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岫踢踢脚上的泥, 走进酒楼,祁锋将马拴在拴马桩上后也紧跟着进来。
已有店小二端了茶水前来招呼, 他看到祁锋手中的长剑, 便把这两位当成是江湖中人,招呼并不热切, 朝廷对江湖有管制,一般人都不愿惹江湖人,茶楼饭馆客栈也并不愿意接待这种客人, 因为很有可能招待了人家, 别人不愿付账,还要勒索你的钱,你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祁锋是个闷葫芦, 一向不说话, 也就楚岫问了问店小二此店的各色菜式, 然后点了两荤一素。
楚岫的脸上做了些微的易容, 脸型没有大变化, 皮肤却改成了带点儿棕的黄, 鼻子垫成了塌鼻梁,看起来像个三十岁左右的潦倒江湖浪人, 手中提着一个灰黑的包裹,包裹里露出一截朴素的短剑柄,更显潦倒。但他的声音温润轻柔, 听起来像春日里温暖的太阳照在雪上的感觉, 极为舒服, 店小二就听他这个声音就把他划为儒雅的剑客一类,也就不像原来般板着脸,招呼也热情起来。
楚岫点的菜荤素搭配,但他自己还是不爱吃荤,也就不断夹着面前那一盘炝炒青菜就饭,祁锋在心里暗叹了口气,把自己面前的牛肉夹了几块放进楚岫的碗里,楚岫看到自己碗里的肉皱了皱眉,还是夹起来吃了,他知道和祁锋讲道理根本讲不通。
一顿饭用完,祁锋出去收拾马,楚岫付了账,问好了路出了饭馆。
“还有六十来里路,不用赶晚上也能到的。到时就能睡个舒服觉了。”楚岫骑上马,回头看另一匹马上的祁锋,高兴地说道。
已过午时,几日来下着小雨,此时终于云开,太阳照了下来,秋天的阳光于雨后出现更加明晃晃,楚岫坐在马上晕在太阳光里,祁锋觉得,楚岫已经是那阳光,而他的笑容甚至比阳光更耀花了他的眼。
到达柳城时,太阳刚刚下山,火烧云燃烧了整个西天。
两人找了一家较便宜的客栈住下,用完饭楚岫就坐在房里,拿出自己制作的鹅毛笔和墨水,开始写起东西来。
祁锋先在城里打探了消息,回到客栈已经快过戌时,看楚岫还在写东西,其余事也没顾,便打了一盆温水进屋,放到楚岫边上的凳子上后,边说边转身去翻包裹拿药,“把脸洗了!”
楚岫正写得专注,根本没听到,头也没动一下,祁锋已经拿了几个小瓷瓶放在桌子上,由于他故意加快的行动带起了风将油灯本就不太亮的光吹得东倒西歪,楚岫伸出手护了一下,有些埋怨地闷闷出口,“你离远一点,灯都要被你弄熄!”
“来,把脸洗了!”祁锋只好伸手去夺楚岫手中的笔,又要求了一遍。
“哦,别把笔拿走,放这儿,洗完我还要写呢。”楚岫最怕祁锋把他的纸笔收了,马上坐端正,摆好脸让祁锋洗。
祁锋看楚岫这幅样子,心里很听开心,不过面上仍然一副死人脸。
将楚岫这只宝贝鹅毛放好,便开始用药给楚岫将脸上的易容揭掉,用调好的药在脸上轻轻抹了一层,然后将脸上的那张面皮撕起来。
楚岫的真实面目露出来了,两个人都出了口大气。
祁锋是看到面上皮肤还算健康,楚岫因为脸终于解放了。
楚岫用水洗了把脸,热水将他的脸浸润地红润起来。
这四年多里,一直是祁锋陪着他天南地北地走,楚岫已经将祁锋当成是身边的亲人,他这张脸在这几年里也只有祁锋见过。
在偏远或无人之地,他没有戴□□,所以,脸色并不是长久不见阳光的惨白。楚岫此时的脸色倒算不错,是白中透着健康的红润,由于四处行动,身体锻炼地比以前好上很多,一看就是一个精神的小伙儿。
祁锋看他额头上起了几个红点,便拿着一盒护肤的膏,沾了一些给他抹上。
楚岫开始在想问题,没有注意到外界情况,当突然回过神来,眼前一张放大的人脸,他骇得差点将祁锋这个武功高手也一掌掀翻在地。
“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吓死我了!”楚岫瞪着眼说道。
祁锋也不回答他,将手中的护肤膏放到一边,开始做别的事去了。楚岫已经习惯祁锋这样不理不睬的行为,也就没有计较,又开始写起这几日的游历和地理日志来。
刚刚祁锋离得太近,楚岫由于在想皇帝的事情,回过神看到他,让他觉得眼前这张脸是皇帝的,骇得心跳都差点停了。
由于刚刚的这断小插曲,楚岫开始紧张不安起来,神思有些恍惚,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写东西也写得不再顺畅。
于是停了笔,收拾了桌上的东西。
祁锋又进来了,拿了个浴桶进来,之后又出去提水进来。
楚岫看祁锋忙忙碌碌的样子,想去帮忙,又被祁锋冷眼一扫扫了回来。
祁锋和他年岁相当,是凤家从小陪养的死士,当时楚岫要离开京城琼英,凤毓私自偷偷将当时还叫丁卯的祁锋销号,然后送给了楚岫做保镖。
这种大礼楚岫当然不愿收,但是凤毓对他说,已经销号了的死士就是死了,假如他不收,祁锋就只能真的被除去。
楚岫感激凤毓对自己的帮助,收下祁锋之后便让他用了他没做死士时的这个名字。
“沐浴吧!”
