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霁天晴。只屋檐残落的水滴敲打着竹叶。
见俊握着妁慈的手,静静的陪在她的身边。
午后时光凝滞,知了的鸣叫也偃息在树荫里。天光入室,静谧而熨帖。妁慈沉睡的面容安然静美,玉色容颜,睫毛浸润在柔光中,历历可数。
远远的传来女孩子们银铃般的调笑声。
召集天下奇能异士的诏书发布出去,只有几个言官象征性的上了道折子。
折腾了这大半年,朝中长眼睛的基本都能看出来,本朝自太宗朝一脉传下来的诅咒般的痴情天性,见俊也没能躲过去。不为了心爱的女人做几件坏规矩乃至坏良心的事,反倒不正常了。幸运的是他痴情的对象是皇后,而皇后虽也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人,但总归不像前几朝那些“妖妃”般暴虐贪婪或者汲汲营营。
只要别败坏了这大好江山,由他们去闹吧。
诏书发下去不久,各种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便齐聚汴京。
眼看着病了不看大夫反而请人跳大神渐成风尚,刘安时终于再也坐不住。
他找到御药房总管,将那瓶药丸讨了去,抓了几只老鼠开始试药性。
——传说中的神医居然沦落到跟江湖术士抢病人,实在太伤自尊了。
京城为了妁慈的病鸡飞狗跳。除了骗子想趁机捞一把,也还有正经人在打主意。
第一个是阿廉的母亲姜夫人。她知道阿珠与妁慈感情深厚,见阿珠日日“强颜欢笑”,很觉得心疼,四下里帮她寻了不少偏方土法。阿珠心中感激,却也哭笑不得。
姜夫人是个很实际的老太太,很知道若妁慈有什么三长两短,免不了三年国丧。民间犹可,阿廉这种品秩的大官却绝对不敢讨老婆的。因此这些日子急着逼阿廉把阿珠娶回去,三天两头轰他去通和钱庄,在阿珠面前露脸。
阿廉是个孝顺的,也是个不懂情趣的,去了钱庄直接找到阿珠,喝了一盏茶,话没说几句,已经道:“我年纪确实大些,性情却大致还是不错的。俸禄也不低,虽不能大富大贵,却也衣食无忧,不必你辛苦做活补贴用度。如今我房中无人,日后也不会添人。若你肯嫁……”
阿珠喷了茶。阿廉淡定的把一盏茶喝完,才问:“钱庄收散银吗?”
阿珠忙道:“收。”
阿廉将身上搜了一遍,才略有些无奈道:“天不助我……身上钱全买胭脂了……”
阿珠拧开楠木盒盖,见艳红胭脂上覆着一朵白梅,红似朱白如玉,芳香淡雅、脂膏细腻,正是李家香粉铺最名贵的妃子泪。
想到阿廉袖口粗糙的针脚,阿珠不由略有些神思不属。
第二个打主意的是钱进。
一来他本来就是皇后的腿脚,合该为她四下奔走;二来他也知道阿廉那性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触怒了皇帝要被砍头。有机会卖见俊个人情,也好多一重保障。
因此这些日子他四处访医问药,提溜着阿玉四面名山大川乱跑。
阿玉很想吼他:高山里住的都是野人和野兽,隐士名流根本就是传说,你也让我稍歇一刻,到时候我还要去皇陵刨坟很麻烦的你知不知道。
自然是吼不出来的。
尤其是嘴里啃着东家烤得油亮脆香的野味,还要面对他一张天生带笑的才子脸,听他用绝对让人发不出脾气的珠玉般的嗓音问:“是不是淡了些,可要再加些盐?烤鱼你吃不吃?”
于是只能很没有出息的答:“吃……”
钱进于是一面熟练的翻烤,一面跟她说哪个部位怎么烤才最香,时不时来两句让人听得口水直流的诗句佐证一下。
阿玉终于忍不住问:“东家,你确定咱们是来为皇后娘娘访寻山中高人,不是来B……野外烧烤的?”
钱进笑着揩去她唇角油质,眉眼弯弯:“携一二红颜,偷半日清闲。掌柜的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阿玉终于炸毛,抬脚一踢将他踹到水里,“敢跟老娘耍流氓,啊——”
话没说完已经被钱进拽着脚踝也拖到水里。山泉清凉,她又毫无准备,小腿入水便抽了。她下意识就拽住钱进往上攀。等她攀出水面,钱进已经跟被十个人蹂躏过似的,不止衣服,连头发都扯乱了。
她勾着钱进的脖子,树獭般缠在他身上。钱进笑得几乎要岔气。
“掌柜的,良辅兄是个没情趣的。考虑一下我吧。”
阿玉脚够不着地,急的要哭出来:“先把我弄出去。”
钱进笑着揽了她的腰,眼睛黑柔又精亮:“掌柜的先说——好。”
阿玉稀里哗啦道:“好好好——”
钱进摸着下巴,“是不是先立字为据?”
