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且不论史王式是怎么拆东墙补西墙,终归是把史张氏的丧事好生置办起来了。不但停灵七天,做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焰口施食,还请了一百零八禅僧日日诵经,超度亡魂。
史张氏一与娘家不亲,二则生前无子,死后连个摔盆引灵之人都没有,还是史家二爷的嫡长子史秉靖代为摔盆引灵。这灵堂之上烟熏火燎,熏的人胃口都没了,不过短短数日史秉靖便消瘦了好些,看的史王氏好生心疼,虽是孝中用不得荤腥,但用鸡汁煨的豆腐,炖的软嫩的鸡蛋羹,可未曾少过。
连隔了房的史秉靖尚且如此,更别提史张氏亲生的史湘云,更是日日都要去灵堂哭灵,只是这史湘云毕竟是大人的心智,虽对史张氏有几分母女亲情,但毕竟接触的少,小小婴儿的身体又不是太健壮,哭多了也是累的头晕脑胀,头一二天还能哭的出来,之后压根就挤不出多少泪珠子来。
但以史湘云之身份,倘若哭的不够凄惨,又会被人视其不孝,张嬷嬷不得不下狠手掐着史湘云的小短腿儿,强逼她哭出声来。
旁人犹罢,这史秉靖可是心疼坏了,张嬷嬷还没捏就直喊着轻一点,捏完后还硬是要给史湘云吹吹,甚至深怕张嬷嬷在他不注意时又偷掐妹妹,硬是抢了张嬷嬷的工作,日日抱着史湘云不肯放手,那小眼睛直盯着张嬷嬷,活像张嬷嬷是专打小孩的恶人,看的张嬷嬷好气又好笑,却也有几分宛惜,如果小姐早几年生子,小小姐能有这么一个亲生哥哥该有多好。
史秉靖是史家的独苗苗,整整五、六年里,因接连守孝之故,史家三房里就他这么一个孩子,无论那一房都极看重他,更因贾家过往的前车之鉴,史家三兄弟生怕这唯一独苗被人带坏,史秉靖身旁的人都被人查了又查,探了又探,方敢让其近史秉靖的身。
史家无族学,也不敢把自家独苗放在那贾家族学之中,此时的贾家族学虽没有后世那般不堪,但眼见贾家那么多年也没出过半个秀才举人,史家人也心知这贾家族学的水平了,捥拒了姑母的建议,请了年长脾气好的举子单独教导史秉靖一人。
为了这一点独苗,史家三兄弟可说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生怕疼宠太过误了孩子,又怕孩子被打磨太过,伤了心志,其中之辛苦,大可以写一本教养孩子的书了。
也因如此,史秉靖虽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但无一丝傲慢之气,只是因史家三兄弟对其保护太过,平日里竟无一年岁相近的孩童与其玩耍,这日子也是寂寞的很。
好不容易大伯母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妹妹,可真是把他给乐坏了,自史湘云出生起,天天掰着手指数着小妹妹何时才会长大跟他玩,自史湘云养在史王氏膝下后,更是天天到妹妹房里报到,如小大人般问着妹妹吃了什么,睡的好不好,比史王氏还要勤快尽心的多。
史王氏自是乐得他们堂兄妹亲近,眼下史家就这二个眼珠子,史秉靖不亲着史湘云,难不成还跟着贾家那群不着调的好吗,虽然女孩子家长大了也就一副嫁妆嫁出去,但女儿嫁的好了,也能是娘家的一份助力,两人感情好了,将来也才会尽心互相帮助。看在史秉靖的份上,史王氏对史湘云的教养也多了几分用心。
史湘云也乐得和这个堂哥哥亲近,不但甜甜的笑了,还送上一个湿漉漉的香吻,虽是鬼影森森的灵堂之上,此处却有一股默默温情,看的众人会心一笑。
唯一遗憾的大概是因为史张氏毕竟是“前”保龄候夫人,来吊唁的人并不多,大部份的人都仅仅只是随个礼便罢,连史张氏娘家都只不过派了大管家前来,倒是老亲贾家颇有心的是由贾赦亲自前来祭拜。
虽知人走茶凉,但史王氏还是忍不住为长嫂叫屈,暗暗跟史鼐抱怨。
