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堂堂皇后, 竟要他, 屈意舍身来维护我。这样的安然无事, 明哲保身, 对我来说,本来是再自然不过, 牺牲的另有他人, 关我何事, 我只要高高在上, 仍旧如常就是了。
但是不知为何, 心底有一口气,我已经极力在吞咽,在压抑,却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眼前都是他看见我之时忽然震惊的神情。
耳畔都是他的声音,从最初的决绝抗拒,到最后的刻意勾-引。
为了我……
善保,你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是不是让你做什么你都可以?曾经是那么自傲的人……
但是这一次, 我已经不能再退了。我有我的坚持,今日若是我当作万事都没有发生,视若无睹的离开佛堂, 日后, 我的头顶, 终日会有一片乌云罩着, 我甚至可以想见,我的生不如死。
尔虞我诈可以用,不择手段可以用,但是我有我的底线。
我可以利用你或者丢弃你,但不是以这种,将人羞辱至死的方式。
——如果真的要有所牺牲,我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我推开门,迈步走进去,眼睛扫过,皇帝仓皇回头,猛然挺身而起,将龙袍一甩放下,遮住身子,被压在身下的那人,本来茫然绝望的眼神,望见我的时候刹那震惊,仿佛不信一般,继而反应过来,手撑着床榻起来,身上朝服,已经被撕扯的凌乱不堪,他伸手拢住领口,秀气的眉头皱起来,看我一眼,缓缓地低下头去。
我淡淡说道:“皇上好闲情啊。”
“皇……皇后?”皇帝想咳嗽,却又咳嗽不出一样,眼神闪烁,支支唔唔,手不停地抚平龙袍,又挺身作出坦然之姿态,说道,“朕刚才……一时……咳咳,皇后你……你怎么……”
善保也跟着跪地:“臣参见皇后娘……”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我已经上前走过去,伸出手来,“啪”地一巴掌摔了下去。
这一巴掌,打得极其狠,我感觉我的手已经完全麻木,继而是火辣辣的疼起来,疼得钻心。
我瞪向他。
善保被我打得脸向着旁边一歪,整个人差点倒在地上,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五道印痕,我用力太猛,护指的尖端,在他的脸颊边上,留下两道红色的痕迹,隐隐地透出血来。
鲜红的血液在他的脸上,越发艳丽无比,他却忍着,不吭声,缓缓地起身,又跪下来:“臣……该死。”
旁边皇帝见状大惊,几乎没反应过来,见善保起身才慌了,上前一步,看了善保一眼,又转过身望着我,急忙说道:“皇后你这是做什么!”
“皇上!”我怒视着他,厉声喝道。
皇帝大怔。
素日来都是装作温顺贤惠的样子,这样的疾言厉色,肃然凌厉,他几时见过?
一时震惊不能反应吧!
而我转过头,望着地上善保——
“你果然该死!”我紧紧地瞪着善保,手一伸,直直指着他,厉声喝道:“混账东西!大胆的狗奴才!你说!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让你来勾-引皇上,做那种下作无耻之事?!”
皇帝被我惊住,站在边上,无法出声。
善保低着头,断断续续,说道:“臣……臣请娘娘……恕罪!”
“恕罪?”我盯着他,咬牙继续说道,“本宫念你聪明机灵,是个可用之才,所以才对皇上极力举荐,本想让你替皇上效力,成为国之栋梁,朝廷砥柱,却没有想到,你竟然不思进取,反而如此自甘堕落,自贬身价!——难道你一步步的高升,竟然全是靠着如此不入流的下作手段,你品格低贱,做这般无耻的事也就罢了,你竟然还勾-引皇上,皇上乃一国之君,千古明帝,你将皇上的名誉置之何地?若是此事流传出去,国将不国!何况前有康熙爷明训,严禁皇族之中有如此下流风气出现,违者不论是皇亲贵戚,都要重罚!你身为臣子,难道不知?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我疾言厉色,字字清晰,句句说完,皇帝在一边面如土色,越发做不得声。
善保跪地磕头:“娘娘请恕罪,臣知错……”
皇帝略为不忍,终于出声,说道:“皇后……”
我看了皇帝一眼,怒气不休,接着说道:“皇上,你不要替这个奴才说话,……今日臣妾本是来礼佛的,神明庇佑,让臣妾撞破这桩事,臣妾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定要将这狗胆包天下流龌龊的奴才重罚!”
