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伙儿出来外头, 果然见天地会的群雄或站或倒, 凌乱一地。陈近南急忙上前就近扶起一个, 细细一看, 松了口气,果真是被点了穴道。
陈近南虽然伤了, 身手仍旧敏捷, 出手如电, 将这群人的穴道解开, 大家伙儿能动能说, 纷纷怒视郑克爽跟陈近南,其中以青木堂的钱老本关安基几人最为不忿,钱老本道:“这究竟是做什么,进来了就把我们放倒?”关安基亦说道:“正是,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倒像是挑衅来的。”
郑克爽跟冯锡范面面相觑,郑克爽道:“我们又没有杀了你们,还想怎么样?”群雄齐齐皱眉,十分不服, 风际中便说道:“二公子若是将我们杀了,那我们还真不能想怎么样了,只不过就这么点了我们穴道, 又伤了我们总舵主, 假如真给你们得逞要了总舵主的性命, 那么我们还指望活命么?”
郑克爽喝道:“那如今你们想怎么样?造反了么!也不看看你们总舵主是听谁号令的!”
大家伙儿越发不忿, 吵嚷声顿时四起,陈近南伸手抬起,安抚群雄,群雄才渐渐无声。
郑克爽却越发气愤,还想追究陈近南跟天地会众人的“不敬之罪”,冯锡范低声说道:“二公子,他们如今人多势众,阿珂姑娘又在他们手中,不如暂且忍一时之气。”
郑克爽才说道:“好……陈近南,我给你面子,不过,如今你也看到了,天地会的人毫发无损,——还不叫你的徒弟放了阿珂姑娘?”
冯锡范在旁边阴阳怪气说道:“是啊,我常听闻有其师必有其徒,陈总舵主的这位徒弟恃强凌弱,欺负个弱质女流,又对人家清白姑娘如此亲近,真叫人怀疑陈总舵主也是有这种癖好。”
风际中第一个吼道:“你说什么!”
冯锡范长剑一荡,道:“你们还想动手?”
陈近南说道:“大家少安毋躁。”他说罢之后,便看向冯锡范,说道:“冯先生,我是看在二公子面上,忍你一口气,你胡言乱语倒也无所谓,江湖上人尽皆知,我陈近南是什么品性,大家有目共睹,不会因为你三两句话而污了我的名头。不过我忍你,不代表你怕你,今日你唆使二公子闯入天地会,这过节,我们以后必定要解开的。”
冯锡范说道:“你当我怕了你么!”
陈近南并不生气,也不理会冯锡范,便对郑克爽说道:“二公子,冒犯了,请多多包涵。——小宝,放了阿珂姑娘。”
四爷在旁边看这冯锡范不怀好意,强词夺理,又试图污蔑陈近南,还拿自己当垫脚石,早就心头不忿。然而看陈近南被人一盆污水泼上身兀自不为所动,说话有礼有节,不卑不亢,其涵养气度,实在令人钦佩,光是这份心胸,就早胜过冯锡范不知多少。
四爷心头自有盘算,便说道:“师父有命,我不敢不从的,只不过我虽然挂名是师父的徒弟,可也不过是挂名而已,我自己从未曾练过武功,师父也未曾教过我半招,因此这位姑娘的武功不知强我多少,要杀我是易如反掌才对,恃强凌弱的名头,在下实在不敢当。第二,你们三位不怀好意而来,又用卑鄙手段刺伤总舵主,还试图对我天地会不利,难道我要束手待毙?若说亲近,以我看来,这样一位妙龄的少女,跟两位厮混,清白与否,尚未可知。”
青木堂的兄弟们闻言,便先轰然一声,捧自家香主的场。
郑克爽怒道:“臭小子,你说什么?”阿珂更是叫道:“郑公子,你替我杀了这个色狼!”
四爷说道:“我说的不过是事实,郑公子何必这么恼羞成怒,莫非是被我说中心事,一时挂不住脸了?”
郑克爽一张白脸气的转红,阿珂更是泪落不停。陈近南咳嗽一声,说道:“小宝,得饶人处且饶人。”
四爷摇头说道:“我虽然拜总舵主为师,总舵主的气度心胸却没学到半点,我是有名的睚眦必报,谁敢损我半分,我要他十倍相偿,师父能忍,我不能。郑公子,你若想救回这位姑娘,就让冯锡范把刚才的话收回去!向我师父道歉!”
冯锡范哪里肯?怒道:“二公子,这小子很是无礼!”
陈近南也不愿同他纠缠,毕竟冯锡范是郑克爽之人。
四爷却只盯着郑克爽,说道:“我看二公子对这位姑娘很是关心,也是,郎情妾意,人之常情,也看得出二公子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总不会因为一个区区手下走狗,而作出唐突美人的事来吧?我的手可不大稳当,留神便在阿珂姑娘的脸上划出道伤来。”阿珂浑身发抖,郑克爽道:“你留神些!”
陈近南本见四爷越闹越大,有些不像话了,想喝止他,忽地听他说到“手下走狗”,看了眼冯锡范,心头一动,便没做声。
冯锡范长剑一亮,说道:“我杀了你!”
