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媒婆笑吟吟的，心里只当这桩美事八九不离十。

　　谁知，师傅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我那徒儿有些劣根，把她交给别人我委实有些不放心，况她还小，且，那柳家二公子我原是见过的，生得虽不凡，到底弱了些，与我那徒儿怕是合不到一处来，就这样了，你原话奉还便了。”说完道一声，送客。

　　那媒婆吃了个如此大的闭门羹，想是再也不会接手这桩棘手的难事了。

　　后来，她问四师兄：“为何师傅明明拒绝了人家，却还要骗我说要把我嫁了？不与我说真相？”

　　逗她玩？

　　四师兄答：“逗你玩。”她当下一只鞋拍向四师兄的头。

　　可是，她心里左右琢磨了几天，琢磨出这样的结果……师傅之所以那样说，目的在于试探她，试探什么？

　　试探什么她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倒是许多年后她才终于想通了。

　　原来当初，师傅是在试探她的……心。

　　师傅的桃花太多，棒打了一次不代表次次都能打得着。

　　而那最难打的一朵桃花，还是她亲手给师傅送上门的，想来这件事，也着实是件捶胸顿足的事。

　　起初，师傅对她棒打鸳鸯的行为还能容忍，后来师傅无奈到连容忍也免了，只是叹着声对她颇为奈何的说：“小五，师傅是男人。”

　　由是，某一天，师傅领着她下山出诊，回东华宫的当头经过清水城，路经城中最大青楼……惜花楼。

　　当天也巧，惜花楼前平地筑起高台，竟是一场花魁比赛，自然而然，她和师傅都留下观望。她想，青楼是男人送上门的，花了银子，完了事便一挥衣袖走人。如此一来，既解了师傅的急，又无需再挥起棒子打鸳鸯，当时的她觉得，青楼是如此美好的地方啊。

　　好，好个鬼的好。

　　花魁大赛空前热后。

　　这一届的花魁资质明显较前些年高出许多，惜花楼前环肥燕瘦的不是女子而是这清水城的男人们，浪潮一般的吆喝声里，所有男人引颈期盼，盼着那名唤飘飘的花魁，能将手里的红花抛到自己手上，便能成为飘飘的第一个入幕之宾。

　　花魁飘飘一扔一个准，好巧不巧就扔到了她的头顶，她顺着那么一接再一抛，那艳红的彩绸端端的就挂在师傅腰间别出的剑鞘上。

　　惜花楼里，她把酒浇愁，想着师傅此时此夜此情此景正在温柔乡里你侬我侬，她就心酸得五脏都疼，可这是她最大的让步了，但她还是期望师傅能够出现在她面前，悠悠然笑着对她说：“小五，师傅什么也不要，我们回家。”

　　可是酒喝高了，师傅也没从那温柔乡里走出来。

　　“姑娘，怎么独自一人月下喝闷酒，倒不如让在下陪着饮一场。”一柄扇子抵在她下颌挑起她醉醺醺的脸，她朦胧着迷离的目光瞧去，约莫瞧见一张干净英俊的脸，正笑吟吟的对着她望，她也笑吟吟的端着酒壶摇摇晃晃倒在那公子怀里，醉得几乎不省人事，打了个酒嗝，魅惑道：“月下喝着……没意思……不如你教教我……什么叫花前月下…倒不好么……”常听四师兄说这些淫词艳曲的，她也想深入的了解了解，究竟男人和女人，师傅和那花魁在温柔乡里做的是哪般？

　　又是什么个滋味，能让男人如此着迷？

　　“师傅！”

　　“没事了，小五，师傅在这，师傅永远都在。”

　　多年后回想当时一幕，她不由得感叹。

　　那一次回到东华山。

　　师傅变了。

　　东华宫里不再是她唯一一个女子，惜花楼的花魁飘飘也来到了东华山，看那架势，多是要长住的意思，这是她始料未及的，想到这红线还是她亲手接成，便每每夜晚呕得觉也难睡着，谁知道师傅会来真的，日日与那飘飘姑娘你侬我侬，情深意深，俨然成了一对眷侣。

