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李四儿的惨状相比, 宝珠从灯市回来就睡得顶好,胡老是来过一回, 不消切脉, 就在外头意思意思问了几句,说了保重的话, 大正月里也没赶着开药,只道回头叫童儿送些安神香来。
他秘制的安神香倒是好东西,夜间多梦、心悸、失眠都可以用, 只虚点上一小节,将屋子熏过就能睡个好觉,那香味是不如宫廷熏香, 也还算清新。
宝珠靠坐在床上, 隔着屏风同人在外头压根没进房的胡老说了几句,吩咐半夏将前头得的东西分些出来, 照旧装在锦盒中, 半夏是懂药理的人,将锦盒交给胡老的时候还满是头疼模样。
那是富察家特地去寻的, 上好的冬虫夏草。
起先是说拿它炖鹌鹑炖乳鸽都挺好, 专治产后体虚还能滋补养颜。后来半夏多嘴, 同宝珠说, 本草纲目上讲,拿冬虫夏草炖鸭还能补虚助养。那正是大过年的时候, 半夏看宝珠接连煲了好几个补肾助阳专治早泄得汤羹才随口一说, 宝珠听见笑不可遏, 倒是天冬,赶紧一个眼刀飞去,叫她闭嘴,黄花大闺女也不知羞。
后来宝珠还真叫小厨房给胤禟煲了两回冬虫夏草老鸭汤,胤禟倒是乐意喝,只不过富察家送来的分量也太多些,别人家常备有二三两就很多,他们送了二三斤来,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搞的。
哪怕隔三岔五煲个汤,也不知要喝到何年何月去。
虽然冬虫夏草太医院用的不多,好歹是味名贵中药,胡老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拿过手就打开看了,看过简直咋舌。粗粗掂过得有小半斤,值老鼻子钱。
半夏还在肉痛,胡老赶紧压实盒盖,将那玩意儿仔细抱在怀中。
眼看着礼也送了,宝珠叫冯全替她送胡老回去,外头还积着雪,夜半不好走呢。
都用不着吩咐,天冬就拿了两颗金花生递给冯全:“大正月里天寒地冻的,叫冯总管跑两回,福晋着实过意不去,这您拿着,买二两酒喝暖暖身子。”
冯全赶紧接过,心说过年就是好,这阵子好生办差能拿不少赏钱。大年初一福晋叫宫里伺候的额外领了一个月份例,头年踏实肯干忠心耿耿之人还多拿了银子,他们这些卖身进宫来的奴仆同小选进宫伺候贵人的大不同,他们求的就是跟对人,平平安安熬日子,多攒些钱。
哪怕是贵人随手打发的碎银子,攒一攒送出宫去,也能叫家中父母兄弟过个好年,叫他们吃饱穿暖不受冻。
冯全心里火热,送胡老回太医院的路上还絮絮念说:“咱们福晋真是上天下地也难找的和善人,气性好,体面尊贵通身气派,真不愧是高门贵女,就该是天潢贵胄,同爷般配极了。”
胡老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九福晋慷慨大方,数次解老夫燃眉之急,是我命中贵人。”
两人还聊上了,聊得挺有滋味。
直至将人送到,冯全还想叮嘱几句,胡老一副“你还不知道我”的表情,看他就是个人精,的确不用担心什么,冯全才老实告退。
点着头打瞌睡的童儿听到动静猛的醒来,只见师傅又抱了个锦盒回来,他满脸都是憧憬。
什么人带什么徒弟,这小药童与胡老就一个气性,都嗜名贵中药,都嘴欠,高兴了能给你提鞋,不高兴天王老子来也不买账。
“师傅,你又去骗了什么回来?”
他看着那锦盒止不住吞咽口水。
胡老这才打开叫他瞅了一眼,叫人看清楚了又关上盒盖。
是冬虫夏草啊。
小药童满是羡慕,他只恨自己生得太晚,小胳膊小腿儿的只能给师傅做药童,否则卯足劲也要抢饭碗。想到他背着药箱陪师傅出诊的时候,远远见过九福晋,当时就想说她长得活似菩萨,如今看来的确是再没更好的人了。
宝珠也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纯然无害,只不过气性的确好,也不太记仇,是那种气不顺当场就动手,打完就抛在脑后的人,倒是长命之相。
她对胡老是挺尊重,那话不是说了?得罪谁也别得罪太医,哪怕自己少病少痛,你能笃定全家总能平平安安?