皇帝脸色灰败,尴尬难言,试图劝我:“皇后,其实……其实……”
我看着他,说道:“皇上想说什么?”
皇帝咬了咬牙,说道:“这件事,跟和珅没什么关系……”
我冷哼一声,说道:“皇上你现在还试图维护这个奴才,可见他手段了得!臣妾真没有想到,原来他的心头竟藏着这么些不可告人的心思,竟然引得皇上不顾颜面,为他说话……皇上,这奴才是从臣妾的坤宁宫出去的,臣妾无法坐视此等事情发生,既然撞破了,就不能当作全然无事。”
皇帝艰难说道:“皇后,咳……其实不是这样的,朕刚才只是,一时之间跌倒……和珅来扶着朕……”他说出这些话来,竟不脸红,大概是习惯了。
我冷笑,说道:“皇上,这种话,你以为臣妾是三岁小儿,会相信吗?”
皇帝略微恼怒:“皇后?”
我望着他,丝毫不惧,说道:“皇上,此事重大,今日臣妾定要给这个奴才好看,皇上说该怎么办吧!”
皇帝皱眉,说道:“这件事跟他无关……皇后,你……”
“皇上!”我们对望,对峙之中,皇帝的眼睛里,从最初的略带恼怒到逐渐露出妥协之色,大概也明白,若是这件事情闹了出去,对他全然没有好处。
我见状,立刻痛心说道:“皇上,你不要怪臣妾无礼,皇上你要知道,臣妾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皇上您好……让这等小人在皇上的身边,又是臣妾一力举荐,臣妾怎么放心,臣妾无地自容,自觉愧对列祖列宗……”说着,眼泪瞬间落下,我缓缓地转开头去,缓缓地掏出帕子擦泪。
皇帝皱着眉,叹了口气,最后小声说道:“皇后……朕,朕知道……”
“好了!”我不等他说,便长叹一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呆呆地望着我,不知我要如何。
我皱了眉,咬了咬唇,才低头又看着跟前的善保,仍旧厉声说道:“你给本宫听好了,这一次看在皇上替你说情的份上,本宫就暂且放过了你,日后你要记得行为检点些!如果再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让本宫知道,本宫绝对不会再如此轻易放过,本宫管不了你的话,会禀告太后老佛爷,让她处置,看你这奴才还怎么嚣张!”
皇帝在一边听我要放他,先是喜,后来见我提到老佛爷,便又悚然而惊。
而善保伏地,磕头下去:“臣……臣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我抬起头,目光掠过皇帝面上,重新看向别处,昂首喝道:“趁着本宫还没有改变主意,还不快滚?!!”
善保起身,头也不抬,擦身而过,出门去了。
里间,只剩下我跟皇帝两人。
我才转过头,看向皇帝。
皇帝心虚,躲开我的目光。
我说道:“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人,皇上难道没有一个感兴趣的人?妃嫔们用尽心思,要博取皇上欢心,承皇上恩泽,皇上竟然被一个臣子引诱,这让臣妾以后如何自处?”
皇帝叹息,说道:“皇后,朕一时糊涂……朕知错了。”
我抬手擦泪,说道:“臣妾方才太过生气,一时有些言语冒犯,臣妾也知道冲撞了皇上,只不过臣妾是一片真心为了皇上着想,若是这件事情真的发生……这宫内眼线众多,万一传到老佛爷耳中,当真就一发不可收拾……”
皇帝连连点头,又看着我:“皇后,这件事朕知道是朕的不对,老佛爷那边……”
我擦着泪,说道:“老佛爷连延禧宫的□□都容不下,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自然是不消说的……臣妾知道皇上的意思,自会尽力向老佛爷隐瞒,只是皇上……臣妾一片真心为了皇上着想,也请皇上给臣妾一个薄面,后宫之中,皇上随意宠幸哪个都好,只千万别再动那些歪心思。”
皇帝苦着脸,说道:“经过近日这番,朕自然是知道的,皇后你放心……朕以后不会了。”
我点点头,抽了抽鼻子,说道:“臣妾方才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有冒犯皇上的地方,自知失礼,请皇上责罚。”
皇帝伸手,最终握住我的手,说道:“皇后何罪之有,你也是为了朕好。朕明白。唉……”他长叹。
我看他衣衫仍旧冷乱撇开,心头厌恶之极,几乎要吐出,却只好忍着,心头翻江倒海,苦涩不堪。然而这一场劫难,到底过了,我闭上眼睛,不是故意假装,眼泪流个不停,脑中出现的,是方才善保离去的身影。
鼻子酸酸的,只想:他……无碍吧……
我刚刚说的那些话,表面是狠骂了他贬低了他,实际上是以退为进,想要救他。
这件事是皇帝的用心不轨,但是我不能直面斥责皇帝,若是激怒了皇帝,皇帝面子挂不住,动怒之下,恐怕我连自己也保不住,更别提善保。我只好明着责骂善保,实则堵住皇帝的口,让皇帝有些愧疚感,哑口无言。又提起老佛爷来,也让皇帝忌惮,日后不至于对他轻易下手,我如此用心良苦,——他会懂吗?