阿玉怒吼道:“好你个头啊!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第三个打主意的,经过层层传禀,终于站在了见俊面前。
是个仙风道骨的老头,须发皆白。一袭素白衣衫,手持拂尘,入殿长揖,若在山水空灵处,只怕会被误认作得道的散仙。
见俊看到他的瞬间,便意有慌乱。
那人偏不知死活的说:“老夫夜观天象,见紫微星动,知陛下传唤,特来相助。”
见俊面色一沉,笑里刀锋闪烁:“如何相助法,说来听听。”
老头道:“陛下心中忧虑,可是为了皇后娘娘?”
见俊道:“朕以为全天下都知道。”
老头拂须笑道:“皇后娘娘乃是西王母座下玄女……”
这一日,东华门外立起木柱,宫门打开,有锦衣的御林侍卫列队而出,最前一个手里举着明黄诏书,最后面两个拖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老头,老头身上蹭满尘灰,看上去颇有些狼狈。
有人认出那老头正是这几日汴京颇有人望的活神仙,便喊了人来看,不消片刻,蛰伏在树荫里屋的闲人便都聚集到木柱四周看热闹。
老头已被绑在木柱子上,侍卫才抖开诏书念了起来。
一个身上裹得严实的少年用力的想挤到前排去,奈何来得晚了些、又身材娇小,怎么也进不去,便扯了旁边一个四十余岁的大娘,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大娘见他露出来的皮肤白皙如雪,眼睛上又蒙了白纱,便知他是个白子,不由心生怜惜,也不怪他唐突,道:“说是妖言惑众,骗到皇上老爷头上了……啧啧,早觉得这人坑蒙拐骗,可不就得了报应……”
少年愣了愣,低声道:“这也不行?还真是油盐不进……”
他见那些侍卫们已经要入宫门,一着急,忙扯了眼上白纱,上前拉住一个,道:“带我去见皇上。”
侍卫嘲笑道:“皇上也是谁都能见的?”
那少年笑眯眯从怀里摸了张纸出来,道:“是你们皇帝陛下要见我好不好?”
侍卫对上他晶亮的蓝眼睛,不觉愣了一下,待看清他手里拿的是一张通缉画相,已经拉了他的手。挤上去道:“老大……”
总管来通禀,已抓住了前几日辨药的少年时,见俊正双手抱头沉默着。
——他知道自己已病笃乱投医。
昔日他最厌恶的江湖骗子,如今他们说的话,竟也能让他心动了。
妁慈不肯好起来,他已连早朝都没有心思听。他忙乱无措的想,自己也许很快就要变成昏君了。
他挥手命人将那个少年带上来。
他一眼就认出他,猛的站起来,道:“果真是你。”
少年茫然道:“陛下见过草民?”
见俊不欲跟他废话,只上前问道:“前日刘安时带你入宫辨药,你为何逃了?”
少年笑道:“草民去如厕,不知怎么的就绕到胡同里迷了路,没有逃——逃了今日就不会来了。”
见俊瞪着他,见他眼中全无慌乱心虚,知道他已百炼成精,不打是问不出实话的。但见俊已被拿捏到软处,因此他咽下心中疑问,道:“你说你认识那药?”
少年眯了眼睛笑道:“认得,那药叫妃子笑。”
见俊退了一步。
少年继续道:“这是西域密药,也只希提王室有。不管是谁,但凡服用过此药,必定越来越昏沉嗜睡。不出九九八十一天,便会一睡不醒。且死后身体不腐、容颜如生,仿佛面带微笑。希提只有犯事的宠妃才会赐药自尽,因此叫妃子笑。”
见俊想到当日妁慈服药的情形,不由愤怒的扇了他一巴掌,道:“你胡说!”
那少年并没躲开,只笑着擦了擦唇角血迹,道:“我有没有骗陛下,陛下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见俊怒道:“朕自然会试。朕只问你,密药,如何到了——”
他倏然停了下来。
少年眯了眼睛:“陛下想到了什么?”
见俊撑不住一般退了一步,“原来如此。原来他邀朕去会猎,是在威胁朕。可是皇后为什么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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