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说得有他的道理。他看问题也比徐盖全面,徐盖一心想着让徐家能改换门庭,所以对窦建德这种“匪类”自然看不上眼。而魏征,却只从才干上看人。
事实也正如魏征所言,原隋黄门侍郎裴矩(河东裴氏),原隋兵部侍郎崔君肃(清河崔氏),原隋右司郎中柳调(河东柳氏),…可以说,各大门阀已经把窦建德当成一个选择目标了。
“来了洺州后,茂公你不是还赞扬夏王有君子之风,而且性情简朴,不喜奢侈,十分难得吗?”郭孝恪也好奇,当初听徐茂公称赞窦建德,他还以为徐茂公改变初衷了,没想到徐茂公仍然看好李唐。
不能实说自己能预知未来,徐茂公只能从眼前的实际情况分析:“我说的是夏王的个人人品,可要想成王,必须全面分析。”
“怎么全面分析?”魏征和郭孝恪异口同声。有徐强在外面守着,他们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的问题,难得徐茂公想说明白,他们正好问个清楚。
乱世之中,谁又能真正看清方向。对魏征和郭孝恪的举棋不定,徐茂公完全理解。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大家子,父母妻儿,手足兄弟,存身立命,富贵荣华,都不再是一个人的事。
所以,为了不和这些朋友日后在战场相见,徐茂公就算洗脑,也要把这些人的信心建立在李唐上,“首先,我们从实力上分析,现在你们认为,能争天下的有哪几家?”他问道。
“李渊,王世充,窦建德,刘武周。”魏征脱口而出,看来他也做了不少功课。
“现在唐国在打刘武周,所以刘武周可以排除掉。”徐茂公想了想说。
魏征皱眉:“你这么肯定,刘武周现在风头正盛啊?”听说连李渊都怕了起来,准备放弃黄河以东地区,退守关中。不过秦王李世民坚决反对这个办法,他认为太原是“王业所基,国之根本”,请求朝廷给他三万人马进攻刘武周,收复失地。最后李渊还是同意了秦王的建议,所以现在李唐和刘武周两家打得正欢。
“因为...”徐茂公还没说出原因,就见徐强急匆匆进来了。
“三少爷,”这些徐家忠仆总习惯用家里的旧称呼,但徐强此刻说得却是不折不扣的公事,“行台曹大人已经带队出发,请徐将军立刻率领本部人马跟上。”
“什么!?”徐茂公和郭孝恪同时从坐起身,同时问道,“他点卯了吗?”身为武将,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点卯不到的后果。
“点了,不过没到的人多着呢,曹大人只让随后跟上,就先走了,并未处罚任何人。”徐强先捡大家关心的说。
郭孝恪先松口气,又忍不住奇怪:“我记得军队定在明天出发啊,怎么今天就走了?”他看看徐茂公,也不会两人都记错啊?
徐强解答他的疑问:“是明天没错,不过曹将军说难得这两天天气不错,路上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还不如尽早出发,也好走些。”
就算考虑到天气,但朝令夕改总不是治军之道。
“夏王知道吗?”魏征把希望寄托在窦建德身上。
“知道。”徐强回答,“夏王说,走了就算了。不过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应卯的将官都不治罪了,赶快带兵赶上就行。”
三人面面相觑,真要治罪,该治谁的?
郭孝恪不忿:“这叫什么事?”五万人马,就这么陆陆续续出发,真要打起来时,人还没到齐,他曹旦使唤谁?
徐茂公拍拍他:“你应该往好处想,至少这件事不是夏王看我们不顺眼,找茬要治我们的罪。”
按夏军军规,主将出兵前要点卯三次。头卯不到打二十军棍,二卯不到打五十军棍,三卯不到直接以违抗军令,拉出去就斩!所以如果这事是窦建德和曹旦事先串通好的,他们才冤呢!
魏征在心里暗叹,他知道曹后临盆在即,盼子心切的窦建德是不会在这时候处罚妻子的亲哥哥的,只是,军令如山,就重在它的不容私情,仗还未打就出这种事,可于军心不利啊!
