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无声, 侍卫静默。
我看向嘉妃, 冷然说道:“你自知你身子虚弱, 支撑不了多久, 为怕永瑆日后无人照料,便盯上了本宫。”
嘉妃泪水长流, 悔不当初, 哭着说道:“臣妾罪该万死。当发现十二阿哥中毒之后, 臣妾本想去通知娘娘其中究竟的, 但是……臣妾怕, 一来怕臣妾说了真相后,万一十二阿哥救不回来,娘娘一怒之下,祸及永瑆,二来,臣妾见皇后娘娘待永瑆甚好,就怀了糊涂心思,想到若十二阿哥有个不测,将来臣妾归天, 永瑆若有那个福气,便会得到皇后娘娘您的照料,不至于在这宫中孤苦无依。所以臣妾昧着良心, 静观其变, 不料娘娘洞察完全, 臣妾无话可说, 只求娘娘,将所有罪责都降在臣妾身上,保住永瑆一条命。”
我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慢慢说道:“本宫只是没有想到,本宫竟然会因为疼爱永瑆的缘故,差一点害了永璂。——你如此做,又让本宫如何自处?”
嘉妃已经泣不成声,匍匐地上说道:“皇后娘娘,万望你开恩,都是臣妾的错,永瑆是无辜的。”
“永瑆是无辜的,永璂何尝不是?”我咬了咬牙,狠了狠心说道,“本宫虽然有心网开一面,只是,你也算是永瑆的母亲,为了保他、为他铺就一条后路你竟然宁肯以永璂的死为代价,那么将心比心,你以为,若永璂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会怎么做呢?”
嘉妃面无人色,跪在地上,摇摇欲坠:“娘娘,请娘娘手下留情!”她挪着过来,抱住我的双腿。
我伸出手来高高举起,却又握成拳缩了回来,看着脚底下哭的快要昏厥的嘉妃,冷冷说道:“事到如今,你最好祈祷永璂快点好起来,安然无恙最好。”
命善保将嘉妃暂时幽禁在她的宫内,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阿哥所,向太医们说明原委,将香囊内的药草取出来,几个太医拿着药草,出外自讨论方法。
我坐在永璂的床边,看着虽然在昏迷中,细细眉毛仍旧皱着的他,心情仍旧又是紧张又是痛,没想到我对永瑆的好,竟推波助澜的害了永璂,嘉妃为了永瑆一片用心无可厚非,但是她不该用这种恶毒的方法,若是失去了永璂,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些不可理喻的事来。
容嬷嬷跟小禄子站在旁边,容嬷嬷轻声问道:“娘娘,为何只是将嘉妃幽禁宫中,应该将她问罪然后送到宗人府才是。”
我摇摇头,说道;“此事本宫暂时不想张扬出去。”
嘉妃在这宫内时间不短,她的奶娘嬷嬷早就去世近五年,长长短短这么十年来,嘉妃宫中的毒蛛都未曾出现过伤人情形,何况嘉妃为了以防万一还特别给永璂永瑆两个小家伙缝制了香囊,可见她起初的确并非是有心伤人,反而想保护永璂。
但是为什么,永璂的香囊会丢了,而且又是什么惹怒了那本来无害的毒蛛,偏偏攻击上了永璂?
这件事情从表面看来只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就算事发了也可以推到嘉妃身上,但是我总觉得其中有些古怪之处,比如……
手中捏着嘉妃给永璂缝制的那个香囊,里面的药草都给太医拿走,只剩下个空的,香囊尾端有长长的红线,供系在孩子的脖子上,我细细看过那个接头的地方,并不是松脱开来,也不是因为戴的时间太久了而磨断了,反而像是被人用什么干净利落剪开或者割开来的。
若此事是嘉妃所为,她大可不必费此周章,只随便找个借口让永璂将香囊解下就是,我怀疑是有人暗中动手,将所有罪责都推给嘉妃。
自然,这件事还不能张扬,所以我只命善保悄悄的行事,目下六宫之内,并无人知道嘉妃跟永璂的病有关,就算方才跟太医说起,都说是永璂无意中被毒虫所咬。
一来是因为我怀疑其中另外有人主事。二来,却是因为……
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永璂。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过了不久,太医们出来,有人面色轻松,有人双眉紧锁,首领院判大人说道:“回娘娘,臣等经过细细研究,这种药草乃是对付两种毒蛛有效的,好消息是,这两种药物臣等都准备齐全,坏消息是,不知道咬伤十二阿哥的毒蛛究竟是哪一种,偏偏这两种药的主药药性相反,不能同时并用,否则对十二阿哥有害无益。”
我一阵头晕:“这么说,还需要找出那伤人的毒蛛?”
嘉妃宫内的毒蛛潜伏那么久,都未曾显出行迹,何况现在,是不是那潜伏着的一只咬伤了永璂的还不知道呢,一时之间怎么能够找到?
“大人,奴才多嘴,单从十二阿哥的症状看不出来吗?”小禄子在一边问道。
我看向首领原判大人,他为难说道:“这个……区别微乎其微……而且以前都没有遇到过这种罕见的例子,医书上也只记载解毒方法,所以没有任何参考可言。”
我当机立断,说道:“小禄子,你速速去传善保副都统前来!”