四爷将阿珂的脖子一捏,说道:“好啊,看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我虽不会武功,杀人却是轻而易举!”
冯锡范纵身上前,陈近南暗自防备,正在一触即发,却听得郑克爽叫道:“住手!”
冯锡范停下动作,郑克爽说道:“师父,你听这小子的。”
冯锡范大惊,道:“二公子?”郑克爽皱眉,道:“师父,你总不会这点也做不到吧?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阿珂姑娘……”
冯锡范瞪着郑克爽,众目睽睽之下,一时无语。
四爷笑道:“二公子,看样子你这条狗不太听使唤啊。”
冯锡范跟郑克爽之间的关系,本为师徒,他又也算是郑克爽的谋士,郑克爽从来对他言听计从,尊重有加,如今被走狗走狗的叫,自然大怒,偏生郑克爽挂心阿珂,只好得罪他了。
冯锡范咬牙切齿,片刻之后,终于低头道:“好!我道歉便是!行了吧!”
四爷说道:“你承认你刚刚是胡说八道,无中生有了?”冯锡范道:“是!”四爷说道:“你承认你方才以卑鄙手段害陈总舵主,让他受伤了?”冯锡范咬牙,道:“是!”四爷说道:“你承认你是走狗了?”冯锡范道:“是!”忽地反应过来,气道:“你!臭小子……”
这回不仅是青木堂的兄弟,其他天地会众人也轰然大笑起来。
冯锡范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四爷微笑点头,却看陈近南,说道:“师父,你说呢?”
陈近南见他如此狡黠,也自莞尔,就点头道:“好了小宝,放人吧。”
四爷这才说道:“徒儿遵命。”说着,手上一松,将阿珂推向前方,郑克爽急忙过来扶住,阿珂被四爷擒的久了,手腕发麻,恢复过来后就道:“你这臭小子,我杀了你!”就要冲过来,郑克爽急忙将她拉住。
四爷笑道:“这儿是大庭广众之下,你们两个要拉拉扯扯,自找个没人的地方可好?”
阿珂一愣,气的几乎昏了头,回头哭道:“郑公子!”郑克爽拍拍阿珂肩膀,说道:“你叫什么?本公子记住你了!”
四爷说道:“都不知我叫什么,你能记住什么?说话不清头脑不明,这种绣花枕头的草包,也敢出来四处现眼!”一副不屑睥睨之态,浑然不把郑克爽放在眼里。
陈近南咳嗽了声,说道:“小宝,不得无礼。”
郑克爽气的浑身发抖,他自小养尊处优,如今尤其是在美人跟前丢了面子,便指着四爷,怒道:“你给我记得,我郑克爽有朝一日,必定要让你后悔今日所说!”
四爷哼了声,竟不再搭腔,陈近南说道:“二公子,我这位徒弟向来口没遮拦的,还请你海涵见谅。”郑克爽不愿再逗留此处,就只道:“陈近南,你不用假惺惺的,哼,来日方长!”说完之后,便对阿珂说道:“阿珂,我们走吧。”
阿珂脖子上剧痛,又羞又恼,一口气无处发泄,便只点头,三人转身往外走,正经过四爷身边不远,阿珂忽地将郑克爽的佩剑拔出来,叫道:“我杀了你这个臭小子!”
陈近南此刻正在另一侧,一时来不及救援,四爷又不懂武功,顿时大惊失色,旁边天地会的兄弟想上来相助,却被冯锡范有意无意挡住,生死一刻瞬间,只见一道土黄的影子掠入,有什么卷住阿珂手中的剑,嗖地卷了开去,扔在一边。
与此同时,外头有个清脆声音叫道:“小宝!”极快的冲了进来,居然正是双儿。
阿珂吃惊地看着地上的剑,又看来人,顿时也变了脸色,一改先前的跋扈嚣张,畏缩说道:“师父。”
原来来的人,正是先前入宫的九难尼姑,也就是阿珂的师父。
九难冷冷看了阿珂一眼,此刻陈近南已经掠到四爷身边,双儿也跑了过来,陈近南忙问道:“小宝,无恙么?”双儿道:“小宝,你没受伤么?”四爷点头。
九难出声说道:“你是天地会的人?”四爷一见她,心叫要糟,面上却不露分毫,说道:“前辈。”
九难冷哼了声,看向双儿,双儿松开四爷的手,上前行礼,道:“双儿参见高人。”
九难不理她,只仍旧看着四爷,说道:“这就奇了怪了,你既然是天地会的人,为何你会在宫内侍奉皇帝,而且奋不顾身的救他?!”
九难说完这个,在场群雄都愣住了。连陈近南也没听四爷说他为何受得内伤,此刻才知道,原来是这尼姑下的手。
双儿说道:“不是的,高人,小宝他是为了……”九难道:“不用你多嘴,我想听他说。”此刻阿珂上前,盯着四爷,略带几分得意,说道:“师父,他一定是鞑子的走狗,不如杀了他!”
四爷扫了一眼阿珂,心道:“这女子竟如此狠毒。”九难上前一步,道:“你为何不说?”