真如同我先前对他所说——有朝一日,那雷霆之怒,或许会落在你我身上……竟然,一语成谶。
而如今,只是走一步,看一步,善保……你该懂吧。
佛堂之事发生后两个月,宫内一直平静如昔,渐渐地迎来了新年。在这期间,皇帝跟我相敬如宾,皇帝偶尔也会临幸后宫内的妃嫔,也会在坤宁宫内歇息,只不过,有一些事情我自己知道,皇帝待我,已经不会像是以前那样了……
只不过,我仍旧毫不后悔,我丝毫没有迟疑毫不怀疑,若是时光倒流,再回到那一日,我仍旧会选择挺身而出。
永璂越来越懂事,经常会来请安,他一日大似一日,气派越来越足,只是偶尔才会露出小孩子气。
我有时候会问他一些关于皇帝的事情,顺便旁敲侧击,问问善保如何。永璂都很乖,每一次都说的很详细,比如皇帝仍旧很器重和大人,和大人领袖群臣,对他也颇为照顾。
我很是欣慰,抱着永璂,想了许久,看他不动,似乎睡着,便说道:“永璂,若有一日,皇额娘不在了,你怎么办?”
永璂小小的身子抖了抖,竟睁开眼睛看着我。
我一惊,勉强笑道:“为什么没睡?”
永璂说道:“皇额娘,我要皇额娘一直在身边。”
我只好说:“可是皇额娘会老,或许也会生病……慢慢地陪永璂长大,皇额娘也许就不在了……”
永璂摇头,说道:“不,不会的,皇额娘会一直都在。”
我只好抱着他,不再说话。皇帝对我,是外热内冷。我也知道,虽然我在佛堂那一番话,令他警觉,不敢再对善保下手,但他仍旧对善保宠爱如常,这便代表,他仍旧不曾死心。他既然对善保不曾死心,那么我的存在,就是对他的威胁,也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别说是皇帝,若有人如此威胁着我,我也会恨不得,将她拔掉而后快。
我只是隐隐地,有种不好的感觉……
只是我没有想到的是,有一些事情,永远出乎意料。
新春来临,皇上照例要大宴群臣,在乾清宫那边开了宴席,文武百官都排列下面,皇帝坐在殿内首席之上,右边席上,是皇太后,左边的是我,永璂跟永瑆两个,在我的下手桌子上坐着。
皇帝说了些话,便命开席,酒过三巡,群臣都乐陶陶地,外面开始放烟花。
永璂跟永瑆两个,兴高采烈地向着外面张望。
我看着外面烟花绽放,将殿内也照得五颜六色,忍不住也微微地露出笑容。
视线微动的瞬间,跟底下一个人的目光相对,他的双眸平和看我,隔着那么遥远的距离,我却在刹那之间忽然红了眼眶,急忙将视线转了开去。
便是这一瞬间的功夫,我低下头,伸手去端那一杯酒,然而手不停地颤抖,那一杯酒无论如何是拿不起来了。
就在群臣大乐的时候,变化发生了。
我这边离皇帝靠得近,先是听到有人说道:“何人,退下!”还不以为意,以为有个走错了地方,也是寻常的,不料却听到一声断喝,紧接着,我的眼前,雪亮的剑光一闪,耀了我的眼睛。
我手上一动,将那一杯酒给推翻了,酒水哗啦啦,洒了一桌子,而就在我的面前,有个身影腾空而起,越过几个侍卫,向着在首座上的皇帝扑了过去。
这时侯,大多数的人都在热热闹闹地看着外面放烟花,注意力都在烟火上面,只有少数几个靠近皇帝的人才发现了不妥,甚至连老佛爷那边,还在望着外面的精彩烟花连连含笑点头。
可是咫尺之中,却迥然大不同,皇帝面色急变,喝道:“有刺客!”周围的侍卫挺身而上,想要将那刺客挡住拿下,然而那刺客剑光闪烁,所向披靡,凡是接触到他宝剑的人,全都尽数倒下,他如砍西瓜白菜一般冲到皇帝跟前,挺剑向着皇帝刺去。
这时侯,老佛爷那边才发现了不妥,那刺客挥剑刺向皇帝的胸口,皇帝大惊,急忙起身闪避,刺客见状,长剑一挥,顿时在皇帝胸前划出一道伤口来,皇帝大声惨叫,殿内一半的人才醒悟过来,众人大乱,殿下的侍卫见状也纷纷地涌了过来。
皇帝抓住一个太监,来挡住这刺客的剑,刺客却丝毫不闪避,长剑猛地戳过那太监的胸口,竟然透过太监的身子,雪亮还带着太监的血的剑体,直直地刺入了皇帝的胸口!
