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日,这日,恰是宁王协同云尚书出发边北赈灾之日。
自那日事后,林杳和萧承越又恢复了冷冰冰的合作状态。
通过张季一案,林杳最终还是决定进宫亲自问问盛治帝,所谓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云尚书与宁王的关系,总不过是她的猜想而已,若是要在这次赈灾事件中下手,还是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行。
一大早,林杳便借由复查病情的由头,再一次进宫面圣。
只是,今日的盛治帝,气色远不如前几日,脸色干枯蜡黄,双颊凹陷,一双眼睛紧闭却四周黝黑成一片,看上去很是疲倦。
林杳去时,正是盛午时辰,盛治帝刚刚用过御膳,听说来人是林杳,硬生生从皇榻上翻起,撑着一口气接见。
“你是想问边北赈灾,为何明知其中有鬼,朕却还要一意孤行吧?”盛治帝看着行完礼,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林杳,出声问道。
如同那日一样,身后缓缓升起一道金色屏帷,将二人隔绝其中。
林杳这才敢放声大胆地说话,“皇上英名,经张季一案,想必您已经知道宁王有起祸之心,为何还要将此事放于他去做,若是事成,皇上不怕……”
林杳不敢继续说下去,自古圣心难测,她自可以在心里随意揣测盛治帝是用意,但面上却绝不能说出来,这点君臣之礼,她还是懂的。
“风不大,何以掀萧墙。”盛治帝喃喃地说着,有气无力的样子。
“边北灾荒,他暗中吞了多少银两,真以为朕不知道?他吞下的那些银子拿去干了什么,与何人勾结作党,朕是一清二楚,若是张季一事,他都还没有警觉,不就此罢手,朕又能指望他什么呢。”
“江山是大,但人间温情才是一个君主最应该注重的,连百姓的生死都不顾的人,凭什么坐上这君主之位。”
看着盛治帝一副失望的神态,林杳终于懂了,原来一切,都在盛治帝一手掌控之中。
他早知道宁王为贪墨银两,在边北造起瘟疫,高价贩卖药材从中获利,事后,盛治帝故意赐下宁王封号派他前往边北,假意被他糊弄,让他放下戒心专心赈灾一事。
本想借此机会废除他夺位之心。
谁知,宁王竟在出发之前又弄出一起花盗事件,盛治帝一气之下,斩他臂膀张季,借以警告。
若是宁王看出其中玄机,就此收敛,或许还能保全其身,若是继续一意孤行,就像最初林杳和萧承越料想的那样,最终会落得一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可是,盛治帝贵为一国之主,直接公开行事便是,像宁王这样有祸心的人,本已是死罪,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难道,这其中还存在什么隐情?
见林杳愣住不说话,盛治帝缓缓起身,“是否觉得朕太过冷酷无情?”
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如此算计。
闻言,林杳霎时一惊,笑回道,“不,皇上如此做,定然有皇上的道理,臣女此次只是借着皇上的光,替云爷爷讨回一个公道而已,臣女身为女子,朝堂之争,还是敬而远之为好。”
林杳极度想要撇清关系。盛治帝这人太过精明,稍有不慎,便会被他算计得体无完肤。
饶是萧承越那样聪明的人,也绝对想不到整件事情的背后,竟然是盛治帝一人在设局,而他们,从一开始便是这局中的棋子。
林杳回想整件事情,自己当初答应帮助萧承越,一则是为了边北百姓,更重要的一点,是想帮助云家稳定根基。
然而短短半月的时间,云家大祸,云老爷子身死,云尚书自己叛变,这一切远远超出林杳的思考范围,却被盛治帝一人拿捏于手掌之中,尽在掌控。
如此心计,林杳很难想象,她和萧承越与之抗衡的胜算,到底会有几分!