***
唐武德三年(公元620年)
正月,
夏军驻扎在黄河以南,等候窦建德的到来。
总算窦建德没有彻底糊涂,还知道自己的妻兄有几斤几两重,特意吩咐曹旦按兵不动,等自己来了再开战。
曹旦这点还算听话,确实没有行动。不过日子久了,又脱离窦建德的视线,他的老毛病就犯了,夏军的军纪每况愈下,让人看着直皱眉。
徐茂公原来的黎阳军早被窦建德打散,分在了个个军营,所以现在身边真正的自己人,只有徐茂公和郭孝恪的几十个亲兵了。
没打算替窦建德训练军队,加上曹旦也不是一个能听进别人良言相劝的人,徐茂公对夏军的军纪施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要不触及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一类的底线,像一般的偷鸡摸狗,徐茂公就只装做看不见。
不过,徐茂公可以装看不见,有人却做不到。
......
徐茂公从曹旦的军帐出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赶紧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他实在受不了帐里那股酒味!
受在洺州那次点卯的提醒,徐茂公现在日日都提前来曹旦的中军应卯,开始几天还好,再后面这些天,来得时候,十次有六次,曹旦都在喝酒,剩下四次,曹旦是处在酒醉未醒的状态,总之,没有一次是清醒的。
这样几次下来,许多将官都不再来点卯。只有徐茂公报着有备无患的心理还每天过来看看。
来的次数多了,加上人又不多嘴,曹旦对他的印象倒是好了点,有时也会邀徐茂公坐下同饮。只是现在是冬天,帐中空气本来就不流通,曹旦喝了一夜酒,他自己觉不出来,徐茂公却是敬谢不敏。
有人急着出来,有人就急着进去。
一个人和徐茂公擦肩而过,风一般冲入帐内!
......
由于是点卯时间,加上近来这里的守卫松懈,李文相很容易就冲入帐内。
“曹将军!”李文相怒吼一声,却被迎面扑来的酒味呛得咳嗽。
“干,干什么?”吓了一跳,曹旦的酒总算醒了点,大着舌头问。
“曹将军,请你管管你的兵,不要让他们的手伸得太长了,我军中的兄弟们很多都是本地人,你的兵抢东西连他们的家也抢,大家都为夏王当差,不要做得太过了。”李文相的话语缓和了不少。
被吓了一跳,打搅了喝酒的“雅兴”,加上不知道李文相忍气吞声是在忍帐内的酒味,曹旦胆子大起来,“你...你...也敢来...教训...教训我!?”他顺手拿起酒桌上的马鞭,指着李文相,怒道。
曹旦这一张嘴,酒味似乎更大了,李文相忍不住后退几步,心中也后悔,干嘛挑这个时间过来,跟一个宿醉未醒的人能有什么道理讲。
见李文相后退,曹旦气焰更盛:“什么都是...夏王的兵,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你和我比?”他口齿是利索点了,但说出来的话更气人。
“你!”李文相这回是气得说不出来,他知道曹旦是夏王的妻兄,但除了这个,他姓曹的又有什么真本事,凭什么瞧不起别人!?
不服气?曹旦的鞭子挥起来,借酒劲,他什么事都敢做!
这里是曹旦的地盘。李文相摸上腰间佩刀的手又放下来,自己在这儿和曹旦拼命,倒可以不受辱,可母亲还在孟津并不知情。。。
李文相咬紧牙关,准备受辱,曹旦的马鞭却被人从手中夺下来。
“曹将军喝醉了,还是歇会吧。”徐茂公微笑着说道,也没见他用什么手段,曹旦的身体就像一堆烂泥似的倒在了地毯上。
“你!?”李文相惊慌失措,他杀了曹旦!?
“只是让他睡一觉。”徐茂公话音刚落,地上就传来曹旦的呼噜声。
李文相这才放心。
徐茂公将马鞭扔在地下,“我们快出去吧,我实在受不了这里的气味。”他皱眉道。
李文相急忙点头。
出了帐门,两人同时大口呼吸,再看着彼此的样子,相视而笑。
“徐军师还没用过早饭吧,小弟愿做东,不知军师肯不肯赏光?”李文相发出邀请。他知道徐茂公每天早晨都会按时来点卯,按时间算,应该是没吃过饭的。李文相心中佩服,到底是瓦岗出身的,什么时候也把军规放在第一位。
“徐军师?”徐茂公怔了下,然后微笑说道,“好久没听人这么叫了。”让他一时有些感慨。
“其实在下以前也是瓦岗军。”李文相趁机套交情。
“是吗?”徐茂公是真不知道,他只不过在帐外凑巧听到曹旦的骂声,一时不忍,才出手帮了李文相一把。
“徐军师有所不知,在下以前在郝孝德郝元帅手下当差,自从瓦岗军败给王世充,在下也是无奈,才投了夏王。”说起往事,李文相也是感慨万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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