”
“还算有点见识。”苍玄颔首,复又道,“不过,此番那旱蛊的毒凭她还是解不得的。”
“……”我抽了抽嘴角,望着苍玄君那张淡定从容的面庞有几分无言,半晌方才木木然开口道,“……那君上同我提她作甚。”
“你莫非不晓得,那陌泱的夫君是何许人?”他无视我面上的表情,仍是淡然道。
“……”听完这话,我的印堂青了青。
我私以为,自己平素里从不是个好八卦的角儿,是以苍玄君这般的问话,本上仙觉着,他很侮辱我极高的智商以及极高洁的品性。
“不晓得。”我亦学着他,颇淡然道,接着我思忖了一瞬,复又补充了句,“依着苍玄君这般的本事,定是了解得很吧。”
“……”苍玄闻言凉凉地扫了我一眼,随即移开目光,望着前方缓缓道出了一个名字。
“……”听完这话,我甚平静地移了移脚,甚平静地望了望天,最终甚平静地抖了抖双肩。
“……”苍玄君的眸子亦是甚平静地缓缓望向我,他朝我脚下瞄了一眼,微微蹙眉,终是又甚平静地说道,“荆和上仙,你的云履有一只落下云头了。”
“啊,这样。”我益发平静地低头望了望自己光裸着的左脚丫。
“……”苍玄君的挑了挑眉,终是决定不搭理我了,只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不再开腔。
其实,整个过程中,我觉着自个儿能如此这般的平静,真真是十分万分的难得的。
落了一只鞋下云头算什么?我觉着自己没从云头上摔下去已是极了不得的了。
因为,方才苍玄君道出的名字,是——
蚩尤。
待苍玄帝君驾着祥云带着已然呈呆痴状态的本上仙回到招摇山同清素应龙以及苍容会和时,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小二哥——”苍容公主的眼睛忒尖,隔着老远便望见了我同她的老哥,于是她便满脸喜色地朝我们挥起了手臂。
我站在云头上朝她的方向打望着,只隐约可看见一抹白色的身影躺在一块巨石上,想来,那定然便是中了尸毒的清素姑姑,而她身旁立着一个一身玄甲的高大身影,不消想,那定是应龙将军了。
我纵身跃下了祥云,快步便走到了清素身侧。
只见那躺在巨石上的身影,秀美的面容此刻是苍白一片,无半分血色,清素的双眼紧闭,嘴唇却是青紫色的,一看便是中了剧毒的样子。
“清素的情况如何了?”我朝边上的应龙问了一句,说着便执起清素的左手。
“我已为她过了真气,只是……”应龙的面上覆着半边甲皮面具,眼中不满了血丝,一看便是有段时日未曾合过眼的样子。他顿了顿,复又去望昏迷着的清素,缓缓道,“只是,她中毒极深,那旱蛊一直在吸她元神珠内的真气。”
“……”我微微闭上双眼,口中念了几句梵语,却蓦然手腕一紧便被人拖了起来。
我惊愕地挣开双眸,望见一双冰冷彻骨的眸子。
“你要做什么?”苍玄帝君捉着我的右手腕,力道极大,直令我的腕子生起了阵剧疼,而话中的语气亦是寒得瘆人。
“嘶——”我痛得冷汗流了满头倒吸了口凉气,却又不大敢挣脱他,只得忍着疼回道,“我只想入她的元神去探探那旱蛊。”
“大哥……”苍容似乎也被自家兄长这反映惊住了,她惊呼了一声,神色极是担忧地望向我。
“你若想死,”苍玄闻言,唇畔挑起抹冷笑,望着我压低了声线,凑近我耳畔道,“也断不能带着我的修为去死。你既已晓得那旱蛊是你长姐旱魃的蛊,便不该如此胡闹。”
“我不过是想……”乍一见如此这般的苍玄君,我有些被吓住了,声儿便像是那蚊蚋一般,道出的话语也丝毫没了底气。
“旱魃是自混沌以来,四海八荒里唯一的一个旱神,你莫不是觉着自己承了我万年的修为便了不得了?那旱蛊会将蛊主体内的一切气泽吸个干净,待那蛊主死了,旱蛊也便一道死了,你元神出窍去探那旱蛊,莫不是嫌命长了?”
苍玄的声线极低,只将将能让我听见,却是分外强硬冰冷,那双素来清寒的眸子此刻亦是格外的冰凉,我流着痛出来的冷汗抽了抽嘴角,这才明白——
苍玄帝君,发怒了。
腕子的疼痛已然痛得我都觉不出了,我讷讷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容颜,心头有几分莫名——
这桩事……也值得这尊神大人发如此大的怒么?
“应龙,即刻便启程,往弥溪谷。”
苍玄君猛然甩开了我的手腕,回过身朝应龙冷冷道。
“诺。”应龙将军面色无异,只漠然颔首。
我握着已然青白的腕子,心头有几分道不明的滋味,却也没什么功夫细想,只因那苍玄口中的弥溪谷,是四海八荒里人人都晓得的……
三界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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