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且行活这十几年,第一次让人骂变态,当时虽然生气,还觉得挺新鲜的。人总是被人拍着马屁也会腻歪,偶尔叫人骂一骂,竟然会犯贱地觉得有意思。当时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变不变态,谁想后来让她骂了一次又一次。
想着这个蠢货让容祈忽悠着,顾且行很恶劣地打算揭穿容祈,然后看看这两个人是个什么反应,看看且歌能再折腾点什么好事出来。
所以,顾且行把且歌带到了送别贺拔胤之的宴会上,把她推出去,让她去给容祈当靶子。让且歌看看,她所迷恋的那个男子,她究竟了解几分。
后来且歌真的生气了,他没安好心地看着热闹,也许是近来对她的事情关心的有点多,对着这个丫头的时候,有种从来没有过的亲切。虽然只有一点儿,这对顾且行这个冷性子的人来说,已经非常不容易。
然后事情就到了且歌在百里香居为他挡剑的那一天,那天确实是把他惊住了,他惊的不是那刺杀,顾且行身为太子,大大小小的刺杀也躲过很多次,但他从不认为自己会死,他是天之骄子,有天命护佑。
他惊的是且歌居然有那个胆子,有那个魄力为他挡剑,他被那个毫不犹豫决然中又带点欣慰的眼神惊住了。他一直以为且歌特别特别讨厌他,所以他才那么固执地讨厌着且歌,但她可以这样做,显然那种讨厌是他错怪人家了。他把她抱在怀里,摸到她背上流出的鲜血,觉得那么热那么温暖,他不想她死,一点都不希望。
把她带回东宫,太医处理了且歌的伤势,顾且行就毫不避嫌地在后面站着,看着光滑脊背上的伤口,就好像在完美的东西上留下最丑陋深刻的烙印,烙在他心里,很不舒服,想抹平它。
他守着且歌,耐心地等着她醒过来。在守候的过程里,想了很多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想且歌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最后得出的结论时,她疯疯癫癫的也挺可爱,这些年如果没有她的疯疯癫癫,他得多么的无趣。
可看着她的虚弱,顾且行很担心,如果这么个人以后没了,或者和他的人生没有交集了,他多少也得不适应一阵子。
想着想着,萌生了一众奇怪的冲动,想要靠近她。然后情不自禁地吻了她的头发,且歌就趴在那儿,让他这么一碰,偏巧不巧地醒了。顾且行迅速收回动作,有种干坏事被抓包的窘迫,好在且歌迷糊,什么都没有发现。
那些天且歌就在东宫里养伤,他经常从门外走过,但是不肯进去。过去他讨厌她嫌弃她,现在却固执地回避着她,不知道是在怕什么。即使没有人知道,他还是为偷偷亲了她而后悔,那是他的妹妹。
他看着容祈接走且歌,他们才是一对,可他却有些不舍得。那些天且歌虽然只是躺着,他也不去看她,但是想到这丫头就在自己的地盘里,心里有种没缘由的踏实。这些特别的感觉,顾且行是不愿意面对也不肯多想的,他不能被任何人扰了心智,何况是个身份这么尴尬的人。
顾且行很久没有见过且歌,也许不见就能淡忘,作为太子,他的闲暇本就不多,渐渐地便真的忘了。除夕家宴之前,他知道那日无可避免地要和且歌碰面,心里就觉得很别扭。她就坐在他对面,他忍不住抬眼去看她,然后在她抬头发现自己目光的时候,下意识地饮酒做掩饰。
可他酒量浅,饮着饮着把自己灌得有点昏头了。那天话题的焦点在他和陈画桥的婚事上,且歌觉得无趣,悄无声息地遁了。当顾且行再抬起头,看见那位置已经空了的时候,好像自己心里也空了一块儿,空落落地让他觉得不大舒服。
他便打算出去散散步,然后不知不觉走到梅园,看见她。看见她的脸被红灯披上温暖的色彩,看见她恬静安然的神色,浅浅弯起的唇角,就和第一次顾且行正眼看她的时候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没了那只狐狸。
