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侧殿,静室内。绣帷低垂,隔着如烟垂幕,站着一位颇有仙风道骨的灰衣道士,眉宇轩昂,象是化外之人。我独坐其后,身边并没有宫女侍侯。
太一真人,参见皇后娘娘!”
真人免礼,真人本宫问你,皇上近日都在做些什么?”
太一真人道:“皇上每日必修《皇经》,早晚都亲至含露殿斋醮。”帘后一声低叹,似若无着落,软软无力:“皇上身体不适,数日未朝,外面大臣们慌得不得了,真人有何计策?”短短几句话令太一真人心头猛跳,眼底精光隐隐,答应道:“昨日集合众位方士之力,用红铅等稀有药物提炼得大成仙丹十粒,尽数献给皇上,相信不久之后,皇上身体就能恢复,娘娘不必太过担忧。”我静默片刻,声音淡薄:“如此甚好,皇上如今病已入骨,只有靠丹药镇服,皇上若有不测,你必遭大难,就是本宫也未必能幸免,眼下要尽量拖延。”太一真人眸光闪烁,言语却未见慌乱,回道:“相国待贫道不薄,贫道自当尽力而为。”
又是一年深冬,寒风萧瑟中,唯有一树树梅花凌风而立,那花开得正艳,艳华浓彩,红霞灿烂,衬得窗上新糊的棉纸隐隐一片彤色,皇后午睡初醒,闲坐窗前,遥看庭院中湖波浩淼,随性拨弄着琴弦,一抹流畅的弦音流水一般飘起,黛眉轻锁,红尘万丈,千万人中能遇见你,是我所幸,奈何却要两地遥望。“皇后娘娘,要打赏给王修容和柳御女的礼物都准备妥当了。”碧儿拿着一份金色礼单过来,见我没有表示,念道:“野山参两对,红宝石珠磬宜簪一对、这些事情你做主就是了,不用来请示我,皇后轻叹一声,按住琴弦。这个月,王修媛和采女同时有孕,太后大喜,皇帝也下旨两人各晋一级,并赏赐珍玩无数,我做皇后的自然也得表示。“柳御女刚才就来过,皇后娘娘正午睡,所以就回了。”玉初边整理被褥边说道。“那柳御女到是很守本分,虽然有了身子,每日晨昏定省一件也没有落下,王修容就持宠而娇了,隔三岔五不来不说,在宫里也仗着太后撑腰又有了身子,越发了不得了,前几天奴婢就听说有个地位低一些的宝林因为言语冲撞了她,被她宫里的的太监们关到永巷里饿了几天才放出来。真是的,以为她是谁啊?”玉染端过一杯热茶来,愤愤不平道。她和玉初被调到我的宫中也有一段日子了,性子还和以前一样直。“好了,好了。”玉初打断她,“你说要给二皇子的褂子改改的,活儿还没做完,就在这絮叨,也不怕皇后娘娘生气!”玉染吐了吐舌头,跑开了。
雨萱到!柳御女到!”外面的小太监高声通传道。
雨萱!”“柳芯!”“给皇后娘娘请安!”
两位妹妹都是自己人,起来吧,皇后素来最烦这些繁文缛节的,皇后这时步坐于窗边的宫锦长榻上,平和地道。两人被玉初指引着到一旁搭着银鼠椅垫的檀木雕花椅上坐下,低垂眼帘,只看者地上铺设的厚厚的金蓝交织的地毯。最近我为了巩固在后宫的势力,很是做了一些非凡手段,嫔妃见了我都有些惧怕。见她二人如此,我反到有些不好意思。见柳御女仍是半旧宫装,便问道:“柳御女,近日天气渐冷,身子可好,千万不要感染了风寒。”“谢娘娘关心,臣妾一切都好。”柳御女忙站起来回话。“没事就好,王修容有太后照应,本宫不担心她,只是你……这内务府的人都是一双势利眼,未必就不敢欺软怕硬,你那份例必是不够。”我的话正触了柳御女心中隐伤,面色微变,明媚的眼睛里顿时有了水意。“碧儿,去,把那荔色洋绉挂面的白狐腋拿来,赏给柳御女。”我唤了声,接着又笑道:“你也别难过,等你为皇上添了位皇子或公主,好日子就不远了。”“雨萱,你侍奉皇上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就还不见动静?”我似笑非笑地看了旁边的雨萱一眼,“臣妾也想,只是这事……。”雨萱适时的红了脸,害羞道。正说话间,嬷嬷带了见佑、见清过来,我微笑着:“来,佑儿让母后抱抱。”接了过来,雨萱等自然近前看孩子。佑儿和清儿已经五岁了,一色的石青绣四团五爪金龙亲王常服,外边青狐端罩,小脸红扑扑的,叫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摸他们粉雕玉琢的小脸。忽听柳御女道:“皇后娘娘真是好服气,两位皇子生得这样好,长大了必是有出息的,皇后笑道:“你倒不必急,等到了来年冬天,你定会替万岁爷再添个小皇子。”
正说笑着,宫门处唱到:“皇上驾到!”皇后放开佑儿,再牵着清儿的手,迎了出去。“皇后,免礼!”皇上伸手扶起我,他面色微微泛白,略略消瘦了些,精神犹可。他笑容可掬的将佑儿、清儿揽到怀里,“来,父皇抱抱。”正要往暖阁里走的时候,才发现后面还跪着雨萱和柳御女,才道:“两位爱妃也都平身吧。”“皇上,臣妾等告退。”雨萱是个精灵人,见机便拉着柳御女退了出去。“瞧瞧,又长胖了,跟父皇说说最近都念了什么书啊?”皇上把两个孩儿一边一个放在腿上。见佑歪着脑袋想了想,认真回答:“儿臣念了《诗经》和《论语》,夫子让我们每天都要写字,要持之以恒才会有成。”“恩,不错,不错!”皇上笑道。“母后,父皇夸奖儿臣了!”见佑高兴得直嚷嚷。皇上回头问清儿:“那清儿最近都在玩什么啊?”“儿臣喜欢和大哥、二哥一起玩,我们最近都缠着四皇叔将我们骑射呢,不象明珠妹妹整天只会斗花什么的。”见清连珠炮似的说开了,听到清儿提到四皇子,心不觉漏跳了两拍,偷眼看看皇上,满脸和蔼,并无不妥。“你四皇叔公务多,别老是缠着他,要是喜欢骑射,父皇改日给你们正经聘个师傅可好?”皇上亲了亲见清红润的脸蛋,“好啊!好啊!”清儿大笑着拍手道,又偷偷看了我一眼,小声咕哝道:“可是母后不喜欢我们拿刀拿枪的。”