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娇华殿里消息闭塞,每天都在瞎猜外面的事情,可是什么也猜不到。我不知道容祈怎么样了,我只能当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或许嫁到漠北,也是我现在愿意见到的,起码去了漠北,顾且行就不能这样看着我了,我可以问贺拔胤之,关于容祈的事情。
只是我有点想不通,凭顾且行的性格他为什么会同意,而这些天他也没来看过我,我琢磨着他是不是真的已经打算放过我了,总归我心里装着别人,他把我硬捆在身边也没有意义。
临走之前,我把璨儿交给了描红,顾且行不可能同意我把他的皇子带到漠北去,而这些天他也没有提过璨儿的身世,我好心地以为,或许陈画桥和秦子洛行事确然谨慎,并没有在其中露出任何蛛丝马迹。
若是璨儿能平安,我在这定安的皇城,也就没什么好放心不下的了。
出嫁的那天,我在娇华殿里被悉心装扮过,妆画得很完整,我觉得这样没什么意义,我这一去漠北,最快也要三五天,中间怎么也得洗脸沐浴什么的,到了漠北还得重新装扮。
鲜红的嫁衣,我已经穿过三次,套在身上的时候完全没有第一次的惊喜。当时我怀着满心的欢喜和期待,上了即将被抬去靖王府的花轿,却在半路被顾且行抢婚。这样的事情,竟然进行了一次又一次。
只是如今顾且行贵为帝王,便是抢婚也不用像过去那样偷偷摸摸地抢到深山老林里。
我上了花轿,一如上次没走几步就感觉乏了。我睡了一觉,醒来后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有冰凉的指腹轻轻触碰我的脸,睁开眼睛看到的依然是顾且行。
我适才有点警觉了,迅速从床上坐起来退到床角,张了张口没想好该说什么。
“别动,”顾且行笑吟吟地看着我,他极尽温柔地说:“让我好好看看你。”
此刻他面上的表情,和蔼可亲一如当初在慈安堂时,我们共度过的那些时光。我没动,眼睛在四下瞟来瞟去,从房间里的装饰摆设来看,大约不是在宫中,但也是相当讲究乃至奢华的。床帏上下是一派喜色,就好像是洞房里的婚床。天已经黑头了,窗外树影婆娑,景致许也不错。
“喜欢这里么?”他注意到我瞟来瞟去的眼神,仍旧微笑着问我。
我忽然意识到,我这是又被抢婚了,因而顾且行面上的笑容让我觉得阴寒。我垂下眼睛稍稍平复心情,低声对顾且行道:“皇兄,臣妹出嫁结的是定安与漠北的亲,请皇兄以大局为重。”
他矮身坐在床边,像欣赏什么宝贝似的,清楚明白地告诉我:“这是自然,不过这些国事以后就不需你操心了,今日,你的新郎是我。”
我心里狠狠地咯噔一下,我的新郎是他,那按照他的意思,贺拔胤之娶的又是谁。贺拔胤之要娶的是我,顾且行送个别人出去他能干么,还是天下间有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心里忽然想到了换脸这桩事情,我一愣,问道:“你把谁送出去了?”
他似乎懒于回答我这些,对他来说毫无意义的问题,靠近一些将我揽进怀里,他在我耳边道:“长公主且歌已经出嫁漠北,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想推开他,而他早有防备,根本就推不动。炙热急切的吻从耳根子一路往下落,他抱着我的手臂一直在用力,仿佛想越收越紧,把我狠狠地锁在他的世界里。
我只能奋力挣扎,逃避他想给我带来的一切,我踢他咬他,什么都没有用。
“顾且行,你疯了!”脱口而出的谩骂,我觉得他真的已经疯了,他怎么商量都不商量就这么干了。似乎他确实已经不打算再跟我商量什么,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同意的。
大约我的挣扎也拨乱了他的耐心,他扯了下我的头发,令我躺在他的臂弯里仰头面对着他,那双如炬的眼睛,恍惚间压迫得我喘不过气来。衔起一味冷笑,他道:“想要璨儿没事,就给我老实点。”
我便又说不出话来了,怪不得他一直没有动璨儿,总归那绿帽子丑闻是不好宣扬出去的,就像父皇肯留下我一样,他可以留下璨儿,但总要有人为此而付出代价。
我咬着嘴唇,用胆怯的目光看着他。曾经被我讨厌过的、敬爱过的、依赖过的兄长,现在留给我的全是畏惧。我觉得他真的已经疯了,其实他本身就疯疯癫癫的,所以他抢了第一次又抢了第二次。抢——是他最惯用的手段。
可能是我看着他的目光太柔弱了,他眼底又腾起些怜惜,他微笑着靠近我的脸,嘴唇就贴着我的嘴巴,倒是没有吻下去,一张一合地对我说着话:“别急,那些想要阻止我们在一起的人,今天就会彻底消失,等我回来陪你。”
他又抬手用指腹扫过我侧脸,勾勒出一道轮廓,惹我心中一阵惊悸。轻轻把我放在床上,顾且行站起来背对着我,拢了拢玄色衣衫,大步朝门外走去。
我无力地坐在床上,身体有点发抖,一字字地品味他对我说的话。那些要阻止我们在一起的人——今天会彻底消失。
阻止我们在一起的人,这世上最能威胁到他得到我的人,不就是容祈。我很害怕,害怕顾且行要伤害容祈,可我连容祈的死活都不知道。我让自己平静,好好想一想所有的事情,如果容祈还活着,如果古泉汗王治好了他的病,他知道我要嫁给贺拔胤之之后,会怎么做。无非是像顾且行一样,抢婚罢了。
他要抢婚,会怎么抢,在哪里抢,谁帮他抢……
什么都是胡思乱想,我使劲摇摇头,从床上跳起来,开门想要出去。可是门口有侍卫看着我,我自知打不过他们,很识趣地退回房间。
可现在哪还有人能帮到我呢,便是有人想救我,也被顾且行放我出嫁的事情迷惑了。窗子也根本打不开,院子里到处都是侍卫,再加上顾且行那些看不到影子的暗兵,我想出去来硬的是不可能的。
但是我一定得出去,顾且行的话已经把我吓住了,在杀人这方面,他时常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应该已经先一步获悉了什么行动,此刻做好了收网的准备。
我的出嫁,不仅仅是完成我在世人眼中消失的假象,更是一个很好的引子,把藏在暗中的容祈等人引出来。如果是这样,真的不好办了。
幸好我藏在衣襟里的小匕首还没被顾且行收走,我拉开房门,持着匕首站在门下,对那些侍卫道:“带我去见皇上!”
