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定拐过弯时，秦韵已从地上爬起来，冲着他笑道：“阿定，如果你丢开我，我还是会去找你。”

　　

　　骄阳似火，鸣蝉乱噪，也挡不住那女子清脆肯定的话语：“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

　　杨定深深瞥过她的笑靥。

　　

　　一对梨涡，荡漾在双颊的明艳霞光中，双目潋滟，含情凝睇，并不肯让他看到丝毫离别的悲伤。

　　

　　纵然这离别对她有多意外，多艰难，只要是杨定选择的，她便接受。

　　

　　并且，她坚持让杨定见到了她最美好最坚强的笑容，直到杨定的背影渐渐消失，身后的马蹄声顿下，她才落下了泪水。

　　

　　其后，杨定再次陷入了戎马倥偬的岁月，甚至来不及再去为碧落伤心，为秦韵担心。

　　

　　苻秦建元二十年六月，苻坚在听闻杨定传来的讯息后，即刻亲自率步、骑兵两万攻打后秦。杨定恪守自己的诺言，单请了一路兵攻打蔡家坞，预备亲自接出秦韵。

　　

　　谁知蔡家坞攻破，他竟没接到秦韵。

　　

　　长安兵马一动，蔡家坞坞主知晓不对，竟先行把家人亲卫带走逃往后秦。杨定只找到了五重寺的僧众，释道安和秦韵却被提前带走了。

　　

　　据说，秦韵被带回蔡家坞后，温融意欲染指，蔡二小姐醋劲大发，连秦韵都给打了，秦韵为表白自己并无意向温融投怀送抱，提出要出家修行，侍奉道安大师。

　　

　　道安大师隐约听说了此时，便传来秦韵相见，认定她有佛家慧根，当即认作了弟子，这下完全打乱了温融的如意算盘，蔡二小姐也无话可说。

　　

　　一切顺理成章，纵然有人怀疑，一时也不能拿释道安怎样，只是长安急报传来时，蔡家首先就将他们俩转往渭北的姚秦了。

　　

　　杨定无奈，遂和苻坚合兵，同攻姚苌军，连连取胜。恰逢天气干旱，姚苌军驻地无水，苻秦军遂堵塞了姚苌军的运水之路，眼见姚苌军不时有人渴死，引得人心惶惶时，忽然天降大雨，让姚苌军营积水三尺，尽解用水危机。

　　

　　苻坚又恨又怒，也只得叹息道：“上天也护着这该死的反贼！”

　　

　　此时慕容冲已完全掌握了西燕的军政大权，一改慕容泓磨蹭不前的态度，昼夜兼程攻往长安。苻坚无奈，只能退师渭北，先行回守长安。

　　

　　杨定记挂着释道安和秦韵不曾找到，带了自己的一路人马走到最后，心里反反复复，只想着秦韵最后鼓足勇气的笑容，再想不出，她一个孤身女子，该怎样在姚苌军中苦苦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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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晚驻军于渭水之畔休整，他默默走出营地，眼前星河浅淡，渭水摇曳，芳草老树俱漫漫浸在无边无垠的黑夜之中，更觉啼鹃迸泪，寂寞声声。

　　

　　“你喜欢我，你想和我在一起。可到底是我负了你。”杨定叹息，“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可那到底只是大秦的大局。对你来说，什么才是大局呢？”

　　

　　他的话音才落，身后忽然有人接话道：“秦韵姑娘的大局，自然是杨施主了！”

　　

　　杨定急忙转声，已见着了释道安一身破碎僧袍，满头满脸的灰土，狼狈不堪，独双眼炯炯有神，不改清明睿智，分明还是那个名重天下的“弥天释道安”。

　　

　　“大师，”杨定大喜，一边过去见礼，一边往他身后瞧去，“大师逃离姚营了么？可曾见到秦韵？”

　　

　　释道安摇头叹道：“亏得我在营中遇到以往弟子，趁着战乱之时悄悄送了我出营，一路跌打滚爬，好容易走到这里，哪里还来得及再救秦韵？”

　　

　　杨定顿时哽住，黯然望着浑浊渭水静静在暗夜中流淌，只觉眼前景物也渐渐浑浊不清，许久，才压着嗓子吐出字来：“是我误了她。”

　　

　　话未了，只听一棵高槐后传来格格地清脆笑声：“那么以后不许再误了我！”