“好啊,居然在你父皇面前告母后的状,皇后祥装薄怒,作势要打,清儿忙嬉笑着躲到皇上怀里。“好了,好了,别和小孩子斗气了。”皇上无奈地笑道,“我们开国皇帝便是马背上得的天下,虽说现在天下太平,以文治为主,可是难保将来或许也会有战事,也不能荒废了武学,文武双全才好,皇后递了一盏新茶给他,叹道:“皇上有所不知,清儿天性活泼好动,便是如今也没有一刻停歇,前几天才用弹弓把母后的金丝雀射死了,气得母后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如今让他学武,我真担心……”“皇后不必太担心,小孩子家哪里就有不淘气的,就是朕小时候也曾把先帝的爱物弄死过,长大了也就慢慢会静下来……咳咳”皇上刚说了几句,便忍不住咳嗽起来,皇后慌忙让嬷嬷把清儿佑儿带下去。“皇上,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扶着皇上,一手轻抚其背心,为他顺气。“朕没事——”说着又咳了起来,他本在病中并未康复,这时候只觉得身上焦灼疼痛,忍不住轻轻颤抖,皇后伸手一摸额头,知道又发热了,赶紧传太监照着太医开的散热方子煎药来,皇上想了想,终于还是道:“罢了,太医开的方子朕吃多了也不见效,还是用太一真人炼制好的大成仙丹试一试。”碧儿送来一碗温水,皇上从随身的荷包里倒出一粒褐色丹药,和着水一饮而尽。又在长榻上半卧了一会,终于渐渐忍住咳嗽,气色似乎也好了些,略略欢喜道:“难为他——真人真是有些道行的。”暖阁中地炕暖和,我又服侍了皇上一回,身上就出了一身薄汗,招挽翠端来热水,打了个手巾把子擦脸,又换了衣裳,陪着皇上小坐。家常的藕色贡缎狐腋小袄,灯下泛着银红色泽,越发衬得我一张素脸晕红。皇上看着心中一动,含笑道:“才几日不见,皇后出落得越发水灵了。”说着就伸手来握我的手。皇后把手一缩,皇上的手生生地僵在空中,心中不悦,只缓缓地缩回了手。我低声道:“什么水灵?不过是个黄脸婆罢了。”语气黯然,似一腔幽怨。皇上一听,不由得唇角笑意浮现:“原来是在怄气,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难道还不明白吗?”我听了这话,方才说:“臣妾不敢揣摩皇上的心意。”皇上见我粉颈低垂,亦嗔亦恼,说不出的动人,忍不住道:“皇后不要生气,朕许你件事,保准你高兴。”他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可闻,气息间尽是他身上淡淡的药香,皇后心下慌乱,不免有些焦躁,把脸一偏,衣领下颈子肌肤白腻若凝脂,皇上情不自禁地吻了下来,皇后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却不想越发让他觉得怜爱无限,脑中空白一片,只觉得唇上灼人滚烫,手紧紧攥着衣襟,身后背心冷一阵热一阵,仿佛生病的是我,想要推开他,却又不敢,只得咬紧嘴唇,红艳艳似要破出血珠来。皇上觉察我的异样,道:自从你当了皇后,朕觉得你多了好多心事。如果是这样,朕宁愿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妃子,那样朕还常常可以看见你的笑颜。”顿了顿,他低叹了声,“朕答应过你朕有生之年无人可以超越你的地位,这话朕一直记着。前些年佑儿他还小,如今长大了,越发懂事,是该给他名分的时候了,这天下是朕和你共有的。也教后宫的众人都定下心来,省得你烦心,听着他的话,脑中嗡嗡微鸣,只听到窗纸上风雪相扑,簌簌有声,盼了这么多年总算盼到了,却早已没有当初那种喜悦热切之情。恍惚间,我轻轻将手放在他手里,忽然一紧,已经让他握住了,只听他低声说:“这些年,朕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三十多的人了,脾性越发急噪,直到跟着真人学道,心里到少了很多繁杂,觉得没有什么事是放不下的,只除了你们母子……”“皇上!”我将身子靠过去,依着他的肩头,眼睛在暗沉沉的光线里似隐有泪光闪现,极快的转过脸去,“皇上,你的身子正经还是让太医们好好治治。”“莫哭,莫哭,只要你说,朕就随你。你父亲举荐的真人也是极好的。”他拍着我的背。他这样一说,我的眼泪却簌簌地落了下来,心中翻出一丝悲怆,漫漫地透出来,只不愿去再想。
十年十一月十二日,帝于体元殿下诏,册立皇后嫡子元佑为太子。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朕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嫡子元佑,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太后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十年十一月十二日,授元佑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擢御史大夫为太子太傅,信亲王为太子太保,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大典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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