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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歌尽桃花扇底风(六)

且歌 十年一信 4562 2021-04-02 20:40

  他竟是看不到我的,那双曾经给过我无尽温柔的眼睛,只余空洞。他掌心颤抖,抚摸我的脸,轻纱飘落在地,微笑着什么也不说。

  他不想再骗我了,可是他又不愿承认,或许看不见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即使看不见他还是能接住我,他还有耳朵,可以找到我的所在,他还有双臂可以这样抱着我。我不在乎,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他还活着,什么我都不在乎。

  他得了那么重的病,顾且行下的毒,目的就是要他的命,就算古泉汗王医术再高超,也难免留下些后症。他今日就是来找死的,只是再抱抱我,感受最真实的触碰,我们都别无所求了。

  我抬起身子,捧着他的脸覆上他染血的嘴唇,疯狂地抵死亲吻,尝尽他口中的血腥,攫取属于他的气息。此时此刻我已经无法表达什么,我只想让他知道我在,我们在一起,我们的心也在一起。

  也许过了今日,不论是容祈还是且歌都不复存在,大概顾且行会残忍到,尸骨都不准我们葬在一起。而现在,我要这千军万马千万双眼睛见证我的爱情,我与他,必定至死不渝。

  亲吻过后,他将我松开,顾且行见我没死,命人开了城门,是要把我抢回去。我看到周炎已经带大队兵马,抵达主门后,而容祈等人的后方,也已经激烈开战。不出片刻,便是在我们伫立的地方,必定有一场恶战,顾且行要的不是生擒,而是死灭。

  交战时误伤在所难免,不管是容祈还是顾且行,一定都不想我受伤,我回到城里去才是最安全的。容祈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他仍旧对我微笑,像最寻常的劝说,“回去吧。”

  我将他抱紧,一字字坚定地表白:“我不走!容祈之后,再无且歌。生则不离,死亦相随!”

  “你不能死,”他抚摸我的侧脸,拭去眼角滑出的眼泪,他说:“我们带不走描红和如意了,只有你活着,她们才有希望。”

  我摇着头,我知道容祈不过是在劝我罢了,自己的死活都不关心了,哪还有心去在乎那么多。每个人都有自己命里的定数,容祈只是想用这些看似负担的东西将我栓住,让我活下去。

  我自知绝对没到活够了的地步,但要我独活,我不稀罕!

  我的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即使他看不到我,我坚信我这样直视着他的眼睛,他感受得到。我没有关心秦子洛,也忘了我方才跳下来的目的,幸好秦子洛也接住了璨儿,只是孩子不比成人,那样急速的下落,便已经足够吓得昏过去。

  秦子洛骑马过来,容祈不理我的挣扎,将我放在另一匹马背上,秦子洛把璨儿交给我,看一眼沉睡的小儿,他沉沉闭目,对我说:“你活着,是最后的希望。”

  若这世上曾有一个人,可以劝顾且行手软,我或许算一个。可是现在,我早已经弄不清顾且行对我是怎样的感情,很明显的是,他更爱的是自己,是他的皇位和帝王之尊。而今日这场恶战,秦子洛和容祈的死亡,几乎无可避免,要保璨儿,哪怕只是一时,也只能由我先带它回城。

  我用这样危险的方法,降落在容祈眼前,却还是不得不回去。就算这一转身,便是诀别,我无法想象接踵而至的惨烈,我最爱的人,我这世间仅存的血脉兄弟,已到了死期。他们今日这场折腾,什么结果也没折腾明白,唯一是给了我一个,与他们最后见面的机会。

  兵临城下,两军不发,所有人都在等待我的选择,我望着容祈,泪眼朦胧,两匹马之间隔着点距离,我抓着他的手死死不放。

  他终究还是要放手的,一边推开的手掌,他哽咽着一字字对我说:“且歌,今日便是死别。”

