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有些情不自禁, 想回头看看四爷在做什么, 回过头去, 却见他正望着自己, 双眸之间神色迷离,似有情似无意。建宁一怔之间, 顿时发觉自己能动弹了, 一时惊喜大叫。
四爷见她果然能动了, 便说道:“恭喜公主。”方才两人说话之时, 他原本双手虚拢在建宁身上, 此刻双手极快从建宁身上离开。
建宁也未察觉,只是狂喜说道:“你这推拿手段真个有用,只不过我的衣裳破了,怎生是好?”四爷见她喜形于色,这功夫才有个真心实意的天真烂漫样儿,却跟方才那惆怅万种的模样又判若两人,便说道:“公主若等会儿,我去取一套衣裳也可。”建宁想想,摇头说道:“还是罢了, 你拿一套小太监的衣裳我换了,自己快快回宫就是了,免得你来去的话又耽搁时间。”
四爷听着这话也有理, 当下翻箱倒柜, 将小桂子未曾穿用的一套衣裳取出来, 自己自觉站出帘子外避嫌。
建宁飞快换好了跳出来, 道:“我得赶紧回去了,不然的话,皇帝哥哥要着急的。”
四爷说道:“且慢。”建宁问道:“还有什么事?”四爷说道:“你的……”建宁瞪着眼睛看他,不知所以。
四爷看了看建宁的那歪歪提起的衣襟,头顶歪戴的帽子,看起来不像是个小太监,倒像是偷了小太监耍无赖的小女娘儿。
四爷无奈一摇头,弯腰将建宁袍子的襟摆扯直了,又将她的帽子扶了扶,说道:“公主要留心些,另外,今日之事……”建宁说道:“放心,我谁也不会提起。”又拍胸说道:“放心吧,本宫不是这么轻易就会吓到的,一点小风小浪而已,本宫绝不放在眼里!”
四爷见她豪气干云之态,不由想到方才她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憋红了脸满眼蕴泪的样儿,便笑道:“奴才知道。”又道,“今日之事,奴才也不会对人提及。”
建宁斜睨着他笑笑的模样,才又说道:“今儿多亏你,对了……”她脱身之余还不忘来这屋子的本意,当下跑到旁边的桌子上,在四爷眼睁睁看着之时便将那箱子抱起来,厚颜无耻地说道:“这个是本宫以前寄放在这里的,现在本宫要将他取回,你没什么意见吧?”
四爷略有些惊讶,但哪里会有意见?
这些东西其实他早就翻看过,只是不知道这些究竟是何物,因此一直都放着没动。别说他不知道这箱子里那些瓶瓶罐罐是什么又归谁所有,就算是知道,也不能拦着建宁。
四爷便说道:“奴才自然是没有意见的。”建宁笑着说道:“哇哈哈,那么我抱回去啦。”她满心高兴,抱着那箱子出了门。
四爷见那箱子颇大,而她身形娇小,有心想要帮她一把,转念一想她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抢”东西呢,自己作甚还巴巴地冲上去帮忙,于是不免一笑,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不过,好歹有惊无险过了这场,四爷松了口气,略想了想,便迈步往御膳房那边去,刚走到半路,便见几个太监迎面而来,其中一个说道:“桂公公……”
四爷停了步子,见他们颇为面生,一时不敢相认,看他们的服色,倒也不比自己地位高些,只好模棱两可说道:“几位……何事?”
那领头的说道:“桂公公,皇上有请啊,跟我们去一趟吧。”四爷本没什么疑心,听了这句心中却一惊,想道:“我方才自皇阿玛那边回来没多久,怎地又来请?还叫几个面生的太监,又……这几人有些贼眉鼠眼的,似不怀好意,说话又如此傲慢无礼,难道……又是什么刺客不成?”