　　东华宫里左一声师娘，右一声师娘，成了最刺耳的荆棘。

　　偏三师兄爱日日跟在后头笑呵呵的嚷嚷：“师娘，师娘！今日可又有啥好吃的不曾？”她最是瞧不起三师兄这等狗腿行为，气不过下，没得与二师兄偷了师傅的酒来解闷。二师兄打着自创的醉拳，尽管在她看来更像是猴拳，可是看在二师兄喜欢忌恨人的份上，她也不大敢说出真话来。

　　便奉承的呵呵笑道：“二师兄，你这拳，愈发的精进了，不错，不错。”

　　二师兄灌下一口酒，忽然凑上来，喷着满嘴的酒气，目光是从未有过的奸诈，“五丫头，酒可不能消愁，打打醉拳还是行的，你说你愁什么，其实你愁什么二师兄我岂会不知。”

　　她惊愕：“啊，你知？”

　　二师兄敲了敲她的头，“我知。”

　　“你知什么？”

　　“嘿。”二师兄打了个酒嗝：“师妹你……喜欢师傅。”

　　她蹭地一下蹦了起来，脸颊烧得火一般红，羞涩道：“你，你，你都知道了？”她想，她的保密措施做得没有十分，也有九分九的完善了，怎么二师兄还能了解得如此透彻。

　　二师兄顶着张醉醺醺的脸，笑道：“别伤心，五丫头，师兄我顶你。”

　　她眼睛里忽闪忽闪的，“二师兄，你要帮我赶走那妖精！”

　　二师兄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你还小，不懂什么叫人伦纲常，自古师徒是不被允许成为夫妻的，虽我没有那迂腐的成见，可不代表其他人都能了解支持你，便是师傅他老人家本人也……”一个酒嗝，打断了二师兄接下来的话。

　　她目光坚定而纯真的道：“我不懂什么是人伦纲常，我只知道，我喜欢师傅，我要做师傅的妻子。本来，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不是么二师兄？”

　　二师兄叹了一口气：“五丫头，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你本没有错，师傅他……也没有错，错的只是这害人的礼教罢了，师妹，莫怪师傅，师傅他心里想必也是苦的，才不得不演了这出戏，别人看不懂，我却是能看明白的，师傅他……”

　　她懵了：“啊，二师兄，你看得懂，我听不懂啊，二师兄你说明白点，二师兄！”

　　二师兄已经倒在屋顶草垛子上，抱着酒壶打起了呼噜。

　　仰望漫天遥远的星河，璀璨的星子就像是一个个遥不可及的梦，她在地下，那白衣卓然的师傅在天上，她伸手去触碰，仿佛握在掌心，却又抓了满心的空荡。

　　二师兄的话，她仿佛有些懂，又仿佛不太懂。

　　她坐在屋顶上，远处，看着师傅月下奏琴，花魁伴舞，好一段花前月下的相知相伴，一颗酸涩的泪水缓缓从眼角滑落，“师傅，徒儿的心，约莫就要死了……”不然，为何会如此的疼痛着。

　　远处花丛树荫下，伴着月明星稀，晚风吹起他的白色衣裳，他抬起头遥遥望来，望着那屋顶草垛子上遥望星空的少女，娇美的脸，明镜般的水眸，总是挂着依赖的笑容，蛊惑纯真的对着他说：“师傅，徒儿喜欢师傅，长大后要做师傅的妻。”

　　飘飘望了望远处屋顶，又望了望眼前的人，笑道：“白神医医术高深莫测，原来也有自己治不了的病。”

　　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

　　飘飘凝着远处的少女，说：“身上的病容易治，这心里的病却难治，白神医的心病，可见自己也无法治愈。”

　　他笑了笑：“我无心病。”

　　“是么？”飘飘淡淡笑道：“我是女人，最了解女人，我在风月场里活了这些年，看人的本事学了不少，学得最多的，便是看人心里的事，白神医心里搁着一个人，此人重不得，轻不得，放不下，拿不开，想要爱，却爱不得……飘飘可有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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