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掌灯时分，崔明靠在炕桌上无精打采的看着墙上跳动的倒影入神。

　　平婆洗漱完，一边捶着腰一边慢慢的爬上床。看见崔明这个样子，明知故问道：“想什么坏事儿呢？”

　　崔明也不看平婆，淡淡的问道：“闺女睡下了？”

　　“睡下了！”平婆哎呦哎呦两声，狠狠地捶几下腰躺在了崔明身边。

　　崔明皱着眉叹气道：“她也是个大姑娘了，眼瞅着就要议亲说婆家了。你说你不管不顾的打她一顿，是不是不大好啊！”

　　平婆翻了个身，看着一脸不自在的崔明。知道他心疼闺女，难道自己不心疼孩子？那也是自己十月怀胎从肠子里爬出去的亲骨肉，都说打在儿身疼在娘心，她可比谁都心疼。

　　“你也说她快要议亲了，可你睁大眼睛瞅瞅，她这一天翻出来的花样还少么？”平婆索性又坐了起来，越过崔明将那油灯吹灭了。

　　屋子里并没有因为突然没了灯亮而变得漆黑一片，月光从窗户上射进来。二人既可以看清楚屋子里的摆设，也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的表情。

　　“你也是有儿媳妇儿的人了，难道不知道家里有个明事理的媳妇儿有多重要？若是闺女的话，糊涂就糊涂了。左不过还有爹娘兄弟帮衬着，可做媳妇儿当娘的能糊涂？那不是害了别人全家好几代，不是害的孩子一辈子不顺当？”

　　崔西月不只是一个女儿，她是一个妻子更是一个母亲。一个家族无论大小，无论是不是名门望族影响后代的依然是女人。

　　“旁的不说，你就说咱们这两个儿媳妇儿。老大家的乖巧懂事，虽说性子有些轴还小心眼。可那点小心思有什么大不了的，她一心当自己是崔家未来的当家人。能吃苦又不抱怨，这些年无所出我可曾说过她半句不是？还不是因为她心里明白事儿，生孩子那是早晚的事儿。你我都清楚，这是个好媳妇儿！”平婆说的话，崔明连连点头。

　　点完头还不忘提醒平婆：“老大家的怀不上孩子，你也别催她。我看她这一年恨不得把自己累死，咱们当老人的都不着急，她怕什么？再将身子累坏了，将来可真就难生了！”

　　平婆不好说阮三娘已经想明白了，现在不再像个黄牛一样勤勤恳恳的出力干活。而是懂得了将手里的活儿放给短工干，自己也知道熬汤喝药补身子。

　　她啐了一声崔明，眼带笑容面上却佯装蔑视：“呸！你一个公公管儿媳妇儿干什么？家里娘们的事儿，我心里有数！”

　　说完又长叹一口气：“老二家的啊，也是不错。可我冷眼看着她心思大着呢，将来也不知道能不能留住！”

　　崔明听见老婆子这半截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上前激动地抓着平婆的手：“她做了什么事儿？是不是真的跟谁胡乱来了？”

　　平婆抽出被崔明抓着手，然后狠狠地推了他一下。没好气道：“你这一天脑子里都想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听三不听四的！”

　　崔明着急解释道：“我这不是急的么，你也不说清楚了！”

　　平婆这才想起刚才自己的话，她顿了顿解释道：“我是心思着老二家的心思比咱们都深，若是老二哪日混蛋伤透了她的心。这家到时候也留不住她了！”

　　崔明不可置信：“那不能！当初老二跑了的时候，她大可以不跟着咱们回来的。如今跟咱们一起回来了，就是想跟老二一块过下去。你看现在不是过得挺好么，等老二回来了两个人生个孩子，也就安稳了！”

　　平婆点点头：“但愿如此吧，这个孽障到现在也不给家里一个消息。老二家的娘家得力，有的是钱补贴她。咱们家可没这个财力惯着闺女，你说，咱们在娘家的时候不好好教她。将来可怎么办？”

　　崔明这才明白过来，老婆子今日狠狠地打了女儿一顿是为了什么。

　　自打二儿媳嫁过了过来，闺女就跟黄牛看见红花群一样。天天乌眼鸡一样盯着人家，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得揪住人家的小辫子。

　　曲大丫当初再跟她关系要好，她二哥当初把家里闹得翻天覆地不一样让人家嫁了过来么。再说若不是老二家的嫁进来，今年还会有这样的好收成么？

　　雨水这么少，家里的地这么多，没有程大财主那一大水泡子的帮助，不知道得赔多少钱。

　　来年别说她隔三差五要去一趟城里，若是没有老家的，恐怕明年就要天天啃高粱饼子了。

　　“那你可得抓紧了！”崔明放心的躺了下来，对着背对着自己已经昏昏欲睡的老婆道。

　　“不添人进口还看不出来她的毛病！可得好好的把她的毛病都板过来，女人家最要不得的就是嘴碎。招祸啊！”平婆迷迷瞪瞪听见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崔明絮叨的这件事儿。

　　第二天，觉得异常尴尬的程婉瑜找了一个理由。带着给爹娘做的衣服鞋子，领着小翠主仆二人由崔西斌送回了东凉河。

　　也许是因为他是大伯子，也许是因为上次在程家遭遇记忆犹新。总之崔西斌将程婉瑜主仆二人送到了程家门口，就赶着骡车回家了。

　　即便程婉瑜的哥哥们如何挽留他吃饭，也只是憨厚的摇头头也不回的往家赶。

　　程婉瑜目送大伯子离开，然后欢喜的挎着八哥程幼之的胳膊蹦蹦跳跳的进了院子。

　　重回到少女时期，程婉瑜决定享受一把少女该有的活泼朝气乐观美好。

　　她拎着裙子一路欢快的冲进上院，刚踏进院门口就看见堂屋里父母坐在左右两个太师椅上。下手处两排坐着七位兄长，身后则站着八个嫂嫂。

　　“回来了！”

　　“没变样子，还是那么漂亮！”

　　“我看倒是瘦了一些，不过气色更好了！”

　　程大财主高兴的忘乎所以，早就凭着本能起身迎了上去。

　　在程家，也只有他不会顾及什么礼数什么教条。怎么高兴怎么来，也不再乎别人怎么看。

　　上前一把抱住阔别多日的女儿，原地转了三圈才将晕头转向的程婉瑜放了下来。

　　“爹！”程婉瑜红着脸，撒娇的抱着他的胳膊。一脸的不好意思，前世老父亲也曾几次欢喜的想要抱着自己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可自己却每一次将他推开，更是义正言辞的告诉他，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已经成家为人妻了。

　　想起上一辈子，程大财主失望又带着伤心的表情，以及每一次不得不疏离的动作。

　　她都会狠狠地骂自己，父母不就是这样么？不管自己的孩子是三十岁还是六十岁，在他们的眼里孩子永远都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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