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右相的人还没有马上接着楚天傲的话来钻空子,她大声道,“启禀皇上,小女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右相。”却是不直接问右相,而是找皇上来要权利。
楚天傲终于看过来,却见她一脸坚决,心中暗道不好,怕是她仍不愿牵累自己,要一人扛下所有责任,岂知万恒钧又怎会放过他呢?
皇上一点头,眼睛看向万恒钧,“卿家便回答她吧。”
“是。”万恒钧躬身行礼后,转身面向她时,又是一脸倨傲,“问吧!”
“如果官道上堵着的是您的父母、妻儿、兄妹,在那里忍受饥寒,苦挨病痛,您会怎么办?”
万恒钧心中暗恼,这兄妹二字当真绝了,谁都知道,当今太后是他的亲生妹妹,自己若是答得不好,传到太后耳朵里,以她的个性,真不知道会这么样。他心中叫苦,面上却也是不动声色,答道,“事分大小,有国才有家,我也不会因为一人的行为而影响到国家。”却是把事情讲成了个人行为,而不谈亲友一事,
数寒却也没有继续逼问,只是道,“请皇上允许我把那天的事细细地说一遍。”
殿上稍安静了一点,只听见皇上的声音道,“准奏。”
她抬起头,环视周围一圈,每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同,都是为着各自的立场和利益,而那日,在官道上,所有人的目光却是出奇地一致,坚决而希翼,她突然很厌恶身处此处。
“那日我们到达官道,上万百姓滞留在那里,绵延几里。他们已经没什么粮食了,到处都是饿倒在地的人,层层叠叠,看不到边,有老人、有孩子、还有抱着手上的婴儿。”她的眼角有些湿,“我们本来害怕会发生抢粮抢药的事件,犹豫着不敢前进。但是,当他们知道,我们是去给守军送粮送药的时候,那么长的官道、那么多的人、那么堵塞的地方,自发出现了一条路。”
她回忆着那天的情景,感觉心头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她要让这些稳坐朝堂的人知道,下面的百姓受着怎样的苦楚,却又有多么大义的举动。“所有的人都站到了道路两边,有已经饿得站不稳脚的老人,被人搀扶着坐在一旁……我们想留下点什么给他们,哪怕是一碗米,一袋粮,但是他们不要,他们说那些是给守军的,是朝——廷——派给守军的。每一个人看我们的眼神都充满希望,每一个人看粮车的眼神都充满渴求,但是,没有一个人打算出来拿一丁点儿粮食。就因为,那里装的是朝廷的希望,是夏渊国的平安。他们再需要,再渴求,也不会动那一分一毫。”
“各位大人想想,数万人啊!数万人!!说句不敬的话,他们要是站在这里,整个金銮殿都装不下……所以,如果当时他们真想抢,我们区区几百人,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如果真是那样,前线会变成什么样——南逅国将早已冲破潼关。”她的眼中泪意盈盈,“但就是这样一群饥肠辘辘的人,就是这样一群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知道能否救下的人,守住了我们国家最后的防线,守住我们整个民族的平安。”
“我不能不救他们。因为,那才是我们的国家,那才是我们最忠心的子民。”她的泪终于滴下来,打在大红的地毯上,变为点点暗红,似梅花绽现。“我们有这样的子民,应该是我们的骄傲,而不是负累,不是在灾难中用以牺牲的累赘。”
朝堂上有不少人唏嘘起来,右相的脸色也有几分难看——局势似乎往两人这边倒来。
数寒稳定了一下情绪,道,“如果我今天回到了那一刻,我还是会做这样的决定,我还是会选择救他们。就算没有血缘、没有利害,甚至我连他们的名姓都不知道,但是在那样的灾难,他们所表现出来对于国家的奉献和付出,让我觉得,我们就是一家人,有谁会在疾病面前,抛下自己的至亲呢?”
她看向万恒钧,“右相大人,你会吗?”
万恒钧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口气憋在心里,正要发出来,却听见金銮龙椅之后突然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倒真是个有心的人。”
那张七宝珠帘晃了晃,流光溢彩,但后面显然有一个人影。大家都吃了一惊——太后!万恒钧也低下头去,暗叹还好刚才没说错什么话。
“请皇上恕哀家逾越了,看到这么好的孩子,忍不住想说两句话。”帘子慢慢静下来,那人影却仍立于此。
“母后也是一副菩萨心肠。朕怎会怪罪!”