在没弄清楚盛治帝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之前,万事还是小心为妙,林杳在心底暗暗笃定。
“哈哈哈……好一个敬而远之。”盛治帝突然笑起来,慢慢走到林杳身侧,双目不动地看着她,“果然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朕没有看错人。”
随即,盛治帝轻轻一挥手,身后的宜公公立马将事先准备好的锦盒拿出,递到盛治帝手中。
锦盒打开,只见盒中平铺着一条佛珠,从盒底到盒沿,有淡淡的光晕从佛珠上面晕染开来。
林杳仔细一看,佛珠全部是以珍贵的海石玉琢成,晶莹底色之中,每一颗都泛着淡蓝色的亮光,玉石约莫三十来颗,颗颗通体圆滑,凝结之处,尚有一块小小的玉雕吊牌,上书:“绾”字。
佛珠虽珍贵,但林杳知道,海石玉这种东西,是通灵性的,人若是日日佩戴,把玩,上面的蓝色会日益变深,反之,若是久封于尘,则会随着岁月推移,颜色由深至浅,由原本的深蓝色,渐渐化为晶体色。
而这串佛珠,正是属于后者。
林杳暗暗估摸,这应当是一个女子的旧物,或者说,是盛治帝曾经挚爱之人的旧物。
林杳看着盛治帝将之拿出,昏黄的双眼之中,漫溢着泪光,他的身子本就虚弱,晕青的脸色此刻更加难看,手中紧紧握着那串佛珠,将之贴上心口。
缓和良久,盛治帝才平和下来,擦干泪水,指着佛珠淡淡道,“朕要你再去查一件事,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你一个人知道。”
“朕要你替朕,去查一查这串佛珠的来头。”
说着,将佛珠递给林杳。
林杳接过,海石玉冰凉的触感瞬间凉透全身,她不禁疑惑道,“这是?”
“先皇后之物。”盛治帝抬眼望着林杳身后的屏帷,目光呆滞,林杳却从中看出了回忆的影子。
盛治帝继续道,“当年朕初登帝位,各中局势不稳,她性子温诺,虽为皇后,却从未与人争过,朕为护她周全,只能表面冷淡,暗地里再去看她。”
“这串佛珠,是当年她二十岁生辰时朕送予她的,是她留下的唯一一件遗物。”
盛治帝说着,语气霎时变得很悲,然而空洞的双眼之中却再也没有了泪水。
“她曾经说过,若有一日,江山局改,她愿意陪朕去江南小筑过平凡人的生活,到那时当掉这串佛珠,足够支撑两人以后的生活。若是等不到这一日,她去之后,便留下这串佛珠长久陪伴与朕,就像她在时一样。”
“可是,谁也不曾料想到,这串佛珠竟然成了致命之物。”
“朕希望你能查找出当年,究竟是谁经手过此物,又是谁,在这串佛珠上动了手脚,害死了她。”
林杳愣在原地,盛治帝口中的她,指的定然是当年的端元皇后谢绾陶。
可是,端元皇后不是自缢于长春宫吗?难道当年东宫秘闻,竟然有人从中作假?
而盛治帝,这样一个一国之君,竟然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妻子被人害死没能出手相救,就连死后,也未能正名,一连伏藏心底整整十五年。
如此一场冤案,在十五年后,又交由她一个外人来查办,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皇上,臣女只是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只懂一手潦草医术,恐难当大任,还请皇上收回成命。”林杳说着跪下来,将佛珠双手奉上,摆明了不想趟这趟浑水。
盛治帝轻笑一声,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反应,收回佛珠,不再言语。
林杳以为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跪地请辞,然而却在转身临近门口时,突然闻声,“若朕说,碧玺佛珠,与你身上的十芯莲石有关呢?”
林杳猛然一顿,回身一脸震惊地望着他。
“云家的十芯莲石,可寻长生不老之法,云泊霖于你有知遇之恩,而云逸章却对你十分不待见,关键之处,便是这十芯莲石,朕没说错吧?”
见林杳定住不语,盛治帝继续道,“碧玺佛珠与十芯莲石同出一处,既然云泊霖肯将十芯莲石交与你,那便证明你绝非常人,若你肯帮朕暗查此案,朕一样可以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果然是皇帝,心机之深,洞悉能力也是出奇地高,林杳尽力压制住自己心中起伏的情绪,“所以说,这是交易?”
“是交易。”见她松口,盛治帝疲惫地坐回榻上,“如何?”
林杳犹豫半晌,心中暗动,思虑良久,终于点点头,“皇上英名,这个交易,臣女应下了。”
只要有关真龙之气,哪怕是一丝线索,林杳都不会放过,或许如他所言,海石玉上的气体和十芯莲石息息相关,或许,能帮助十芯莲石早日应运。
再者,端元皇后是萧承越的生母,若当年东宫事件是假,帮忙查出真相,也未尝不可。
林杳收下碧玺佛珠,盛治帝圣心大悦,为了掩人耳目,当即又赐下不少奖赏,随同碧玺佛珠一起,赠与林杳。
“花盗一事,现下已然水落石出,只待真相浮出水面便可收网,你好好回去准备一下,边北赈灾一事,你和越儿可要好好思量。”
林杳走出宫门,越想越不对劲,盛治帝或许早就知道她和萧承越密谋之事,只是顺着他们的手,暗中帮了他们一把。
如此一看,之前那封匿名药单,是盛治帝派人送来的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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