我大叫一声,双腿却动不了,皇太后老佛爷那边也是一声惨叫,隐隐地看到老佛爷的身子倒了下去,而皇帝瞪大了眼睛,看着长剑没入自己的胸口
那刺客仿佛觉得不解恨一样,用力地再向前一送,皇帝的身子猛地绷直了像是砧板上的鱼一样挺了挺,拼了力气急忙推开那太监,向后一退,倒在了龙椅上。
长剑离开胸口,皇帝的血喷洒而出。
侍卫们冲上去,将那刺客缠住,刺客回身砍了几个侍卫,回头看一眼皇帝,蓦地笑道:“你这狗皇帝也有今日,让你死的明明白白,今日我是替江南冤死的方家满门报仇来的!”
皇帝瞪着那刺客,眼睛突出,嘴角迅速流出血来。
与此同时,有人在底下沉声喝道:“快快来人,捉拿刺客,保护太后老佛爷,保护皇后娘娘!”
刺客回身,刺了几个侍卫,身上已经沾满了血,他冲到我的这边,猛地一照面,我惊了一跳,这个人……竟然是他!
几个侍卫冲过来将我护住,百忙之中,那刺客扫了我一眼,嘴角一挑,带着血的脸,英武里略带几分狰狞,他身子一跃,跳到旁边,我只听到有人尖叫:“啊,放开!”是小孩子的声音,我一转头,急忙叫道:“永璂,永瑆!”
却见那个刺客伸手,揪住其中的一个孩子,将他揪了出来,剑一晃,喝道:“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
刺客皇帝在上,奄奄一息不能发声,老佛爷已经昏厥过去,满朝文武,目瞪口呆,侍卫们已经闻讯赶来,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这里包围了。
我见状分开侍卫,叫道:“不许伤害十一阿哥!”这一瞬间,已经看清楚被那刺客捉拿走的,竟然是永瑆。
侍卫们面面相觑,手中握着刀,不知道要上前还是退后,这时侯有个声音说道:“大家都退下,别伤了十一阿哥!”是善保!
侍卫们闻言,急忙闪开,那刺客见露出一条路来,将永瑆抱在怀中,纵身向外逃去,侍卫们尾随而去。
我扭过身,看着皇帝在龙椅上已经一动不动,仍旧惊魂未定,不知要怎么是好,却听得善保喝道:“皇上给刺客伤着了,快传太医来。”
我心头震惊,却极力压抑,保持最后的清醒,跟随太医进了内室。
皇帝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呼吸微弱,太医们相继诊脉,却一个个面色惨淡。
太后老佛爷顷刻醒来,呼天抢地的进来,见太医们一个个摇头,顿时大怒,将太医们骂了一顿,又趴在皇帝跟前痛哭。
我抱着永璂,站在旁边,太医说道:“娘娘,老佛爷,皇上伤的过重,恐怕……”
老佛爷骂道:“住口,你们都不想活了是不是?居然敢咒皇帝!”
这时侯,床上的皇帝慢慢睁开眼睛,说道:“老佛爷……”目光一动,又看向我:“皇后?”
