掏完了池中的水,已经是两更天了,尺素拖着颤抖的双臂回到了房中。单妃给尺素安排的是殿后最东角的小屋,白天里阳光丝毫无法射入,尽管是炎夏,打开门来扑面的阴湿夹杂着被褥发霉的味道令人窒息。尺素将犯潮的被子放在一边和衣躺下,身体仿佛散架了一般竟苏苏麻麻没了知觉。每日夜晚她都会想到梅园,那是她生长了十六年的地方,如今连想起来都是那么不真实。这几日干活儿的时候腹部总是会忽然疼起来,像是一把匕首一下一下刺穿身躯一般剥夺她所有的气力。尺素觉得自己像是寒冬里的牡丹那般迅速地凋零着,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每一次从疼痛中熬过来她精疲力竭,她甚至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离开这个冷漠的世界了。整日的异样虚弱让她甚至看到了地狱河岸的粼粼微光,好似心也跟着沉寂下去了。
尺素这样想着,从怀中掏出了那方白帕,这是前几日才得的。那日胡妃携淮薇来单妃这里,尺素刚好在殿中为单妃捶腿。她听着单妃咯咯地笑着和胡妃客套,然后迎胡妃和淮薇入座,随手便招呼她去给二位贵客奉茶。尺素觉得自己的双手在颤抖,可她却必须迈开步子去伺候她们。她不愿意抬头去看她们,她怕自己难掩恨意,也怕她们看到她眼中的疲惫和伤神。胡妃仿若没有见过尺素一般,呷了一口盏中的茶水便顺手将茶盅递给她,好似她就只是一个不屑一看的使唤丫头,看来她是料定尺素没有出头之日的。尺素盯着胡妃的淡紫色雪线夏菊绣鞋,感觉着身侧从未挪开的目光。那是淮薇的目光,在尺素看来曾是那么熟悉,今日却只是得意和叫嚣了。什么姐妹,什么情意,也许在这深宫中都只是攀上凤椅的基石。得了万千宠爱,谁还会记得那些相伴的莺燕绵情?单妃见殿中暂且无事便打发尺素去将后殿园中的杂草除干净。胡妃依旧没有看尺素,依旧和单妃说笑,只有淮薇的目光一路随着沉默的尺素消失在殿外。那一刻尺素恍惚间看到了她眼中的悔意,只是她告诫自己是幻觉罢了。日头毒辣得仿佛要将大地炙烤成碎片一般,尺素觉得周身在这样的日光下竟轻盈了起来,头也开始晕眩,汗珠顺着脸颊流下去。她放下手中的活儿要用衣袖去拂额头,还未抬头便见一方丝帕递到了自己面前。精致的图案一看便是绣房中的上乘之作,那熟悉的气味省去了她抬头去看来人是谁。只是她不明白,昔日那般害她,今日何以发这善心,动这恻隐?尺素没有伸手,亦是没有擦掉那些汗迹,她蹲在那里看着自己缩成了一团的身影微微闭合了双眼。淮薇没有离去,她就这样站着,似乎过了很久,她才蹲下身来,尺素看向她,忽然觉得有些委屈。淮薇这一刻没有了那晚的妖娆和阴狠,仿佛还是那个在御花园和她一起调琴和曲的好姐妹,她甚至在淮薇眼中看到了心疼和怜惜。一想到锦归和来不及辞世的孩儿,尺素便觉得周身一颤,于是那些温润便转瞬被她抛开,取而代之的是冷淡一笑。淮薇没有理会,只是把丝帕静静放在她手里便站起身来要走。尺素依旧没有动弹,淮薇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说:“我托人打点了嫣霰殿里管事儿的,以后你或许不会这样操劳了。听人说你这几日身子不利索,过两日我会差人送些补药过来。”说完便离开了...丝帕还在,只是能有什么还可以信任,恐怕也只有那挂在天际的银钩了...
五更天的时候,尺素便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晌午的时候殿里的小季子偷偷摸摸把她叫去一个僻静处,给了她一些药剂,说是从贵人给的。尺素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却也只是搁在房里不去动她,毕竟她是再也不能那般信任淮薇了。
单妃找了更多的事情让尺素去做,一直忙到掌灯时分才有了喘息的机会。才坐下来要歇红歌便来了,她说煊炽今天要在这里用晚膳,让尺素赶紧去传菜。尺素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她身后朝前殿走去。煊炽已经坐在了桌旁,单妃揽着他的胳膊将宫女们切了块儿的苹果往他嘴里送。尺素进去行了礼便站在了他们身旁等着太监们送菜进来。单妃见煊炽面带笑意,便撒娇道:“方才臣妾去胡妃姐姐那里坐了坐,回来时路过一处很别致的院落,臣妾出于好奇便进去瞧了瞧,那园中的景致一点也不必御花园差,奇怪的是只有奴才们却不见主子,臣妾记下了院名,叫‘缈烟宫’,不知这宫里住着那位贵人啊?”房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了下来,宫人们偷偷打量着尺素的表情,而尺素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旧挺直了身子立在那里。煊炽停顿了很久才淡淡的说:“那里原就没人住!”
单妃娇柔地笑了几声说:“那,皇上就将那缈烟宫赐给臣妾吧,臣妾爱极了那里的景致!”这一次,煊炽倒是答得很快:“不可以!”他的语气不容抗拒,单妃从来没有听他这样说过话,一时也不敢出声了。
菜来了,尺素调整了呼吸走过去端菜。前一日提了几个时辰的水,端着菜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尺素小心翼翼将一盘盘菜肴放上桌。就差最后一盘了,尺素刚要伸手,腹中的疼痛再次袭来,她知道才是若是跌了手中的菜,单妃便会变本加厉折磨自己。尺素强忍着疼痛端起菜来却无力地将菜摔在了地上。单妃向红歌递了个眼色,红歌上前扯起蹲在地上的尺素便要赏她一巴掌,可是当她看到尺素苍白如纸的面颊和额头上的汗珠时却怎么都下不了手。单妃看了看煊炽,他也在目不转睛盯着尺素。为了不让前一日的事情发生,她挥了挥手对尺素说:“没用的奴才,滚下去!”尺素的意识也模糊了起来,她咬着嘴唇捂着仿佛要撕裂一般的腹部朝外走去。终于,在要踏出门槛的瞬间尺素再也无法坚持了,她扶着门框的手渐渐没了力量,身子一点点向下滑,最终痛苦地伏在了地上。
一双温暖的大手将她扶起,继而将她抱起快步朝着门外走着。尺素虚弱地笑着,她伏在他胸前听着他急促的心跳,龙颜香的味道弥漫想温暖柔和的光亮,照亮了自己阴翳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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