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昀的书阁比她房里的自是大了些,颇有些她朝凤殿里书房的气势。书卷只有少量是夷语的,多数则是煊文写就,经史子集不说,风雅诗礼、民风习俗也是一应俱全。目光一路而上,水昕注意到了阁顶的木盒。这木盒倒是显眼,单独立在暗红色的阁顶,通体漆黑,哲昀一贯的做派,简约而严肃。
踮了踮脚,水昕费了些力气才把狭长的盒子从阁顶取下来。犹豫了一刻,她便悄然打开了盒子。如她所料,是一轴画卷,纸张是名贵的金萱纸,挽着画卷的明黄色带子也是极为讲究的九织南渝缎子。朝书阁望了望,并无其他卷轴,显然哲昀并无集藏卷轴的习惯,这卷轴描得如此用心,显然是不寻常的。
将木盒放在案几上,水昕伸手将卷轴拿出,才解了带子要展开一睹为快,就见赞元略有些欣喜的通报声传来:“王妃,大王回来了!”水昕的心跳漏了半拍,竟有些做贼的感觉。慌忙依着原样将盒子归置,她才三步并作两步踏出书房。婢女早就跪了一地,她却顾不得行礼。哲昀踏进来的脚步比平日慢了很多,甚至抬脚越过门槛也要都俊上前搀扶。水昕看了看哲昀的面颊,竟比平日里更加苍白,甚至透着青色。
“大王这是怎么了?”水昕上前扶着他,感觉到了他的微颤。哲昀没有回话,沉声对都俊道:“军医到了吗?”都俊答了“已经派人去找了,估计就快了。我再去看看!”没行礼便夺门而去。
哲昀冲着婢女们挥手,赞元便带着婢女们下去了。水昕有些焦急,从未见过如此虚弱的哲昀,却不晓得他究竟是怎么了。
“大王…”水昕还要询问,哲昀倒吸了口气:“不碍事,扶我去床榻上躺着。”水昕闻言扶他进了寝室。怎能不碍事,他都顾不得对自己煞有气势地称“本王”了。
才一沾了床榻,哲昀的脸色就更为难看,他抬手艰难地解着外袍。水昕比他快了一些,麻利地帮他脱了外袍。触目的红色和浓重的血腥几乎是同一时间吓住了她。水昕手心冰凉,拿在手里的外袍几里还染着血色,跌在了她的脚下。哲昀一声闷哼,大量的血从胸口涌了出来,想要将他身子里的血悉数倾尽一般。
水昕脚有些发软,她微弯着身子,伸手想要安抚他却不知从何处下手,生怕弄疼了他。她停在他面前的手指抖得厉害,一如她的声音:“大王,这究竟是怎么了。”
哲昀听着她的哭喊,想要告诉她不要担心,却已说不出话来。剧痛袭来,一路流了太多的血,他觉着有些无力,身子像是耗尽了的秋叶,连日里苦苦撑着,终是到了极限。此时虽说没有昏厥,却也毫无力气可言,双手紧紧抓着床沿,他垂着头,双目紧闭。水昕看着不断涌出的血水,不似方才的鲜红,血色越来越暗,顺着他的衣衫流下来。
水昕上前抱住了哲昀,哲昀的头无力地抵着她的胸口,汗滴和血水侵蚀着她的外袍。从未见过这样的哲昀,水昕乱了方寸。她的指端深深嵌入哲昀的后背,哭声也渐次大了起来,她凄声央求:“哲昀,你万万不能有事!”一遍遍重复,身子却不敢动。此时她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依靠,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依靠。
依稀是过了许久,也可能是水昕太心急了,总之她觉着医士推门急匆匆走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后一般。都俊跟在身后,焦急地唤了声“大王”,哲昀却没有反应。
“都俊,快扶大王躺下!来人,快去烧热水!”军医没有给水昕行礼,也好似她不存在一般,对着门外发号施令。都俊慌忙上前,水昕随着他扶哲昀躺下,军医便解开了哲昀的里衣。粘稠的血衣被扔在了熏香的地毯之上,哲昀胸前早已看不到肌肤的颜色,暗红色的血汁在微冷的空气里结了薄痂。水昕咬着指头不让自己惊呼出来,她看到了哲昀胸前可怖的箭伤,依稀还可以看得见箭头处的被折断的痕迹,皮肉翻了出来,紫里透着黑,在伤口四周晕散。
“铜蓝这个畜生,待会儿定当拉着他去喂狼!”都俊握紧了手里的马鞭,满脸的愤怒。“玲雀乌?这铜蓝还是豁出去了,施了如此阴歹的毒!”军医脸色阴沉。
“军医只说如何解毒便是了!”水昕帮着哲昀拭汗,更为焦急。怪不得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原来是中了剧毒!也多亏了是刚强如斯的他,若是换了寻常人,怕是早就倒地身亡了!她房里的书阁上也有一册夷语的《百草集》,大致描述了一些毒性较烈的药物,这玲雀乌是长在深山的一种常绿植物,寻常人若是沾了它的汁液倒是相安无事,但凡触及伤口和血肉,就会浸入体内,腐蚀血脉和脏腑,最终剧痛而亡。听军医说是玲雀乌,她心里更是没底了。
“这毒原是不难解,可大王是晌午中的箭,寻常的方子定然是没有效用的。药引子找不全,这箭也不敢轻易拔出,大王此时身子太虚,若是迁动了心脉…”军医的眉头皱得更紧:“早先时候在青瓦格的医士那里倒是听得了一个方子,这药其他引子不难寻,偏生有一味我至今还未见到过。一时半会儿,上哪里去寻?大王这情形,若是过了今晚,就是灵丹妙药怕也难回天了!”