  从头到尾,容祈没有对我承诺过太多,只有那句宁可死别绝不生离我牢记于心。他没有食言,今天他不来,我们便是生离,他来了,死别了。

  他们无力与顾且行对抗,他只能用这最后的死亡宣誓世人,我顾且歌是容祈今生挚爱。从此我们也许会成为一场风韵佳话,也许会有人在小本儿里记下我们的故事,有些未来的没来得及发生的期待,有人会在故事中,成全我们。

  容祈扬起马鞭抽打我身下的马匹,我抱着璨儿回望着他,无力阻止马匹朝城门前进,只看到我的爱人,抬着空洞无望的眼神,尽力追寻我最后的身影。

  流箭在瞬间激射而下,箭雨中我艰难追寻那抹墨蓝色彩。城中兵将齐齐冲杀出来,瞬间埋没了我的视线,最后的最后,我只看到容祈闭上眼睛,一杆长缨枪刃指苍天。

  我进城之后迅速被士兵包围,他们不准我再有任何举动,顾且行依旧临立城楼之上,天边残月高悬,他欣赏着这血染的江山长卷,云淡风轻。

  这场仗打到黎明破晓,死伤成山,那些追随郁王爷一生的死士,在战场上挥洒了最后的热血,归于尘土如尘埃落定。

  我被押送回顾且行给我在宫外添置的小院,得到容祈的死讯,没有尸首,他们说他已经被碎尸万段!

  我哭到几乎泣血,死死抱在怀里的璨儿,身体却越来越凉。我知道他就要死了,那双乌紫的嘴唇,适才让我明白,顾且行在决定将璨儿抛下城楼前,就已经给他下了毒。他知道秦子洛接得住,他是想让秦子洛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点死去,彻底失去气息。

  他的恨,已经到了极致。他如此恨,如此报复,终究又能得到什么。

  我抱着璨儿发呆,整个人已经麻木,鲜红的帷帐鲜红的嫁衣,都是用血染成的颜色。我已经无动于衷到,不知如何去考虑生死,只是发着呆,好像自己也已经死掉了。

  后来我便这么昏倒了,不知道睡了究竟有多久,才猛然醒来,梦里一遍遍重复容祈浴血奋战垂死挣扎的画面,梦到他被千刀万剐,梦到他血肉模糊的脸。

  璨儿已经被带走了,我无力地靠在床栏上,发呆。我没有哭,只是眼泪自己要往下掉,成片成片地掉,仿佛要流干我身体中最后的水分。或者就这样也好,他们都不给我选择生死的权利,他们口口声声让我活着,却不能领会我的生不如死。

  那便让老天来选择好了,我就像一盏快将燃尽的残灯,已经没有盛放的余力。余下的每一天,每一刻,不过是在等死。

  顾且行来看我,依旧穿着那身玄色衣裳,深沉肃穆的色彩,仿若死神。

  我没有看他,如果他要得到什么,我也不会再反抗。我心里只当自己已经死了,当所有的人和事都与我无关。

  脑袋里一直在回忆过去的美好,每副画面闪过,就像是在心里扎了一针,自醒来到现在,已经被扎得千疮百孔。而我享受于这种感觉,它们可以见证,那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我和容祈深爱过,相守过,聚散离合过。我的世界里,有容祈这个人存在,直到死亡,也没人能把他从我的心里掏出来。

  痛到了极致便是麻木,我想我是真的已经麻木了。

  顾且行立在身前静静地看着我,好像看了许久许久,我也不知道有多久,也许只是片刻罢了,总归我对时间也彻底没了概念。所有的时间,似一秒又似万年,短暂而沉长,对我来说没了意义。

  “秦子洛,还活着。”他忽然开口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抽回些神思,微微抬眸,在还没有触及到他的眼神之前,便又垂下了眼睛,我麻木地问:“你为什么不杀他?”而后轻轻冷笑,像个疯子,“留着他要挟我么,你要什么直说就够了,要我活着,还是要我委身于你强颜欢笑?”