我急忙带着永璂上前,皇帝看着我,说道:“皇后,朕恐怕是……咳咳……”一说话,嘴里便咳出血来,果然受伤不轻,胸前都给浸湿了,我见素来耀武扬威的皇帝居然会有如此时候,也觉得心内惨然,急忙说道:“皇上,您先别说话,让太医们用药。”
皇帝略眨了眨眼睛,说道:“朕知道,朕受伤太重,恐怕不成了。”
老佛爷一阵嚎哭,我也落下泪来,说道:“皇上,别说这种话,皇上洪福齐天,定可以……”
皇帝叹了一声,看着我,说道:“景娴,别说了……趁着朕还清醒,把几个顾命大臣叫进来。”
我怔了怔,看向老佛爷,老佛爷含着泪,说道:“皇帝,你这是做什么?”
皇帝说道:“本以为朕可以……没想到,咳,快去!”
我忍着泪,命人去了,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个朝中的重臣全都赶来,皇帝环顾一周,说道:“怎么和珅不在?”其中一个臣子说道:“皇上,刺客掳了十一阿哥去,和大人奋不顾身,追击刺客去了!”
皇帝叹道:“唉……”又说,“你们听好,朕伤重,现在立下遗诏,等朕千秋,就传位给十二阿哥永璂,尔等都要好好辅佐永璂,不得有误。”
大臣们跪了一地:“臣等遵命。”
我听了这话,原来乾坤落定,只是却不知道,竟是如此惨烈意外的方式,百感交集……忍不住眼泪越落下来,哭道:“皇上……”
皇帝又叹了一声,说道:“行了,你们都出去吧……只留下皇后在此,朕有几句话要同皇后说。”
众位大臣慢慢退了出去,老佛爷也哭着出去,顺便带着永璂,屋内一时只留下了我,我擦擦泪,又替皇帝擦擦嘴角的血,说道:“皇上,您要说什么?”
皇帝看着我,说道:“景娴,朕不成了,朕传位给小十二,也合了你的心意吧?”
我流着泪说道:“皇上你何必说这些?好好养伤就是了。”
皇帝笑道:“朕自己知道……朕只是撑着一口气……景娴,以后小十二登基了……你就是太后,朕想要你答应朕,别……为难一个人。”
我的心头一动:“皇上?”
皇帝看着我,说道:“朕知道你心头忌惮和珅,但是朕……当日听了你的话,就再也没对他怎么样,朕只是看他……像朕以前喜欢的一个女子,才……景娴你答应朕,和珅是个能用的人,朕看他……对小十二都很好、忠心,景娴你可以压制住他……就可以,不要为难他,知道么?”
我又怔又意外,想了想,说道:“皇上放心,臣妾遵命就是了。”
皇帝这才笑道:“朕实在没想到,竟然会……只是,最后见不到他了……”说着,嘴里咳嗽了几声,血沫子一涌而出,我吓了一跳,急忙拿帕子去擦,血顿时把帕子都染湿了,皇帝的身体开始抽搐,我叫道:“太医,太医呢?快来人!”太医们一拥而入,将皇帝围在当中。
皇帝遇刺,驾崩后,永璂便继位登基。
再一年,老佛爷抑郁成疾,也辞世了。
又是一年冬日。
我慢慢地走在廊中,身后之人,顶戴花翎,越发的威武庄严,他的官位一日比一日更高,原本还略带青涩的气质已经荡然无存。
“和大人,”我轻轻呵一口气,空气之中,顿时慢慢地飘过一团白气。
他上前一步,说道:“臣在。”
我望着枝头上凝结的寒霜,说道:“和大人,还记得两年前这时侯,本宫跟你说过的话吗?”
“臣记得。”
“呵……和大人总是好记性,”我笑了两声,转头看向他,仍旧是眉清目秀好一张妩媚的脸,慢慢说道,“气候有四季的变幻,人生有莫测的际遇,这些事情,实在是难以预料,无法掌握……本宫如今回思以前,恍如一梦。”
他说道:“臣还记得,太后当时说,不同路就是不同路,劝臣回头,免得耽搁。”
我笑着看他:“你果然记性是好,只不过,本宫没有想到,这一条路,兜兜转转,你果真又回来了。”
他的嘴角略微一挑,说道:“原来太后也记得。”
我一笑摇头,看向别处,说道:“和大人,其实两年过去这么久了,有些事情,本宫一直想要问你,但是却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他说道:“娘娘要问臣什么?臣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我看向他:“我就是怕你的知无不言……我只怕我听了你的知无不言之后,……”
他抬头看着我,问道:“娘娘在顾虑什么?”