小禄子领命急忙而去,不多时候同善保一起前来,跪倒在地,说道:“娘娘吉祥。”
“免礼,”我问道,“副都统,方才你去那一趟,……可见到有什么毒蛛吗?”
善保说道:“回娘娘话,奴才知道这种东西留他不得,所以特意派人四处搜查,想找出来以绝后患,可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毒蛛踪影。”
我的心凉了下去,一时再也没有办法,好不容易有了进展,难道要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善保问道:“娘娘问起这个,莫非是需要这种毒蛛?”
旁边的太医急忙解释了一番,善保问道:“是不是只要有这两种毒蛛,就会找出需要用哪一种药?”
太医们沉吟,说道:“其实,就算是找到了这两种毒蛛,也不能确定是哪一只咬到了十二阿哥。”
“一帮废物!”我实在忍不住,怒道,“到现在都没有办法替十二阿哥确诊,很好,如果十二阿哥活不过去,你们统统给十二阿哥陪葬!”
太医们大惊失色,慌忙跪了一地求饶。
“都给本宫住嘴!”我恼怒大喝。
众人无声,寂静之中,眼泪一点一点落下来,其实发怒又有什么办法?然而我已经山穷水尽,没有路再走。
在所有的鸦雀无声之中,却听到有个声音静静说道:“请太医告诉奴才那两种毒蛛的名字,奴才有办法找到那两种毒蛛。”
首领原判大人壮着胆子说道:“副都统,就算找到毒蛛也无济于事,不知是哪个咬的十二阿哥啊。”
善保沉静说道:“太医们现在为难的是没有先例可循,所以奴才以为,只要找到毒蛛之后,再找个人,让毒蛛咬过,自然可以让太医根据实际例子细细参详,对照十二阿哥病症,试探下药,院判大人以为如何?”
院判说道:“倒的确是个办法,只是哪里去找个人让毒蛛来咬?此事无比凶险……恐怕没有人愿意的。”
我心头一动,急忙说道:“善保的办法不错,你自管去找那毒蛛,大不了本宫亲身来试。”
太医们吓得急忙磕头:“娘娘,这万万使不得。”
善保望着我,说道:“各位大人不必担忧,娘娘也不必亲自来试,奴才自会找到一个人心甘情愿替十二阿哥试药。”
我急忙看向善保,问道:“你当真可以寻到毒蛛,以及试药之人?”
善保看我一眼,又垂下头说道:“娘娘放心,给奴才一个时辰时间,奴才定不会让娘娘失望。”
以他的能力,既然会说出这种话,我是没有任何理由怀疑的。
眼泪几乎涌出来,我咽一口泪,压抑着情绪说道:“好的,善保,你速速去办,本宫在此等候。”
善保答应一声,再不迟疑,领命而去,剩下的太医们便开始做试药准备。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简直度日如年。
我坐立不安,不时派人去看善保回来了不曾,好似过了百年那么长久,才见到小禄子欢喜进来禀告:“娘娘,善保副都统已经回来了,带了毒蛛。”
“太好了!永璂有救了。”我忍住起身来,便要出去看看。
太医们亦蜂拥而出,小禄子急忙拦住我:“副都统说,让娘娘在内等候,太医们出外就可。”
我皱了皱眉,不过想想,既然善保可以找到试药之人,我便只等待结果就是了。
又几乎是一个时辰而过,见院判大人急急忙忙进来,说道:“娘娘,验出来了,十二阿哥是被哪一种咬的,伤痕已经对得上,症状也全。副都统大人用过药,人也清醒了。”
我听到“验出来了”几个字,欢喜的心也快要跟着跳出来,然而听到“副都统大人用过药”,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什么,哪个副都统?”我问道。
院判大人急忙指挥手下替小十二用药,见问便回答说道:“回娘娘话,正是善保副都统,副都统大人以身试药,才验出了十二阿哥中的是哪一种毒,副都统大人为了十二阿哥跟娘娘,置生死于不顾,实在忠心可嘉啊。”
——善保亲自试药?!!!
我听得清清楚楚,如被雷击,呆立原地,一时无法出声。
果然太医们对症下药之后,永璂的情形即刻好转,原本略有点灰黑的小脸,在用药半个时辰之时,忽然慢慢地变了颜色,灰黑逐渐退去。
我亲手握用温水湿了的帕子替永璂擦拭小脸,又过了半个时辰,永璂已经能够出声叫痛,眼睛也微微动着,似乎想要睁开。
太医们上前,又喂永璂喝了药,在那找出的伤口上又覆了药粉。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永璂才睁开了眼睛,乌溜溜的眼睛略有点无神,看见我的时候却是闪过一道光,微弱叫道:“皇额娘!”
这一声,好像久旱逢甘霖,我的泪刷地一下就涌出来,伸手握住永璂的小手:“皇额娘在,永璂,乖孩子!”
永璂转过头来看着我:“皇额娘怎么哭了……永璂怎么啦?”