四爷便虚与委蛇,说道:“我也正要去皇上那边呢,正好大家伙儿一块。”几个太监使了个眼色便将四爷围在中央。
四爷见这情态,竟是怕自己逃走的模样,心中更是疑窦丛生,如此踌躇行了两步,正好见先前去处理刘一舟尸身的张康年赵齐贤回转来,本是想跟他回报的,见四爷跟几个太监一块儿,就不便出声,只站在边儿上。
四爷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当下眉头一皱,便说道:“两位……”张赵两人见召唤,急忙上前,垂手说道:“桂公公有何吩咐?”四爷说道:“方才皇上唤我过去,叫我多带两个侍卫,两位大哥就跟我们一块儿去吧……张大哥,对了,最好你去多叫几个人,皇上好似有要事吩咐。”
两人一听,齐齐说道:“属下等遵命!”张康年便跑去叫人。
那太监看四爷一眼,摸不透他真的假的,就皱眉说道:“桂公公,皇上叫你带侍卫去做什么啊?”四爷说道:“不瞒公公说,此乃机密之事,只因前些日子宫中闹刺客之时,皇上要追查刺客来路,故而叫我多叫些侍卫过去吩咐听用。”
这太监皱着眉,也无法反驳。
将走到前方岔路口,这太监便往另条路上而行,四爷说道:“公公,怕是走错道儿了。”太监说道:“啰嗦什么,让你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
旁边的赵齐贤见势不妙,便对四爷低声说道:“公公,这条道儿倒像是去慈宁宫的,不是乾清宫。”
四爷也正在心中琢磨这个,想来想去,心道:“难道小桂子这太监真个儿跟太后有些关联?不然的话,怎会有这般多凶神恶煞的太监来叫人?本来以为他们是刺客……但看他们如此嚣张之态,倒不似是刺客了。”一时摸不到头脑,只不过却知道谨慎为上,四爷便说道:“几位公公,这可是去慈宁宫的路啊?”
领头太监便道:“皇上如今在慈宁宫,怎么,你是抗旨不想去呀小桂子?”他的年纪是比韦小宝大,一副老气横秋的嘴脸。
四爷心道:“晦气晦气,流年不利,如今竟又被个老杂毛挥来使去的。”四爷便说道:“皇上真个儿在慈宁宫么?”太监说道:“我骗你不成,速速快去,迟了的话留神皇上太后动怒,你吃不了兜着走。”
正在此时,张康年带了几个侍卫匆匆来到,见大家伙儿停在此处,便也住了脚,只冲四爷行礼说道:“公公,人带到了。”四爷见人数不少,稍微安心,便同那太监说道:“请公公带路。”那太监冷冷瞅了眼几个侍卫,面色冷冷地,四爷心中更为生疑。不知这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片刻后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慈宁宫,四爷见一路未出什么意外,略微放心,里头那个毕竟是太后,有什么事总好分说的。但为了仔细起见,当下住了步子,咳嗽一声。
赵齐贤张康年均是油滑无比,当下也靠了过来,四爷靠得赵齐贤近了些,借着手拢着嘴的功夫低低说道:“我若真个进去,你们在此处等候,若有异动的话……切记的警惕些。”赵张两人遵命,心中却也忐忑不安,不知太后召见桂公公是为了何事。
四爷当下跟着几个太监进了慈宁宫内,一直往里头,不敢四处打量,只守规矩垂着眸子,隐隐地却抬眼往上扫了几眼,却见上头端然坐着个中年妇人,想必就是太后了。却不见康熙的影子。
据四爷所知,自己的皇阿玛康熙的生母,乃是顺治帝的孝康皇后,早在康熙两年的时候就去世了,现在这位太后,则是顺治帝的第二位妻子孝惠章皇后,四爷前生是见过自己的这位皇祖母的,当时只觉得她老人家恬静平和,有些与世无争之态。不想又在这种情形下相见,心里头还是有几分亲切感的,怎奈现在身份天壤之别,自然就不便表露什么出来。
只听得太后开口说道:“小桂子,你总算是来啦。”四爷见康熙不在,就知道太后找自己必有缘故,当下打起精神,不肯出什么纰漏,说道:“不知太后召奴才来,有何旨意?”太后说道:“你还问我?昨儿你不是明目张胆的把本宫派去的太监都给杀了了,好大的狗胆!”
四爷一惊,说道:“太后,奴才哪里敢……”脑中一想,想到某一桩事来,急忙说道,“太后说的莫非是去宫内大牢的那位公公?”