他们巧遇、对视,她对他露出善意的笑容。顾且行想跟她说说话,像寻常人那样,好声好气地说说话,而不是吵架。可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便没话找话地提到了陈画桥。
他醉着,脑袋大约不大清醒,方才在家宴上大家又都在提这么个问题,他听说寻常人家,小姑子和嫂嫂一般相处得不好。且歌一直不喜欢陈画桥,他也不喜欢陈画桥,谁说男人不小心眼,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顾且行虽然不爱说,可他乐意听。
于是他等着且歌说陈画桥的坏话,结果那丫头,满口大道理,说的都是好话,以局外人的身份,把他和陈画桥的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顾且行便生气了,走了。
然而却没有离开太远,然后在梅园外看到容祈给且歌制造浪漫,看到少女的动容。当且歌跑出来的时候,他没忍住,骂她没出息。
而且歌还给他的,是一副“要你管”的表情。他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发什么神经。
当知道她在的时候,就总是忍不住在人群中找她的身影,等找到了,又理所应当地摆出讨厌的表情。他对她的感觉越来越别扭,别扭得自己都跟着烦躁起来了。
又是多日不见,感觉随着时间而平静,顾且行还是很善于调节自己的心绪的,虽然他经常按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气,那也是他知道,那些时候发脾气惹不出任何乱子。
上元节,他陪陈画桥逛灯会,心里不耐烦,直到看见且歌和秦子洛并肩出现。
“给你。”他手托一盏河灯,第一次主动对且歌示好,就像小时候她赠他糖果的时候一样。可是这次,换且歌不领情了,他为自己这个举动而感觉后悔,且歌拿了河灯牵着秦子洛要走。
他早就忘了身后还跟着个陈画桥,鱼龙灯舞之中,她是他眼底唯一的焦点。他看见且歌和容祈在一起不高兴,看且歌和秦子洛走得近,也不高兴,不管她怎么样干什么,他都不高兴,似乎怎么都不合自己的心意。
也就是那天,他忽然有点搞明白了,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究竟是在别扭些什么。
他们两个跟踪父皇跟到醉影楼里,他们误入有男女交合的房间,两个人躲在帘帐下的时候,他们贴得这样近,而不远处便是那般香艳风流的画面。顾且行是个男人,血气方刚的少年儿郎,见着这副画面终还是有些受不了。
他脸红了,心里也火烫了,他想了……
他想把眼前的女子抱进怀里,好像他们贴得更紧一些,便能舒缓他的压抑。那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过,眼前这女子是他的妹妹。从这一刻开始,他也没办法再拿她当妹妹,她是个女人,能够让他萌生欲望乃至心动的女人,有时候他在想,如果真的要他发自内心去喜欢什么女子的话,且歌是个比较靠谱的人选。
他忍不住关心她的闲事,越管越多,终于管到了抢婚这桩事情上。他把她拐到深山老林里,顽劣地吓唬着她,既然迈出了这一步,他也没打算留什么退路,他发现了认定了,自己就是看上这丫头了,就是不愿意她跟别人在一起,他要得到她,不然感觉人生不完整似的。
虽然他自己也不确定他能喜欢她多长时间,但是既然现在喜欢了,就一定得弄到手。这是身为太子的霸道。
撕裂她身上的嫁衣,看到那些暧昧的斑驳痕迹。他是真嫌弃,嫌的不是这副身子,而是嫌她犯贱嫌她不争气,嫌她没有等到自己开始喜欢她,就把自己给了别人,嫌她没等他。可她有什么理由要等她。
于是他把憋了很久的真相说出来了,也让自己正视这个问题,她不是他的妹妹,他喜欢上她合情合理,他没什么负罪感。
他那天没动她,说白了就是在生气!