“我顾虑很多。”我看向远处。
有些话,不能问。比如两年之前那一连串的宫廷内事变:从乌雅失去了孩子到自杀,金锁小产,令妃倒台,紫薇之死……连同最后那个晴天霹雳一般的刺客事件。永瑆直到现在人还没有找回来,据说那个刺客倒是捉到了,已经被午门斩首示众……一切都是善保一手操办。
最后捉拿到的那个刺客,我远远看了一眼。
不,不是我先前所见的那个。
我很清楚认得。
那个第一次出现是在坤宁宫,带萧拿剑的男子,那个在坤宁宫芷青居的假山内突然而出的人也是他……又再见时候在校场,他忙着教导永璂永瑆的男子,我早就怀疑他的身份,但是却没有想到,他潜伏宫内,为的是,——刺杀皇帝。
但是当时我怀疑他的时候,曾经让善保去调查过他,善保回来说的是:并无可疑,不是那人。
他那么聪明,若说认错了人,我不信。
我看向善保。
善保双眸,黑白分明。也看向我。
我缓缓地转过头去。
有些事情,是该永永远远,埋在心底的。
八年之后,永璂已经可以独立处理政事。
小皇帝聪明睿智,又励精图治,大有康熙爷风范,群臣交口称赞。
八年后秋日,太后急病而亡。
小皇帝痛哭失声,茶饭不思三日,太后出殡之日,白幡飘飘,举国哀痛。
后半年,当时权倾朝野的内务府总管,军机大臣和珅,上书请求辞官还乡。
小皇帝大怒不准,
三日后,和珅再请。
小皇帝仍旧坚持不准。
半月后,和珅第三次请辞,小皇帝忍痛准奏。
京城外的官道上,马车之内,隐隐地传来谈话声音。
“请问和大人,散了万贯家财,弃了高官厚禄,如此两袖清风的离开京城花花之地,是不是会觉得心痛?”
“哈……”他手中把玩着一物,只是微笑。
只顾看外头风景,也看不清他手中拿着的是什么,隐隐约约好似眼熟,却只问道:“不如回去?”
他抬头一眼,又低头玩着那物,缓缓地说道:“若不及时抽身,难道要永璂自己动手,将我剪除?永璂羽翼已成,我身为权臣,逐渐已经从辅政之人,变成了他忌惮之人,若不趁早抽身,恐怕早晚性命不保。”
于是嫣然而笑:“和大人向来都是这么聪明。”
他终于停了动作,将那物拢入袖子之中,柔声说道:“不,其实我要离开,并不是因为这些。”
好奇问道:“那是因为什么?”
他目光定定地看过来,缓缓说道:“你知道。”
他如此回答。
我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转头看向对面的善保,他含笑看着我,我的脸忍不住有些发热,咳嗽一声,说道:“我知道你大胆,却没有想到,你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我还以为我是真的病重将死,却没想到你竟然敢对我下药,最后又偷梁换柱,将我救出……”长长叹了一声,说道:“你到底,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我不敢真的对你不好。”他轻声说,伸出手来,放在我的肩头,又一点一点,抱了下去,“你也知道,永璂越来越大,他虽然依赖你,却已经是要高飞的鸟,总不会永远都靠着你膝下……以后……我……”他靠过来,在我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口:“我这么做,实在是胆大包天,万死没辞,你若是要将我揭发出去,我是必死无疑的了……你又为什么不声张呢?”
他袖子中的东西没有放妥当,嗖地滑了出来,我心头一动:这个……好眼熟,好似是我先前丢了的……
善保伸手抓起来,重新放回去。说道:“捡来得……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将目光移开,抬起头,看向他,一笑问道:“和大人你这般聪明,你说呢?”
善保不说,慢慢地低下头来,两片柔软的红唇,缓缓贴了过来,将靠近的时候,才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我。你明明怀疑一切,却不问,我便知道……你不舍得我,那日你在佛堂内去而复返,我就知道……你,不舍得……我。”
我伸手,抵住他胸口,却被他握住,双唇压下来,我不能出声,脑中一片昏眩,只好靠在车窗上,缓缓地闭上眼睛。
一阵轻风吹起窗帘,隐隐地带来花香的气息,而窗外,春光正好,山花遍野,开得烂漫天真。
远远地,似乎有人在欢快的唱着: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如何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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