胡老好药,送些去也无妨,好些药材留着也只能烂她手里,莫说轻易用不上,需要用到的时候再求也无妨。胤禟作为皇子,背靠当今圣上,真没什么求不得的。
当晚,宝珠睡得极好,过了三更,她迷迷糊糊察觉到动静,是胤禟回来了,叫胤禟抱在怀里,贴着暖和的胸膛又睡了一个多时辰,五更天,宝珠醒了,看她就要起身,胤禟还不想放手:“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再陪爷睡会儿。”
往常倒是无妨,今儿个却不成,宝珠在他脸颊上亲亲,说:“是时候了,我还得赶着去翊坤宫给咱儿子喂奶,顺便将他们带回来。”
胤禟真想打那三个臭小子一顿,哪来这么娇惯?就知道偏劳福晋。
他也知道利害,跟着起来了,没再闹人,胤禟叫宝珠用碗酒酿丸子,总不能饿着肚子出门。宝珠心说梳妆就要不少时间,哪有这个时间,就催着天冬叫她麻利些,用不着画得多出挑,别辱没皇子福晋的身份就成。
说是这么说,她生得太好,哪怕只是囫囵收拾,也很能见人。
从胤禟宫中到宜妃那头要些时候,平时他们是做软轿慢慢走,今儿个也坐软轿,胤禟给赏了些碎银,他们一步步踩得实还走得快,不多时就到翊坤宫。
阿圆已经醒了,他翻了两回身,看蠢弟弟还没醒,就拿小胖手往旁边拍了拍。
宜妃在榻上眯了一会儿,就听见嬷嬷说阿圆阿哥醒了,精神得很呢。
宝珠送来那些奶,昨个儿半夜喂了一回,已经没了,宜妃很怕他闹腾,抱过阿圆轻声哄着,叫他别把阿满阿寿吵醒了。看阿圆消停些,她就唤嬷嬷过来:“去看看老九福晋来了没,来了就别拘礼,赶紧进来。”
嬷嬷刚出去,就看到走得飞快的软轿,她脸上笑开了花,赶紧迎上前去要扶宝珠下来。
“奴才给九贝勒爷给福晋请安。”
“娘娘□□叨您二位,来得正巧。”
宝珠心说定是儿子醒了,把完尿,腾空肚皮就要吃奶。她对嬷嬷略一颔首,就往里走,半点不敢耽搁,胤禟也没落下脚步,两人并排着进了翊坤宫,穿过一进院,径直往二进正院去。
宜妃才听见守在外头的奴才请安的声音,就看到胤禟带宝珠过来了,胤禟随意招呼了一声,宜妃也不同他计较,宝珠倒是端端正正给婆母行了个礼,看儿子转着眼珠四处看,瞧见自个儿之后咯咯就笑了,宝珠才松了口气,还好,没叫他们饿狠了闹起来。
“爷陪额娘说说话,我先喂他们。”
胤禟颔首,宜妃将怀里的阿圆交给她,叫她去隔壁暖阁喂,让嬷嬷过去看着,喂完一个就抱回来,再换另一个去,左右他只有一个人,也不能叫仨小子一道吃。
大婚那会儿宝珠一对玉兔就不算小,怀孕之后就跟吹气似的大了,后来坐月子哪怕腰收回去了,胸还是那样,可谓波涛汹涌。宝珠也懒得去想回头儿子断了奶它会不会缩回去,亏她底子好,哪怕早产之后养得也很不错,奶水足。哪怕如今主要还是吃奶,也没叫儿子饿过,非但如此还一天天壮实起来。
算算日子,小阿哥将满两个月,宝珠尝试着给他们喂了些别的,比如午间会有肉糜蛋羹,他们也很爱吃,消化得很好。
胤禟也发觉了,儿子的口味同福晋很相似,牛奶炖蛋,肉糜蒸蛋……他们都把蛋吃出花儿来了。
正是因为一家子都好这口,宝珠的陪嫁庄子上养了好些肥溜母鸡,每隔几日都会送鸡蛋来。她最近总盼着出宫去,宫里当然也好,来额娘这头尤其方便,可庄子上很多东西不好送来,等搬去铁狮子胡同就好了,要什么都有,要见谁都方便。
宝珠一边想着事儿,就把阿圆喂饱了,他小肚子一不饿,就在宝珠身上拱来拱去,宝珠往他白嫩脸颊上亲了亲,就叫嬷嬷抱出去。
“阿满还能再睡一会儿,劳嬷嬷抱阿寿来。”
宝珠这么客气,嬷嬷也觉得熨帖,赶紧应了一声。她仔细接过阿圆阿哥,抱得稳稳的送出去,原想放回小床上,娘娘叫她抱过去,她就将阿圆阿哥放在娘娘怀中,转身抱起阿寿阿哥进了暖阁。
阿寿睡得迷迷糊糊得,就闻到额娘身上香香的味道,蹭了蹭,就睁开眼来。
看抱着自己的果真是额娘,他就笑眯了眼。
宝珠摸摸他小肚子,已经平了,就没多互动哄着他喝奶。阿圆是闹腾,精神头好,阿寿睡着的时候安安静静,醒来贼会撒娇,就爱赖在宝珠怀里。
看他吃饱之后就乖乖趴着,还用小胖手揪着宝珠的衣襟不松,宝珠就乐了,她熟稔的亲亲阿寿的左脸,看他满是高兴但还不松手,又亲亲他的右脸,哄说:“乖儿子,先去阿玛那边,别叫你哥饿肚子。”
才这么小,哪听得懂话?可阿寿就是能明白她的意思,嘟了嘟嘴,松开手去。
嬷嬷大感惊奇,准备回头给娘娘说一说,小阿哥太聪明些。
心里这么想,她动作却不慢,赶紧将阿寿抱出去,这回就送到九爷手里。
等阿满最后一个吃完,宝珠整好衣襟抱他出来,胤禟觉得他都能闻到奶香,又想起福晋的滋味,准备回头问问胡老,这都能喂蛋羹了,啥时候断奶呢?