之后的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他和陈画桥大婚了,父皇死了,他做皇帝了。他不懂得如何喜欢如何追求一个人,他能做的就是利用自己的权势霸道地限制她,不准她和那个人往来,他想把容祈赶走,让他们永远都不能见面,让且歌死心。
好消息是,容祈死了。虽然顾且行也觉得容祈那个人,好像不是那么容易死掉。于是当天他便落实了容祈的死讯,他差人去伪装了一具尸体,让且歌去看,让她死心。
且歌之后是怎么对付他的,他不是没有看到,但即使她出于这些目的主动和他靠近,他也乐意,除此之外,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如何去喜欢一个人,没有人教过他。
在她患病的时候,他知道容祈打算为且歌去死,但他到死也不会告诉她真相。他巴不得且歌恨容祈,巴不得且歌把自己的心干干净净地收回来,然后交给他,他就圆满了。
母后注意到他的异常,开始对付且歌,他开始和母后吵架。他不明白,他都做皇帝了,他喜欢个女人还得受那么多的限制,对这个限制他很不服气。他不屑,他耐心等待时机。
命运给过他机会,她在慈安堂的岁月,无人打扰,她心里的天枰开始倾斜,她终于靠进了他的怀抱。那种快乐大于任何时刻,几乎在瞬间将他填满,他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然月有阴晴圆缺,极盛的圆满之后,只能见它越来越残缺。且歌终于受不了这种如残喘的暧昧,她第一次尝试着,请求他给自己一个承诺,成全她的祈愿,她想离开这里,离开是非恩怨,简单地相守。
可是顾且行又太明白,自己做不到。
他从来不认为,江山和美人是需要并列选择的,在他的观念里,一切都囊括于江山之下,拥有江山便是拥有一切。可是她想要他放弃,这对他来说有点可笑,他办不到,美人和江山他都想要。
这才是他们之间最大的矛盾。他不会像容祈那样,体贴且歌的全部心意,他爱且歌,其中有更大的成分是爱自己。他需要有个人为他的孤独解围。
知道给父皇下毒的人正是母后时,他要且歌站出来顶罪,大约是他还是不够了解且歌,理解不了这事情对她的伤害。其实如果且歌真的很爱顾且行,帮他承担这些受点委屈也没什么,只可惜且歌对他,绝对是依赖要多于爱的。她以为顾且行的无所不能,足以保护她不必再受颠簸,以为他能给她绝对的保护和呵护,然他们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造化。
且歌的离开,被顾且行视为背叛,且歌和命运的背叛。当太医把且歌的身体状况告诉顾且行的时候,那种压抑的妒火快将他焚毁。一个男人,完全不在乎女人的身子是不可能的,可经过这么久的折腾,还是让容祈得到了,他可以日日夜夜拥着她,拥着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顾且行去找且歌,想做最后的挽回。他说他不在乎,放屁,怎么可能不在乎,可这是他唯一爱着的人,有爱便有责任,她的遭遇也是他的责任,他自责于自己没有保护好她。然后且歌在他面前哭,其实她没怎么在他眼前哭过,之前就算哭也是被他吓哭的。那眼神那么破碎,她哭出了绝望,她摇着头说他们不可能了,回不去了。
顾且行第一次觉得有点心碎了。可他只能以此勉励自己,为了不让她再哭,他要迅速而彻底的强大起来,把她抢回来,给她弥补和幸福。
问题是,且歌又爱上容祈了。还是说,根本根本,从来就没有忘过。
当且歌在他面前表述,用轻飘飘一句误会否定了他们曾有过的温存,他心里落了片灰败,然后集中成为愤怒。原来他为她做的一切,她曾给过的笑容和关心,通通都是误会,她把他当什么了!
他对容祈那些人有无尽的愤怒,尤其是在知道陈画桥给他戴绿帽以后,那种愤怒时时喷张着,顾且行别无选择,他必须爆发。
他挖了坑埋了井,等着秦子洛和容祈陷进去,然后将他们一网打尽。
恨与爱从来都是平行的两种感情,当愤怒和怨恨越来越多,便挤得那份爱越来越扭曲狭窄,他已经无从去思考,自己还爱不爱那个女子,他所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字——得到。
只要得到便还有希望,纵使感情上没了希望,哪怕是个躯壳,也得是他的。
从始至终,他也没学会所谓的大爱,什么狗屁爱就要懂得放手和成全,他根本不屑于领会。他懂得的是事在人为,只要人留在自己的身边,哪怕是用最强硬的方式把她栓在身边,哪怕勒得她很疼,勒得喘不过气来,也得在她身边。
他抓了秦子洛,却不让他死,这不是仁慈,有种折磨叫生不如死。可容祈不见了,活没见人死没见尸,到底到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郁王残余气数已尽,容祈一个瞎子也折腾不出什么好事了。
一方面派人暗中追杀容祈,另一头叫人告诉且歌,容祈被碎尸万段了,尸首都看不到。
他带着她去欣赏他给每个人安排的结局,她不哭不闹地跟在他身边,虽然谁都能看出来她不开心,他还自负地认为自己可以融化她。
再也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了。
他试图给她最温柔的拥抱,那一刻心中尚算得圆满,却感觉怀中的人身子猛然一震,她挂着苍白的笑容看着他,他看到她胸口汩汩而出的血液,终是被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凄艳色彩灼伤了眼睛,落了泪。
她就是这样坚决地,要离开他的,坚决地要随那个人而去的。
他的拥抱,终究勒死了她。
阴雨绵绵的一天,他负手站在城楼上,没撑伞,细雨慢慢地浸透衣衫,他看着当日的战场,看着斗笠下的女子纵马而去,素色衣摆在细雨中飘摇,舞动最后的诀别。
他放眼追随,直到她的身影凝聚成微弱的白点,永远消失在眼际。
她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曾留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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