太后正欲发怒,见他如此说便道:“怎么?莫非你杀了人却不知他是谁?”四爷略微冷汗,便如实说道:“请太后恕罪!奴才实在不知,当时奴才奉皇上命令做一件机密之事,皇上曾吩咐奴才,逼不得已之时可以杀几个太监侍卫之类的,当时正当危急之时,那位公公恰好出现,奴才都未来得及问他是何人就……”
太后颇为惊讶,问道:“此话当真?”
四爷说道:“奴才绝不敢欺瞒太后,若是早知道那是太后派去的人,奴才死都不会动手的。”
太后冷哼说道:“是吗?本宫还以为你是故意为之的。”
四爷急忙说道:“奴才对太后、皇上从来都是忠心不二的,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来呢?”
太后听他说话颇有条理,且又是一副诚恳之态,绝无丝毫油滑腔调,太后细看他表情,也绝无些心虚之貌……不由暗暗惊奇。
太后沉吟片刻,说道:“小桂子,怪道建宁说你撞伤了头,整个人大变了……你真个大变了么?”
四爷不知她为何这般问,只是联想到先前自己所猜测的……或许是小桂子知道太后些隐秘之事,故而才成了太后跟皇上面前的红人。当下捏了把汗,说道:“既然公主说了,奴才也不敢瞒太后,奴才的确是撞伤了头,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的,有些事情记不真切是真的……只不过奴才不记得些小事不打紧,只记得自己是忠于皇上跟太后的就好。”
太后笑道:“你变了许多,可是这信口拍马的本领还是不减分毫。”她说着,就站起身来,缓缓向前走了两步,才又道:“小桂子,你可见过瑞栋么?”
四爷一愣,道:“瑞栋?”太后见他一脸茫然,绝不似作伪的,心中不由地狐疑不定,想道:“莫非这小太监真个儿忘了前面的事?”
四爷此刻却想道:“幸亏方才说明了有些不记得前事,不然的话,不知这瑞栋是何许人也,岂不是糟糕了么?”
太后说道:“你没有见过他?”四爷见她这样问,心中便盘算道:“她若是有十足把握证明我见过瑞栋,也不用如此来试探我了。”当下便坚定摇头,说道:“回太后,奴才并未见过此人。”
四爷也算是老戏骨了,这份娴熟的功力竟让太后为之一愣,忍不住竟有些八分信了,心中想道:“我当日吩咐瑞栋去杀这小太监……怎么竟然他没有见过,难道瑞栋是自己逃走了?”
四爷见太后面露犹豫之色,就知道自己这一句是赌对了。
太后猜不透四爷到底是真是假,想来想去,却终究不能释怀,双眸望着四爷,说道:“小桂子,不管怎样,你只要是忠于皇上,本宫的,那就好了。”
四爷对上太后双眸,心中略微一惊,想道:“怎么竟没见过皇祖奶奶有如此凌厉的眼神。”当下急忙说道:“这是当然,奴才从来都赤胆忠心。”
太后呵呵一笑,抬起手来,在四爷胸口轻轻一拍,说道:“果真是赤胆忠心么?”四爷只觉得身子微微一震,却不觉得怎样异样,便说道:“奴才……”
话说到此,太后的手掌一抬,便又要拍下,四爷望见太后笑吟吟的模样,陡然觉得那笑容里头竟有几分阴沉,此刻四爷已经隐隐地察觉有什么不对,但以他的身份,却只有站在原地承受的份儿,难道太后夸赞的时候要躲开么?恐怕罪更大极。
何况以他心中所想,太后也不过是个寻常人而已,拍几下不算什么,他又哪里知道此太后非彼太后?如果三掌拍下,只有乖乖送命的份儿?
眼见太后的第二掌要拍落,四爷提着心不知究竟会怎样,却正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有个声音自慈宁宫门口传来,叫道:“太后,太后!”叫的甚是急切,竟是建宁的声音。
太后听了这个声音,那将落在四爷胸口的手掌蓦地一停,抬眸看向宫外,果然见一道娇小影子急急地向着这边跑来。
太后停了手,这厢四爷同样面色不定,不知为何建宁竟会在这个紧要关头忽然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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