眼见门庭冷落,史鼐也只能暗暗叹息,一步错,步步错。他们当初走了太子的门路惹的圣上不喜,后虽然是因还了欠银而换回了爵位,但圣上对史家的心结已生,他和二弟的军职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可见得圣上还颇有疑他之心,眼下也只有规规矩矩的守孝,且莫招了圣上的眼了。
史鼐长叹一声,了拍史王氏的手安慰道:“委曲妳了。”
史王氏当下红了眼眶,突觉这段时间抵押典当的嫁妆和空了的银箱也不算什么了,低声道:“妾身不委曲。”
这般强颜欢笑之色可比眼泪汪汪的哭诉还要惹人心疼,史鼐又捏了捏史王氏的小手,指尖缓缓磨擦着妻子皓如白玉的手腕。
史王氏顿时红了脸,望着史鼐的眼睛水汪汪的,那小眼神份外勾人。
灯下看美人,平添三分颜色,更别提史王氏本就容貌颇佳,看的史鼐好生意动,这手脚就有几分不规矩了,虽在兄嫂孝期,但只要王氏不怀上孩子,就算再严正的御史也不会盯着别人家房事。
正当两人搂搂抱抱之时,突听房门外传来一阵吵闹之声。
一小婢高声喊着:“夏姨娘病的厉害,求太太行行好,给夏姨娘请个大夫吧。”
接着一阵碰碰磕头之声,还有嬷嬷们的喝斥声与女子的哭求声,史鼐当下便皱起眉头,看着史王氏的神色便有些不对。
史王氏顿时气白了脸,夏姨娘的丫环掐着这个时间点哭求她请大夫,这不是暗示她苛待侍妾吗。
史王氏强笑道:“哎呀,这是怎么了?夏姨娘啥时病了?早上她来给我请安时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啊。”
接着瞄了史鼐一眼,眼眉间尽是说不出的暧昧揶揄,“夏姨娘下午不是才给二爷送过补汤了,怎么病的那么快……”
听出妻子暗示夏姨娘装病之意,史鼐颇不以为然,夏姨娘是他奶妈之女,素来身子赢弱,性子又柔弱,断是不会故意装病。
史鼐瞧着史王氏的神色,想着妻子也不是什么苛刻之人,淡淡道:“夏姨娘素来身体弱,可能是夜里风大病了,我去瞧瞧……”说着便起身离开。
史王氏暗暗咬牙,却也只能笑着恭送史鼐,眼下正在孝期,又不是初一、十五,她是断然做不出像姨娘们那般痴缠撒娇之态,只能强笑着恭送着史鼐离去。
待史鼐离去之后,史王氏独坐在梳妆台前许久,轻抚上自己的脸颊,嘤咛般的细语如泣如诉:“嬷嬷,我老了吗?”
“太太还年轻呢,怎么算老。”周嬷嬷连忙安抚道。
“那爷怎么总是去了夏姨娘房里……”
周嬷嬷暗叹,这男人就是爱姨娘通房,把正妻当摆设,这有什么法子,就算是像大太太那般说是和大爷感情极佳,大爷屋里还不是有着好几个没名份的通房,只是大太太手段厉害,把那些通房一个接着一个被打发掉罢了。
周嬷嬷安慰道:“太太还有小少爷呢。老爷就这么一个独子,这将来的一切不都是小少爷的。”
“哼,以夏姨娘这受宠劲,生个庶子也不过是迟早之事。”史王氏恨恨道,“连孝期都不忘勾着老爷,真是下贱胚子。”
史王氏尖声问着周嬷嬷,“夏姨娘那的避子汤可备好了?她是二爷的心尖子,万万不能出问题。”
周嬷嬷明白,低声道:“这避子汤都喝了好一阵子,用的都是上等的药材,绝不会出问题。”
莫说孝期生子了,这夏姨娘往后都生不出孩子了。
按她说这夏姨娘也真是傻了,明知孝期不能生子,还偏要勾着二爷,怎么能怪他们这避子汤一碗一碗的往夏姨娘房里送呢,这喝多了避子汤弄坏了身子,也是夏姨娘自找的,怪不得太太。
“给我盯紧夏姨娘,二爷现在艰难的很,万不能闹出孝期生子之事。”史王氏微微一笑,淡淡命令周嬷嬷。
她轻抚了一下眼角皱纹,这居家过日子,还是得有个儿子才是真的,其他全都是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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