亏得没叫宝珠知道他在想什么,额娘前次进宫还说这一年都得苦了她,怕是要喂到小阿哥抓周,之后就能慢慢断了。
宜妃今儿个才发现,宝珠这胎生三个正合适,他们一人抱一个,多舒坦。
她又叮嘱说京城冬天冷,等开春还有些时候,叫宝珠辛苦些,平日里多多注意,别叫阿圆阿满阿寿受了凉。
“额娘知你细心,将他们养得很好,你别怪额娘啰嗦。”
宝珠就笑了笑:“他们三个生下来丁点大,能养得壮壮的全靠额娘提点,儿媳岂会嫌烦?”
宜妃也跟着笑:“你啊,惯会哄本宫高兴。”
他们默契的没提隆科多和他那倒霉小妾,宜妃叫胤禟宝珠陪她用了早膳,等天彻底放亮才放他们出去。宜妃昨夜想这事,没睡好,这会儿舒心不少,就想躺一会儿,她叫嬷嬷把人送出去,那嬷嬷是翊坤宫的得意人,办事牢靠又很会说话,宝珠听得高兴了,就看天冬一眼,天冬赶紧摸出几颗金花生。
嬷嬷赶紧收下,赞道这长生果真是精致。
宝珠已经走出去几步,天冬只道:“就是个吉祥寓意。”
皇上都还没正式开笔,哪怕出了正月十五也还在年间,赏这个的确好,比银票还讨喜些。嬷嬷还准备回去做个崭新的荷包,将这几颗塞进去,贴身带着,沾沾福晋喜气。
都说拿人手软,她对宝珠的观感原就挺好,想起今儿个隆科多福晋要带那倒霉小妾进宫来,心念一动,就吩咐底下的打水来,把殿前这一片全泼湿了,她也没瞒着,回头就同宜妃说了。
“昨夜那事,娘娘气不顺说要好好教她规矩,奴才想着胸口也疼,方才送贝勒爷出去,奴才看小太监正在扫雪,就叫他停了,又使人打水来,浇了一地的冰。”
宜妃说教她规矩,自然不是叫到面前来讲道理,摆明就是让她跪下反省。
再者说,她什么身份?岂能叫她污了翊坤宫这贵地?跪在殿前庭院里就不错了,想进屋里,痴人说梦。
嬷嬷算得贼精,宜妃听她说完都乐了。
“本宫原本想着只叫她跪太轻巧了,打三十大板听听响也好,叫底下人都睁大狗眼看清楚谁能惹谁不能惹,也罢……就不打了。”
嬷嬷给她捏肩,边捏边说:“娘娘心慈,换做旁人哪能这么容易放过她?跪几个时辰多轻巧。”
轻巧?
轻巧啥啊!
李四儿往宫里来一趟,去了有半条命,膝盖彻底冻坏了,哪怕能养好也得落下病根。
她恨毒了胤禟这一家,包括宜妃,包括宝珠。
可惜,人家全没把她看在眼里。
宝珠抽过那一鞭子,也告了她一状,这事就过了,她烤着火守着儿子做针线呢。做的是三方锦帕,帕子上不是常有的花鸟图案,也不是吉祥纹,她用金线绣出三个元宝图样,还在上头用银线勾出字来——
就同胤禟那花灯一般无二。
胤禟出去了半日,回来就收到这份礼,顿时乐不可支,他揽着宝珠好一阵亲香,然后才说今儿个佟国维进宫来,叫皇阿玛削了一顿。
“佟国维是风光得太久了,以为佟家出了两位皇后只要同皇阿玛套套近乎什么都能摆平,他忘了,人情得用在刀口上,总拿出来说还值什么钱?”
“皇阿玛早年对佟家是掏心掏肺的好,如今哪怕还有感情,有多少难说。”
宝珠听他说了半晌,嘟囔道:“前头的事你操办就成,说给我做什么?我才不想听佟家那点破事。”
胤禟捏捏她鼻尖:“这不是同你有关?”
宝珠挑眉:“不过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抽了她一鞭我已经痛快了,后头的事不在乎也不想管,爷要是日子过得无聊大可陪他玩玩,我富察家与佟家一向看不对眼,我们家女儿娇贵,自幼娇宠,没得用作揽权的。”
佟家崛起盖因是皇帝母族,哪怕已经有一道护身符他们还不放心,又陆续送了两个女儿进宫。
这些老黄历没啥好说的,宝珠就问说何时能搬出宫,胤禟回说都准备好了,钦天监给测了吉日,要等到二月末去。
宝珠颔首:“那也好,到那时天气就回暖了,不怕冻着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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