四爷说道:“这里这么多人,我的秘密若是说出去,恐怕会对天地会不利。”九难一怔,看向旁边的陈近南,陈近南点了点头,九难回头,说道:“你们走!”
她的意思自然是指郑克爽跟冯锡范,这下子阿珂着急起来,说道:“师父,郑公子他们是好人的。”
九难说道:“放肆!你越来越不成体统了,什么时候你开始跟男人厮混了?我还没说,你难道以为没事了?还是说你要跟着他们走?”
阿珂一惊,委屈不敢再说,就看郑克爽,郑克爽不知九难是什么来头,同冯锡范对视一眼,冯锡范道:“高手。”郑克爽心领神会,就道:“既然如此,在下先行告辞。”又看阿珂,说道:“阿珂姑娘,我们有缘……自会再见。”阿珂泪汪汪点头,说道:“郑公子保重。”
一直等人走了,九难才说道:“如今这里没有外人了吧?你还不说?”
四爷才不慌不忙说道:“其实我在宫中伺候皇上,总舵主跟我青木堂的兄弟也都知道,我不过是为了反清复明大计,委曲求全而已。”
九难面色微动,却又问道:“委曲求全?你既然想反清复明,昨日我差点就可以杀死皇帝,你为何要替他挡了一掌?”
这个问题四爷方才早就想通,此刻便笑道:“我以为师太会明白,——难道师太没有发现,旁边慈宁宫雌伏的高手么?”
九难心头一动,说道:“你……也知道?”
四爷说道:“我自然知道,而且暗中负责保护皇帝的高手,还有好几个,因此我最清楚,师太是不可能得手的,而且在这个时候不表现一番,皇帝必然会疑心我,如果我挺身而出,宁肯受一些伤,来换取……鞑子……皇帝的信任,又有何妨?”四爷说谎,比韦小宝更有一套,韦小宝油滑,他沉稳,韦小宝天花乱坠,他就算是说天花乱坠的话,听起来都格外权威令人信服。
天地会众人听到此,都大为赞叹,钱老本第一个竖起大拇指,说道:“韦香主好样儿的!”陈近南也叹道:“小宝,为师也曾说过,你潜伏宫内,危机重重,为什么又做这样危险之事,以后你千万不要如此,保重自己最为紧要。”
四爷这一番话本来就毫无纰漏,九难又见天地会之人如此说,自然也没什么疑心。心头暗念了声惭愧,想道:“如此想来,幸亏他未曾死,不然的话我岂不是杀了一位天地会的英雄?”
想到这里,面色稍微好转,只有阿珂还在气愤说道:“师父,你不要相信他的鬼话……这个人很是狡诈!”
四爷说道:“师太,我看你要好生教导这位姑娘才是,尤其是不要让她跟些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在一起,很容易识人不清,颠倒黑白的。”
九难瞪了阿珂一眼,阿珂敢怒不敢言。只瞪四爷,四爷偏不看她,只微笑道:“师太若是还有疑虑,那,不知师太可记得宫内的沐小公爷两兄妹么?”
九难一怔,道:“自然记得,他们逃出宫来了么?”四爷道:“当时师太那么一闹,宫内人仰马翻,侍卫流水般巡逻,蚊子也飞不出一只,若无人相助,他们怎能逃出?”
九难道:“难道是你?”四爷说道:“同为反清复明一脉,怎能不相助一把?如今他们两兄妹好生安顿在杨柳胡同里头。”
九难闻言,甚为欣慰,当时她急着追神龙教的人而去,未曾顾上沐剑声两兄妹,事后一直颇有些怅然,如今一颗心总算放进肚子里,九难微微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我竟错怪了你,不过……我来此,还有一事。”
陈近南问道:“不知师太还有何事?”
九难说道:“我想问问,当时忽然出现的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四爷怔了怔,九难说以为他不知自己说谁,就道:“就是……大叫‘阿九’的那个女子。”四爷心道:“她怎么忽然问起公主来了?”当时他半昏迷,也不知后来如何,只好说道:“那位……是建宁公主。”
九难颇为诧异,说道:“真的是公主?”四爷点头。
九难说道:“好生古怪。”
四爷问道:“师太为何这么说?”
九难道:“既然是公主,应该久居深宫才是……她怎么会知道我的……”说到这里,便欲言又止,沉吟片刻,说道,“罢了,等我亲自问才好。”
四爷心头一跳,急急想道:“难道她要找建宁?”便皱眉说道:“师太莫非是想见公主?”九难点头。四爷忧心忡忡地道:“师太万万不可现在入宫,皇宫内戒备森严,恐怕不妥。”
九难傲然一笑,说道:“不管怎样,却也难不倒我。”四爷看着她高傲神情,眉目间竟有几分凛然之意,不由暗惊,心道:“这尼姑究竟是什么来历?”
四爷出了天地会分舵,同双儿往回而行,到了街角却叫双儿先行回去,自己匆匆地却往皇宫去。进了宫,想来想去,到底还得先去见康熙,没想到人到了上书房,却见建宁也在,见四爷上前,便抬眼一看,四爷见建宁站在康熙身边儿,眼睛红红地,也不知发生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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