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一愣, 我缓缓说道:“一曲《凤求凰》, 文君相如的故事, 更随之流传百代, 世人提起来,都赞美司马相如的深情, 赞美文君的义无反顾, 但是新月, 你可知道这‘凤求凰’的后续?”
新月茫然, 问道:“娘娘, 奴才愚钝,奴才不知,愿闻其详。”
我说道:“当初司马相如看卓文君貌美,不惜以琴声相挑逗,并且做出‘凤求凰’来传达心意,果然文君为其感动,随他私奔而去,但日后,司马相如步步高升, 便见异思迁,更喜欢上了别的女子。”
新月脸色一变:“怎会如此?”
我淡淡说道:“怎么不会如此,世人多数是锦上添花之辈, 将司马相如跟卓文君之情大加渲染, 又有哪个肯提及他们日后的反目?本宫不惜司马相如的原因便在此, 他既然已经得到了一个世间难求的女子, 更惹得她抛弃家世名声不顾一切的追随,就该好生珍惜她才是,可是他天生三心二意,见了绝色女子,便蓦然动心,将昔日的誓言完全抛诸脑后。”
新月面色渐渐发白,我转过身,望着天边上鼓荡的云气,飘渺空旷,在这皇城之上,万里之外,是我所不知道的天地,我上一世一步也没有踏出过皇城,这辈子又注定跟这紫禁城纠缠一起,生死不离,这卓文君的大胆热烈,我此生此世,前生前世,都是做不到的。
心头有一股淡淡的悲哀流转过,耳畔似乎能听到前世之时,那个沉默少言的侍卫吹奏的曲子,只是……我只能选择坚定地站在原地,目送那两人翩翩离开。
眼中氤氲闪烁,我张口念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头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新月并非愚昧之人,刹那间呆若木鸡。
“这首诗叫做《白头吟》,乃是卓文君听闻司马相如恋上别的女子后所做,”我看了一眼新月,低头又看向琴弦,说道:“本宫知道你是聪明之人,新月,你自然知道本宫跟你说的这番话内中意思是什么,你只以为你是卓文君,那司马相如就是努达海,但是你却不知道,你只是后来出现的那个茂陵绝色佳人!那雁姬才是卓文君!此刻雁姬的心情,就犹如昔日卓文君的心情,她本来是想‘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却没有想到是‘今日斗酒会,明旦沟头水’,努达海弃她而喜欢上了你!。”
说罢,手用力在琴弦上一划,弦上声音然激烈,尾音淙淙,摇摆不定。
新月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眼中泪水蓦地涌出来,只是看着我:“皇后娘娘……”
我轻笑摇头,说道:“你想说是无辜的吗?你情不自禁吗?让本宫告诉你新月,——你最大的资本是因为你年轻漂亮,所以才会吸引努达海,成全你自以为是的‘真心相爱’,”手一动,指向琴边上的那盆花,说道,“就好像这一朵花,你觉得花开正好,无比喜爱,但是明日来她已经凋谢,你自然会毫不犹豫将她剪下,将目光转向别的花朵之上,而你现在,就是正吸引着努达海目光的那朵盛开的花,即使现在多么鲜艳,都有花残粉退的一天,可以留得住风华正茂吗?现如今你夺宠一时,却不知还有比你更加新鲜娇嫩的,到时候你也不过是被弃之如敝屣的另一个雁姬罢了。”
手向前,将那朵开得正好的花略一用力,便掐落下来,扔在了琴弦之上。
落花打在琴弦上,略微抖了两下,颓然歪倒。新月望着那一朵被掐断的花,站不住脚,伸手扶着桌面儿,眼睛微闭,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娘娘,这……奴才不相信,不会这样的,不会的……”
“你自然不会相信,因为你未见真实,只活在你的‘自以为是’里头,”我抬头凝视新月,说道:“你自认为勇敢无比又受尽委屈,却不知道,雁姬比你更加委屈百倍,本宫今日这番话,不是要逼你改变主意,只是想要提醒你,有些你以为不可缺少的东西,并非是那么珍贵跟美好,你不必害怕,更不必担心,本宫一言九鼎,绝不反悔:本宫跟你约定的日期将近,到那日到了,本宫才问你是仍旧想非君不嫁,亦或者走另外一条路。——到时候你无论怎么选,本宫都会成全你!”
我自新月所住的芷青居出来,便一径返回前殿,这么一来一回,加上早上众妃嫔请安用得时间,看看时候便要到了中午,由于昨晚上没怎么睡,支撑到现在,就觉得颇为困倦,午膳都不想用,只想着休息一下。
没想到小十二永璂跟永瑆一起放课回来,永璂的样子似有点慌张,我见不对,打起精神问他是否发生何事。
永璂倒是乖巧,并不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皇额娘,永璂刚才放课回来,经过御花园那边,见上次来参见皇额娘的那个侍卫,跟经常往延禧宫走动的福侍卫好像起了什么争执。”
“嗯?”我有些意外,没想到永璂竟然会说起这种事情。上次来参见我的那个侍卫……最近我召见的侍卫只有善保一个,恰好上次他来的时候被永璂看见了,难道是善保跟福尔康起了身很么争执?