　　

　　杨定心头啪地漏了一下，凝神望去时，那个黑黑瘦瘦的身影已经直扑过来，也不管杨定坚硬的盔甲上尚有血渍未干，也不管她自己满脸满身都是黑灰泥土，径自投到杨定怀里，将他紧紧抱住。

　　

　　释道安微微笑着，合什而退，一路叹道：“老衲和秦施主一路从双方战场过来，唯见遍地血腥，尸横满野。算来这次战端由来，老衲有责。只得回去面壁思过，唯愿我佛垂怜，莫让老衲在有生之年，见着长安尸积成山，成为修罗地狱……”

　　

　　秦韵便在杨定怀里笑道：“你说，我怎么就会是大师的弟子了？他说的话神神道道，我一句也听不懂。”

　　

　　“听不懂不听也罢。”杨定心神甫定，凑着月光端详着秦韵面容，微笑道：“居然没瘦多少，只是黑了很多。”

　　

　　秦韵便郁闷：“其实只是脏了，不是黑了。碧落如果脏了，也就是我这样黑黑的了！”

　　

　　杨定笑了笑，告诉她：“你是秦韵，不是碧落。”

　　

　　秦韵一笑，黑黑的酒涡依然动人：“是的，我是秦韵，你把我丢开了，我还是会回来找你。”

　　

　　“我现在又想丢你了。”

　　

　　“嗯？”

　　

　　“丢到渭水里，看看是渭水弄脏了你，还是你洗脏了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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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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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

　　

　　墓碑还是冷的，可杨定和碧落的笑声都暖暖的。

　　

　　只因秦韵，那个秦韵给他们的所有记忆，都是笑容，俏皮的笑，温柔的笑，明亮的笑，可爱的笑，连死去时的泪水，都含着柔情的笑。

　　

　　碧落问道：“后来，你把她丢渭水里了么？”

　　

　　“没有，渭水浊，泾水清，如果是泾水，我一定将她丢下去了。这个野丫头，会游泳，跟只水鸭子似的。”

　　

　　“嗯……我想起来了，你的衣衫都是她做的，你的剑穗也是她编的，你的起居饮食，也是她打理的。她还……为你怀了个孩子……”

　　

　　恍惚，是那个身怀六甲的娇美女子，不要命地挡在了杨定跟前……

　　

　　开膛破肚，一地的血，慢慢洇透地毡上硕大的缠枝莲花……

　　

　　苍白微弱的笑容，勾出深深的梨涡……

　　

　　“我愿意等啊！如果有来世，我还愿意等，等我的阿定……”

　　

　　“我不要你等我，我只要你陪着我……”

　　

　　碧落的泪水忽然间泉涌而出。

　　

　　杨定慌忙去拭她的泪水，柔声抚慰：“别哭，别哭了！大夫说了，不能太伤心，不能想太多，一切顺其自然，你会慢慢好起来，你会什么都想起来。”

　　

　　“我想起来了。”

　　

　　“想起什么了？”

　　

　　“想起……你遇到她，真好……”

　　

　　“是，她是我的幸运。只有一年的时光，却足够用一生来缅怀。”

　　

　　“我呢？”

　　

　　“你是我的劫数，一生的劫数。我逃不了，也不想逃。”

　　

　　夜色渐渐地深了。几片落叶萧萧，滚落在他们的脚边，模糊成了虚幻的影子。

　　

　　杨定扶他精神状态尚未完全恢复过来的王妃，微笑道：“碧落，回家了。韵儿也该睡了。”

　　

　　“嗯。她一个人，很孤单。”

　　

　　“下辈子，我们陪着她，一定不让她再孤单。”

　　

　　碧落点头，提裙站起，又转过身，默默望着那汉白玉的墓碑，执紧了杨定的手。

　　

　　杨定一手抚着碑石，一手握着妻子，低低问道：“怎么了？”

　　

　　“杨定，如果我丢开你，你会不会再来找我？”

　　

　　“嗯，也许，会吧！”

　　

　　“如果你丢开我，我会去找你。”

　　

　　“……”

　　

　　“我喜欢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

　　“……”

　　

　　两个淡色的人影，悄然和冰冷的墓碑重合。

　　

　　谁的大滴泪水，飘落在碑石上，温热一片。

　　

　　－《情永韵如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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