  “你不恨我?”他皱着眉头,一如少年时的模样,他似乎从来就不擅长理解人心,有的时候也会挺感兴趣。

  我轻轻摇头,没有回答。我一点儿也不恨顾且行,他没做错什么。事实上,我本就不是个善于怨恨的人,我过去那么恨容祈,那根本不是恨,不过是在发泄爱而不得的心酸罢了。如今他不在了,留给我的是最坚定的爱,我得到了曾经最想得到的东西,我没什么好埋怨不满的,我很知足。

  也许顾且行挺我希望我能恨恨他的,恨一个人还能打起点精神来,我恨着他,他还能从怨恨中找出些异样的情感,我要是还能恨,起码是个活人。

  他拽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床上拉起来,拖到门外将我塞进一辆马车里。那车从主门而出,经过那日大战的地方,四处已经清扫干净,没有遗留分毫血迹,可我似乎还能闻到当日残留的血腥,听到战斗中战士们的嘶喊。男儿一世,为国、为义、为忠孝捐躯,兴许容祈这种为情送死,真算不上有多体面。

  我不知道这是大战后的第几个日头,人说枉死之人,灵魂会在死亡的地方飘荡一阵子,不知道现在他们散去没有,容祈可也在其中。

  马车行至郊外,玥娇三公主的陵墓,顾且行没有准我下车,只是撩开一侧窗帘,让我看外面的情景。

  那是秦子洛,大约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他跛着脚行在白石铺就的陵墓前,萧索凄凉的背影,如何能见当日叱咤沙场的英姿风采。这是顾且行给他的下场,让他苟活,守着三妹妹的陵墓,勉强赎罪。

  我想秦子洛那样的人,是不会愿意苟活的,他要杀死自己,有数不尽的方法。顾且行放下窗帘,令马车往宫中驶去,我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把如意怎么样了?”

  “她代你去了漠北,只要她自己小心些,贺拔胤之便不会发现,她的日子也不会很难过。”

  顾且行是这样回答的,我早猜到他用别人换了我,甚至是给郁如意换脸。容祈曾经告诉过我那种疼痛,原来最后需要承受那些的人,不是我。

  自然,没有郁如意的生做要挟,也不会有秦子洛的苟活为妥协。

  而郁如意嫁了漠北,便是如何小心守住自己的身份,在贺拔胤之眼里终是个替代是影子,她已经彻底没了自己,亲人和爱人……我只能但愿,她的人生在这换脸之后,能有个新的开始,而不是永远活在我的皮囊之下。

  之后我在宫中陌院里见到陈画桥,她抱着只襁褓,里头塞的是杂草。而她整个人也如杂草一般,毫无休整,疯疯癫癫。她对怀里杂草填充的襁褓说话,散乱的头发,不再清晰的眉目,昨日的皇后——今日的疯子。

  “她怎么会这样?”我麻木地问出口,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

  “她看了璨儿的尸首。”顾且行冷冷地回答,像在欣赏一出戏剧,他在戏外,对所有的人和事都没有感情。他如神祗高高在上,操控着一切,却又如此冷冰。

  我摇摇头,苦笑。无论如何,他心里总曾待璨儿如骨肉的,帝王之心……好冷。

  那些曾经风华美丽的人,死的死、残的残、疯的疯,如枯黄的落叶,用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狰狞姿态,摇摇漂浮在这世上,不如刍狗不如沙粒。

  我沐了浴,看着顾且行一步步走向眼前,他尽量用最温柔的目光看我,扶着我的肩头,他说:“再也没有人能把你从朕身边抢走了。”

  我对他浅浅一笑,这是最后的一眼、一笑。

  没有人么,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可以做到的。那个人——是我。

  袖口滑出容祈给我的小匕首,在顾且行拥我入怀的时候,我不动声色地将匕首扎进胸口。死在他面前,是我仅能给他的,一丁点报复和劝诫。如果顾且行能懂,我希望他不要再这样冷血,最好是能善待描红……

  至于容祈,我未曾心甘情愿地给过他什么,所能留给他的,不过是这个干干净净的自己罢了。

  斯人已故,墨香不再,容祈之后,再无且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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