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信弦公主话一直很少,几乎不怎么开口说话,连轿帘也很少掀起。只一次,她掀了轿帘询问了都俊还有多远到关口,都俊才看到换了一身浅绿色宫装、梳着坠苏流云髻的公主。很显然,一路颠簸劳顿,膳食不规律再加上越向北水土越不适应的缘故,她的脸上尽是憔悴和疲倦,越发叫人怜惜。其实,她发问的时候,已经距关口剩了百来里路了,都俊忍不住补充了一句:“就快了,公主不妨先躺一会儿,到了关口,就有行营可以歇息了。”信弦不语,只是没力气地重新坐回轿中闭目躺好。若是换了平日,她定然梨花带雨地对着母亲哭诉,对着炽哥哥和哥哥撒娇,对着唯唯诺诺的宫人尽情责骂。此刻却毫无这样的意愿,只想找一张床好好睡一觉。
黄昏时分,红霞染满了湛蓝的天际,和大红的喜轿交相呼应,信弦公主却没觉察出一丝喜气,反倒透着荒凉。关口一出,她就离开了大煊的王土踏入了北夷,自此怕是再难踏上这片土地。活着不能,估摸着死了,也要埋在夷人的身侧。身子原就不大舒服,想到这些更添凄惶,泪珠就要夺眶而下。瞧见都俊看向自己,信弦慌忙别过头去。离关口的驻兵营还有一些距离,远远望见大煊的厚实城墙,倍感亲切,想着就要从宽大的门洞里穿过,莫名地紧张,脸色愈加泛白。
一片呼喊声由远及近,在身后渐渐向着他们靠拢。都俊迅捷而平静地指挥着队伍警戒,信弦出于好奇,也掀了轿帘:“什么事儿?”都俊眉头微蹙,一副棘手的样子:“公主,是边境的难民。”“难民?”信弦不可置信地紧了紧攥着帘子的手:“我大煊和北夷战火早已平息,何来难民?”“公主有所不知,边境本就是个不太平的地方,双方互通有无发生口角都能引发肉搏和厮杀,大王也为这个头疼呢。”
信弦算是了解了,她举步就要下轿。“公主还是留在轿里的好。外面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都俊急忙下马,信弦公主却冲他笑了笑:“既然还尊我一声公主,就交给我吧。”说着,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都俊无计可施,倒也好奇她会怎么处理。
婢女扶着信弦公主下轿之后,就看到了簇在队伍一侧的饥民,破烂的麻布衣衫缝缝补补早已不成样子,满身的污垢还混合着汗水滴落到余温尚热的泥土里,卫队的弓箭和精良的大刀早已密密麻麻支在了他们面前,所以,站在卫队后面的信弦公主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慌乱和犹豫。都俊紧紧跟在公主身后,生怕出什么乱子,信弦回头看了看他,就对着卫队扬声命令:“退下吧。”
卫队不敢懈怠,丝毫没有撤回的意思。这是一招险棋,万一杀红了眼的难民冲上来,该如何应付,都俊细细盘算着,看到信弦公主询问的眼神,只好发号施令:“撤下来!”卫队如潮水一般放下了兵器退回信弦身后,速度之快绝对能看得出北夷军队的精、准、,当然,这“狠”字,她还尚没机会见识。这三字评价是炽哥哥给朝臣们提过的,他说这话的语气波澜不惊。
弓箭手依然在信弦的身后摆阵待命,以确保未来王妃的万无一失。信弦公主向前迈了一步,明媚的脸上竟是闪着淡笑,她扬着头像是面前的只是一些离了群的牲畜。信弦一直盯着为首的难民,一个精壮的髯须汉子。汉子愣了一下,竟退了一步才冷哼了一声继续道:“老子们等在这儿很久了。他娘的,皇帝老儿不给我们活路,不杀光这些夷贼,让老子们如何过得下去!老子们过不下去,就宰了公主,抢了嫁妆!”
看着愤然的汉子,信弦公主竟然放声笑了起来,串串铃儿轻摇慢撞的促响,更是让那些难民摸不着头脑。信弦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原来,你们是奔着这嫁妆来的。可你们知不知道,抢了本宫的嫁妆,怕是你们的家眷一个都逃不过,老弱妇孺也得诛杀?”横眼冷哼,信弦在为首的汉子面前站定:“本宫倒是好奇,你有几个胆子敢宰了本宫?不过,你若真的杀了本宫,本宫倒是可以将这些嫁妆统统送给你的。能死在关内,本宫也算无憾!”