帘后射出两道目光,在各人身上一一扫过,不放过任何细节。当年皇帝年幼,即位之初她倒是垂帘听政过两年,后来却不曾出来,今日,这些人会做何感想呢?她看到左相脸上一片平静,禁不住冷哼了一声。数寒和楚天傲却是低下了头,任谁也看不到他们表情。
“那么娇娇弱弱一个姑娘,跑到边塞之地,难免失了主意,被谁影响了,自己也不知道,我们怎好怪她。”还是缓缓的语气,但在数寒听来,却是犹如针刺在耳。太后想利用她,扳倒谁?现在只要自己说上一句:自己无知,听了某人的话,那人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来上次利用薛宏离间她和楚天傲两人,应该也是这局棋中的一步。她若死了,最好;若没死,必然对楚天傲心存芥蒂,回来之后说不定会帮太后稍加打压楚天傲,毕竟,左相也不会要一个不听话的卒子。这太后,果然阴毒……
“小女看见那么多难民堵在路上,难免不忍;又怕药材送不到,辜负了百姓们的一片心,所以擅自做主,传了决策。请皇上太后责罚。”她在地上磕了个头。
楚天傲忍不住握了一下拳。她还是不愿让他来当责任,说“怕药材送不到”,那就表示是在见到他们之前传的旨,自然不是受他们影响或指示。但这样,她怎么办?他隐隐有些担心。
上面一片静默,下面也没有人敢说话,大家各有各的心思,左相看了数寒一眼,终还是低头望地。
“我看她那身形倒是娇弱得很,只是不知道样貌如何?”太后突然仿佛在与皇上闲话家常,轻松笑问道。
“既然太后想看,方小姐便上前几步吧。”皇上似乎也没在意话题的突然转变。
她向前走了几步,复又跪倒。
“这么远,我哪看得清。”太后在帘后笑道,“人老了,眼睛不好使啦。”
下面有大臣陪笑,“太后怎能说老?”谄媚之气倒是把刚才的凝重冲散了。
她再往前几步,靠近玉阶,正要跪下,却看到帘后伸出一只手,向她招了招,“再上前来一些。”
她犹豫了一下,看看皇上,见他略微点头,终于还是迈上了玉阶——自来臣子不可以上玉阶的,虽说她并非夏渊国的臣子,但太后想干什么呢?她挨着帘子一步远的距离跪下,正好在龙椅的右侧。
“倒真是个好模样,皇上你看是不?”
她感觉到帘后的人在细细打量着她,不禁略低头,垂下眼去。
帘后的人大笑,“倒是害羞起来了……呵呵……皇上,我看她这模样倒是比嫣儿还俏些。”嫣妃艳冠后宫,尤其善舞,曾被皇上称为“广袖收尽繁花色,惊鸿轻踏月下风”。
楚天傲听到此话,一下子抬起头来,太后莫不是想把数寒纳入后宫!他脸色为之一变。昨天那来伺候数寒的宫女便是太后的人,难不成就是为今天做打算。
数寒一惊,还好皇上并未立即作答,她马上俯身拜倒,“小女蒲柳之质,怎经得起太后如此赞誉。”
太后却似乎并不在意,继续跟皇上说道,“这样可怜见的样,我都舍不得罚,皇上怎么忍心。”
她心里暗暗叫苦,偏偏又是插不上嘴。却听皇上说道,“太后仁慈,怜惜万民,日日礼佛。这方家小姐所作之事正应了母后的一片善心,难怪母后看重。我看,就让其功过相抵,不赏也不罚好了。”
数寒听到这几句话却是一呆,以前一直觉得皇上凡事唯唯诺诺,今日听这话,却是没有一字不在点上。既解决了如何处罚的困难,又回答了太后的问话,同时一句“怜惜万民”摆出公事的样子,让太后不好往私事上引。
帘后倒是沉默了片刻,接着又传来轻笑声,“你抬起眼,让哀家瞧个仔细。”这话却是对数寒说的,似未听见皇上的话。皇上一下愣在哪里。
怎么办?怎么办?她在心里拼命问自己,手心密密地有了一层汗。万般情况都设想过,但现在这样,她倒是没有料到。
帘子被掀开一角,太后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她一愣,两人目光已经碰在一起。
“你……”太后似乎看到什么惊讶的事情,语调突然不似刚才那样轻快。
乘她闪神,数寒叩首道,“小女自知犯错,得皇上太后仁慈,恕小女之罪。但小女自请愿为夏渊祈福,去观月庵抄经。”
此言一出,大家都是一片惊讶。
“小女在战场看到太多的牺牲,在路上看到太多的疾苦,数寒恨不能身受,只愿能尽己所能,为他们,也为夏渊国,做一点点事情……”刚开始是为了脱身,但说到后来,想起自己目睹的那些身染瘟疫的百姓、苦苦支撑的流民、抛洒热血的将士,她是真心从肺腑说出这一番话。
太后深深地看了她两眼,终于说,“那好吧,你便代哀家和皇上,为夏渊国的民众祈福,让他们少受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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