然而……因何而起?善保是个想谋大事的人,而且手段八面玲珑,自然不会按捺不住故意去寻福尔康的茬,那么剩下一个可能,就是福尔康去找善保的茬了。
可是,为什么?
我问道:“永璂,你有没有听到他们两个说什么?”
永璂摇摇头,大眼睛眨了眨说:“永璂离得远,没有听到,只见到福侍卫好像很不高兴,样子有点可怕,而且……”
“而且什么?”
永璂迟疑了一下,说道:“皇额娘,那个侍卫他告诉我,让我不要跟额娘说呢。”
“啊?……”我十分惊愕,“你说的是善保……那个前些日子你见过的侍卫?”
“是啊,”永璂回答。
我问:“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呢?”
永璂有问必答地张口说道:“我见福侍卫对他动手,心想着他是皇额娘的人,就冲出去阻止……啊……”说到这里,旁边的永瑆忽然用力扯了永璂的袖子一下,永璂一顿,这才自知失言,立刻用双手捂住了嘴巴,两只眼睛骨碌骨碌心虚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这幅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们两个动手……你真个儿冲出去了?结果呢?”
永璂好像知道自己错了,一时间低下头,也不说话。
我便看向永瑆:“永瑆你是乖孩子,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永瑆很犹豫,却又不敢违抗我的命令,只说到:“皇额娘,永璂答应过了那个侍卫,不可以说的,永瑆……”
我见这孩子年纪小小,却很是讲义气,十分惊奇,却又暗带赞赏,想了想,说道:“那么,永璂答应过了那个侍卫,你答应过了没有?”
永瑆想了想,说:“回皇额娘的话儿,那侍卫没有问永瑆,永瑆就没有答应。”
“哈,”我一笑,伸手摸摸永瑆的头,说道,“那永瑆就没事了,还不赶紧对皇额娘一五一十的说?”
永瑆看了看永璂,永璂没有反应。永瑆这才开口讲了整个过程。
永瑆口齿伶俐,将整件事情讲出来,我按照永瑆所说,心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描绘了一遍。
当时福尔康跟善保两个对峙,善保还满面陪笑,不知为何言语出错,福尔康逼得善保步步后退,福尔康不依不饶地动了手,正在这时侯,永璂冲了出去,福尔康便悻悻离去,而后善保便送这两个小家伙回来了,却到了坤宁宫门口就没有进来,而且路上叮嘱永璂不要将这件事情透露给我。
永璂见永瑆已经招认,才怯怯说道:“皇额娘,永璂是不是又做错了?”
“没有,永璂你做的很好。”我点点头。永璂露出笑容:“方才吓了我一跳……不过皇额娘,那个侍卫……我看他的打扮,他现在已经是副都统了吧,人很好,皇额娘你不要降罪他啊……”
我很是惊奇,没想到永璂竟会为善保说好话,于是好笑问道:“你说的是善保副都统,嗯,他哪里好了?”
永璂想了想,说道:“他人长得好看,而且很和善,还答应我跟永瑆,下次送些好玩儿的小玩意儿给我们呢。”
哈哈,原来如此,没想到善保不仅仅在宫内吃得开,对付小孩子也相当有一套。
我听完之后,吩咐宫女们带两个小家伙入内,本想要让人找善保来的,可是想了想,还是作罢。善保他虽然一心想着向上爬,但也是个好面子的人,他叮嘱永璂不要将事情透露给我,想必一来不想麻烦到我,二来,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所以他也不想这件事情给我知道。
我推敲这件事情的起因,无非是因为善保这两日陡然升了都统,而且跟我这坤宁宫关系密切,被福尔康盯上,也是可能的,福尔康同令妃也并非泛泛之辈,只要略动脑筋,就会想到最近发生之事,其中所带的奥妙——比如上次我去延禧宫,善保派人放信下去,才令福尔康误以为我上门寻衅,忙不迭引了皇帝前去,反而让令妃吃了瘪。
如此种种,并非无迹可寻,又加上昨晚刺客之事,必定心有不甘。福尔康一怒之下,联想到善保身上去,从而前去寻衅,也是不无可能的。
只不过这些小事,善保应该应付得来,无须我出头就是,若这些他也对付不了,谈什么日后的平步青云?若因这点小事儿而技不如人、早一步在这宫廷斗争中落马的话,也是他命该如此。
令妃如今被压了一头,加上乌雅的隐患,短时间内应该足够她头疼的了,不至于再闹事出来,如今最让我担心的,乃是宫外为新月格格而部下的局,眼看着是要收网的时候了。
善保夜晚不寐忙于刺客之事,白天亦要为此事奔走,想想倒也挺不易的。
略用了点午膳,赶紧回去补眠,终于睡了一个时辰起身来,才觉得整个人又活转过来,正梳妆打理好了,便见有小太监匆匆进来禀报:“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克善小世子在宫门外请旨,想入宫晋见娘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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