我若是说让他们放我出去,那是完全没有可能性的,但是让他们把我交给顾且行,这个要求还算靠点谱。那些侍卫一上来当然不肯,我索性用匕首狠心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毫无阻碍地落下来,我一字字道:“带我去见皇上!”
他们表面周旋,背地里做好了冲上来夺刀子的准备,对这些招数我再熟悉不过。我朝房间里退了一步,将刀子比在自己的脖颈处,冷冷道:“带我去见皇上!”
我已经划破了手腕,他们肯定也挺害怕的,一般人流它不到半个时辰的血,这条小命就该没了。何况本公主身子本来就不大好,便是流血流不死我,让顾且行知道了他们也不好交差。
领头的侍卫求我,让我先把伤口包起来,他们这就去请示顾且行。我自是不肯,言说在血流光之前,我见不到顾且行,他们都跟着我陪葬。
只周旋了片刻功夫,我觉得我就不大站得稳了,脸色应该白得吓人,鲜血滴落在嫁衣上,如一朵又一朵凄艳的红梅。
领头的侍卫率先妥协,派人去备了马车。他让我先配合点把伤口包上,他说其实顾且行早就放过话,如果我非要现在见他的话,也是可以把我带过去的。
我将信将疑,却感觉这士兵不大像是在同我周旋,因为顾且行就是那么个别扭性格。
我依旧拿匕首架着脖子,满是防备地上了马车,准他们给我条白绸,我自己来包扎。那些侍卫便也顺了我的意思。虽然我需要向他们展示绝对的决心,但如果等见到顾且行的时候,流血流得昏过去了,那就真是白折腾了。
上了马车后,我发现我此刻还身在皇城,但是街道上特别冷清,半个人影都没有。马车经过的地方,惊起阵阵犬吠。人们好像刻意不敢出门,像是在回避什么。
我依着士兵的意思,在脸上蒙了方红色面纱,大约也是顾且行的意思。
没过多久便到了城门处,我从马车里下来,看到城门紧闭,周围全是整装待发的士兵。似乎是在顷刻之间,顾且行就把所有驻扎在城中的官兵全都集中了起来,他这是要干什么。
我盯着那紧闭的城门,感觉门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我,仿佛只要那扇门打开,我就可以彻彻底底地逃出去。而那门,如此庄严地嵌在城墙里,把我隔绝在这方天地。
我想问问身边的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城墙阶梯处跑下来一名士兵,他道:“皇上请这位姑娘上去。”
这位姑娘……在所有人心里,他们的长公主已经出嫁了,我不过是一位身份特殊的姑娘。
我流血流得有点腿软,这上百道阶梯走下来,差点没累死在半途。几丈高的城墙上,冷风穿透黑夜,尽管里里外外有这么多人,天地间却如此静谧,透着股肃杀冷意。
我看见顾且行,他就坐在城墙顶端的高台上,面前一张小案,案上黑白棋子步步紧逼。
而城墙外围,黑压压的一片,凄厉火光照亮黑夜,那是几乎能将整座城池压倒的千军万马。我俯身而望,在最接近城门的位置,如众星捧月,高头大马之上,一黑一蓝两道人影。
是秦子洛和容祈。他们……来逼城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疯了,所有人都疯了,而顾且行还这么不动声色地下着棋,作壁上观置身事外。
但从一路延展的火光来看,为了这次逼城,秦子洛是把老本都掏出来了,郁王爷的旧部、秦迪的旧部包括周炎的人马,所有能用的人全都用上了,这是破釜沉舟的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我自认见过不少牛气哄哄的阵仗,今日实实在在是第一回见到这等场面,而领头的这几个年轻人,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尤其是顾且行的若无其事,让我胆寒。
我心里腾起不好的预感,顾且行一定早就料到今日容祈和秦子洛会来了,他肯定已经做好准备了,所以现在才这么不当回事,可是他们还不动手,又都在等什么。
弓箭手迅速在城墙上拉开长阵,目标正是容祈和秦子洛。
他还活着,那样活生生地在距我几丈远的地方,我多想脱口喊出他的名字,可声音却卡在喉头。
“本不想让你亲眼见这场面,”顾且行从容落定一子,起身站在我身旁,眺望远方逆笔勾勒的线条,墨染江山一气呵成。他勾起冷傲的笑容,问道:“你猜今日,是他死还是我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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