楚岫坐在凳子上看着油灯灯芯发呆,祁锋叫他沐浴的时候才发现衣服还没拿出来,然后,只好看着祁锋给他拿衣服。
“你真的要回去?”楚岫洗澡的时候,祁锋边给他铺床边问,虽然他说话通常没有情绪在里面,但楚岫还是知道的,祁锋不想让他回去。
“嗯!”楚岫回答了一个单音,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不回去难道就这样流浪一辈子么?”
“可以找个小村子过日子,我可以干活养你,你还是看书写字!”祁锋转过身盯着楚岫,说出的话如誓言般坚定有力。
楚岫摇了摇头,“不是过日子的问题。你也看到了,自从皇上攻下锦国,锦国人便比承国人低了一头,不出几年,锦国旧地就会出问题,听说皇上现在做事一意孤行,天下之大,百姓之多,你和我走了这么多的路,看了这么多的地方,了解了这么多事,国以民为本,皇上这么做根本行不通。假如我没有看见,假如我没在这里,我也不会想到要去承担什么事情,但是,既然我在这里了,我就不能看着天下百姓遭殃,我想要一个清平盛世,想要百姓安居乐业,这与皇上无关,甚至与我也没有关系……”
楚岫陷入了沉思,是的,以前,他还想着要名留千古,但是在这片大地行走了这四年后,看到了万千人民的生活百态、生死离别,知道承国之地大也有地界,知道一生之长也很快就会过完,知道生命之中见到的人会很多,但相交相知的终究只有几个……一路行来,看了太多,想了太多,他再不想逃避,他要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即使是给皇上一点小小的建议,哪怕是为老百姓说一点真话,将自己的所知,自己的每一份力能对这个世界的发展有些作用,他自己付出些什么,会怎么样都是值得的。
他不想再这样无根蒂的漂泊,看见人们流离失所,忍饥挨饿,看见别□□离子散,而他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然后自责,然后后悔,他不想再这般消磨下去。
祁锋看楚岫脸上变幻却越来越坚定的神情,心中虽想和楚岫过平常的日子,但也希望楚岫能完成他的梦想,他不知道楚岫的心到底有多远,但楚岫想走多远,他却能陪着他,一直陪下去。
花了两年半的时间,本就腐朽不堪的锦国终于被全境攻陷,从此,锦国就只能是历史,地跨南北,北至冰封草甸坡南至大海都是承国的地界。
皇帝莫宇昊意气风发,部署了在锦国的兵力,攻下锦国的后续工作却没做多少就要回程,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易楚岫就一定会出现。
从楚岫每次给他写的含有建设性意见的信可以看出,楚岫太关心这片大地了。但是,两年多来,楚岫写给他的所有信件他全收起来了,一丝半点没有按照其中实行。
他就要看看这个逃跑掉的人要怎么办,他算准了楚岫会自己回到他身边。
在半个月前,皇帝莫宇昊收到了楚岫最长的一封信,其中斥责了他在攻下锦国城池后的所为不妥,斥责他这样做无异于逼锦国全民皆反,最后定会把承国也拖着灭国。
其中言辞激烈,最后还斥责他对他好的建议视而不见,没有大胸怀,这样是不能成就他的一代明君梦的。
莫宇昊没想到楚岫骂人也能写的这般洋洋洒洒,一写就是五六张,他看到后气得摔东西,最后不由分说派人去把楚岫抓回来。
其实楚岫的行踪在年初就被他掌握了,但他忙于国事军务,无暇分身,也就想着让他再逍遥一段时间。
不过,现在他也等不了楚岫来找他了,把他抓回来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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