军医的话让房里的气氛极度低迷,都俊垂首不见神情,军医一筹莫展。水昕摸了摸哲昀的手,怕是比外面的石阶还要冰凉,她起身问道:“军医说说看,是怎样的一味药,就算是再难,也总归是要试上一试!”军医和都俊都望着水昕,她颊上还挂着泪痕,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坚定。
军医摇首:“此物并非我大夷所有,传闻是在大煊靠北环山傍水的深山之中偶尔可见,见过之人也是极少。医书里我倒是见着过一回。”
“都俊!”水昕不再听军医赘言,她回身拽着都俊的臂膀,已然顾不得失礼和逾距的说辞:“南苑不是有那么多良骑么,你快马加鞭去大煊吧,让炽哥哥遍搜山野,寻军医要的引子来!”都俊感觉到了水昕手上的力道,也看到了她殷切得有些恍惚的神情,虽是不忍,还是沉闷地开口:“王妃恕罪,从洪都到鼎城,也得三四日,即便是寻得,大王也怕是…”
水昕松开了手,跌坐在床侧,看着毫无生气地哲昀,泪如雨下:“你不是要废了水昕?快些醒来啊,随你将我废了也好,杀了也罢,即便是送我去东营,我也无话可说….”无声地哽咽,却比撕心裂肺地哭喊更让人心生凄惶。看着水昕悲痛欲绝,军医饱经沧桑的脸上也有了动容之色,都俊更是别过脸不去看她。
“大王戎马半生,多少血雨腥风都挨了过来,就是和阿大王子的那场血战,中了十余刀也死里逃生,这一次,竟是这么些个严冬结珠的药草误了事儿。”军医看惯了生死,还是忍不住抱怨。
水昕悲恸之余,还是听到了军医的话语。她猛地直起了身子。冬日结珠!玲雀乌虽是四季常绿,却无结珠,那么军医所说的结珠植株必然就是缺了的那味药了!她慌忙起身朝书房奔去,微颤的手飞快地用狼毫蘸着墨汁,待画好之后又奔进了房里:“军医说的可是这个?”
军医瞠目结舌:“王妃如何得知?”水昕不顾军医的惊讶,破涕为笑,她一边转身奔出去,一边喃喃自语:“我就说,你不能这么轻易就死的!”
大约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水昕便回来了,跑得太急,喘得说不上话来,径直将手里的花叶递到了军医的手里,一边还用沾着泥土的手抹着额上的汗:“无需多言了,赶快拔箭吧!”军医闻言,自是不好再多问,水昕对着门外唤:“赞元,快些拿了热水来!”
军医朝都俊回了回头对水昕道:“王妃,您和都俊在厅里等着吧。人声嘈杂,老奴怕失了手!”水昕和都俊闻言,慌忙合了房门出去。
赞元立在前厅,为水昕和都俊斟了茶水。水昕也顾不得喝,焦急地询问道:“大王这毒箭是如何中的?”都俊面上疲惫中重添了怒火:“收拾青瓦格颇费了些功夫,这老东西异常狡猾,早就布好了阵等着我们去钻。茹扎的人死伤不少,我们赶到之时青瓦格的人马已经全部撤离了大营,打算来个瓮中捉鳖。幸好大王声东击西,只是带了少数的人马去剿他的营地。青瓦格的去向一直探不分明,而且他竟然从长阳郡御史那里借了三千精兵来。”
“长阳郡?那不是我大煊的王土么?”水昕惊叹:“这个御史还真是胆大包天,守着边境却也敢借兵给青瓦格!也不仔细他的脑袋!”说着一时气愤,甩着衣袖冷哼。(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喜欢长相忆之宫门赋请大家收藏:(321553.xyz)长相忆之宫门赋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