容嬷嬷急忙从旁边递过一块手帕来示意我擦泪,我拿过来,侧身急忙擦了擦泪,才露出笑容,对永璂说道:“永璂……睡了一觉,做了噩梦,如今好啦。”
永璂想了想,慢慢说道:“永璂梦见自己一个人走在路上,周围都很黑很冷,还有奇怪的声音,永璂很怕,可是却听到皇额娘的声音在叫我,永璂就向着那个声音走,接着就醒来见到皇额娘了。”
我握着他的手,实在忍不住眼泪,又怕永璂看了会害怕,只好转过身拼命擦泪。容嬷嬷笑着圆场说:“十二阿哥没事啦,皇后娘娘这不是守在您身边儿吗?”又看向我,“娘娘,十二阿哥好不容易醒来,娘娘该高兴才是……”自己说着,声音却也带着颤抖。
我吸了吸鼻子,说道:“是啊,本宫这是……”强忍着看向永璂,说道,“永璂,太医们在这儿,你乖乖听他们的话,皇额娘有点累,先回坤宁宫去。”
永璂拉着我的手不放,说道:“皇额娘,等永璂好了,可以去坤宁宫找皇额娘吗?”
我拼命点头:“傻孩子,当然啦,皇额娘会在那等你,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好。”
永璂脸上露出笑容,认真地答应了一声,才松开手。
我站起身来,容嬷嬷急忙搭出手扶着我,小禄子跟在身侧,一起向外走去。
我生怕在永璂面前失态,一直忙忙走出了永璂里间,听到太医们在内对永璂问长问短,整个人才放松下来,半靠在容嬷嬷身上,一边伸手捂住胸口,那里正翻江倒海的翻涌着,然而怕永璂听到,只好压抑着哭声,眼泪却压抑不住的纷纷落下如雨。
“娘娘,娘娘……”容嬷嬷急得在一边低声劝。
“没事……”我哽咽着,说道,“本宫这是一时……喜极而泣,没事了,不必担心。”慢慢地挥挥手。
最后又擦了擦泪,准备向外走,却见有人靠在不远处的门口边上,双眸如星看着我。
四目相对,那人向前走了两步,脚步竟有些不稳,却仍旧跪在我的跟前,沉声说道:“善保恭喜娘娘,十二阿哥洪福齐天,很快就会痊愈。”
我低头看着他,眼圈一热,轻声说道:“副都统,你此番做得很好,你救了永璂一条命,就相当于救了本宫,本宫先……代十二阿哥向你说一声谢谢!”终于伸出手去,放在他的肩头,“你平身吧。”
善保身子一震,慢慢抬头看我,静静看了一会儿,终于说道:“这都是奴才应尽的本分,奴才该当为娘娘分忧的,娘娘不必在意。”。
“嗯,”我点点头,回头说道,“小禄子,副都统身体未曾完全恢复,你扶副都统回去好好休息,不得有误。”
“奴才遵命。”小禄子领命,将善保慢慢扶了起来。
善保垂着头,说道:“奴才还撑得住,娘娘不必担忧。”
我说道:“你撑得住是一回事,本宫要体恤你也是一回事,不必硬撑了,以后本宫还需要你做本宫的左右手,此时要尽快将身体养好。”
善保只好遵命,我看了他一眼,终于扶着容嬷嬷的手,向外出阿哥所回坤宁宫去。
浴桶之内,热气腾腾,花瓣夹杂着药香,蒸的脸上都热乎乎的,很是舒服,眼睛虽然还湿润着,却已经不再流泪。
“这下可好了,十二阿哥大好,娘娘可要放心了,”容嬷嬷欢喜说道,一边指挥宫女向浴桶内投放花瓣,“刚才阿哥所又传来消息,说十二阿哥用了清淡粥饭,整个人想下地走呢,想必最晚明天,就要跑到娘娘面前来了。”
“哈哈,说的不错……”我也忍不住笑了两声,心底真个儿欢畅的什么似的,就算是想到今晚上皇帝还要来坤宁宫就寝,也觉得并无什么了不起,说道,“永璂真个是个懂事的孩子,唉……本宫只希望看着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
容嬷嬷叹息说道:“话说回来,奴才也要说几句娘娘不爱听的话……十二阿哥虽然是个好孩子,但娘娘您也不能为了十二阿哥而不顾自己,今天竟然还想要亲身试药,……唉!奴婢当时就被您吓得灵魂出窍了。幸亏善保副都统机灵。”
“本宫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我也跟着叹了口气,微微闭上眼睛,眼前出现善保坚毅的面容,点点头说道,“没想到他竟然对本宫忠心至此,唉……”
容嬷嬷笑道:“亏娘娘先前还忌惮副都统大人,想要针对他,这不,生死关头可验出来了,副都统对娘娘可是一点儿歪心思都没有。娘娘可放心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然而却不知道自己心中那一点关于善保的不安究竟是什么,想来想去,还是先抛诸脑后,说道:“好了,泡得够了。”
容嬷嬷指挥宫女们上前伺候,我从浴桶中出来,擦干身子仔细收拾了一番,时间又过了大半,好不容易将头发弄得干爽起来,换了衣裳,正想要好好地歇息一番,外边就听到太监扬声高叫:“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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