汉子额上的汗珠几乎汇成了溪水,他甚至不敢去看眼前低自己一头的喷香小美人,她的目光好似在渴求自己杀了她。从来没有人心甘情愿让别人杀了自己,他们这些人为了吃饱饭连公主的嫁妆都敢劫,怎能理解这小美人的想法。
“动手啊!”信弦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她甚至伸出白皙的手帮汉子将锈迹斑斑的大刀架到了自己肩膀之上。汉子的手颤得都快拿不住刀了,他看到身后的弓箭手凌厉的箭头和都俊锥针一般的眼神,都没展露笑颜只求速死的公主让他心生畏惧。
“砰”地一声,刀落在了尘埃堆里,发出钝响。汉子伏倒在地上高呼:“公主饶命。”汗滴溅落在刀面上,发出轻响。其余的难民也慌忙跪下来求饶。信弦公主心里真的有那么丝失望,在她举起汉子手里的刀时,她多么希望他能帮她达成速死的心愿。
一切都结束了,她退回到都俊身旁,对他平静地说:“将轿后的第二辆马车打开,珠宝银钱给他们分了吧。”难民们和都俊一样诧异,他们同时瞪着眼睛,生怕自己听错了。
信弦觉着有些累了,抬步要回轿子,却听队伍另一侧的路口有人惬意地揶揄她:“公主真是阔气,不愧是大煊朝的金枝玉叶。可惜啊,在下听说大王最看重的是你身后的嫁妆,你把嫁妆丢了,怎么向你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夫君交代?”声音浑厚透亮,满是不屑。
信弦回身,看到的又是一支庞大的马队。为首的高头大马上抱臂观望的,正是发话之人。他把大煊语说得那么地道,若不是回身望去,她差点儿以为是自己的国民。然而,一看之下,他竟然和迎亲队伍里的这些人一样,是不折不扣的夷人。浓黑的眉毛、挺立的鹰鼻和完美的薄唇都不似他的眼神那般勾人心魄。皮肤极其白皙,这和那些她看到的夷人截然相反,然而丝毫不显病态,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舒展着翅羽翱翔天际的雄鹰。这个人,仿佛是为了草原而生一样。
信弦公主此刻并无心思考量他那张好看的脸,她只是被他那些刻薄的话语气到了。她直视着面前的夷人,不管他浑身散发着的高贵气质,也不管他穿着的服饰多么精致:“谢谢你的提醒。这点主,我还是做得的。”说完便回身冷声吩咐都俊:“有劳了。”都俊心下低叹,这个公主,很显然又生气了。
马背上的人朝着身后的人做了个稍作调整的手势便下了马,他身后的随从紧跟着朝着信弦公主的方向走了过来。都俊上步朝着那人弯腰简单行了礼,恭敬有加。“都俊统领,好久不见了。”那人拍了拍他的肩头,一副很热络的样子。信弦去看都俊的表情,想看清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然而丝毫没有头绪。都俊望了望她便知晓她在疑惑什么,他开口解开了信弦公主的疑惑。信弦公主这才知道,这个比她都傲慢的男人,是清穆堂的堂主无音。就算她身在深宫,也是听说过北夷清穆堂的,这是她炽哥哥的一块儿心病,却是北夷大王、她未来夫君的得力助手。清穆堂是北夷王家专属商队,北夷军队的武器和精良战马都由清穆堂来提供,清穆堂存在已有些年头,北夷王哲昀统一草原也是得了他们一臂之力,为此对清穆堂堂主已兄弟相称。
“怪不得口气这么大,原来是清穆堂的。”信弦也是满满的不屑,冷声回敬了无音。无音淡笑,只是盯着她气呼呼的面颊不发话。都俊也不开口,一时有些尴尬。
“堂主!”无音的身后,一声柔媚的叫声打破了尴尬,信弦公主暗暗呼了口气,就看到一团火红的女子站在了无音的身侧,不自觉地挽着无音的臂弯。皮肤经过日过的炙烤有一丝红霞,眉眼间全是英气,却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妩媚。原本很矛盾的两个词,却被她混合得恰到好处,再看看她和无音的亲昵程度,大概不是无音的正牌夫人就是宠妾吧。这个火一样的女子眼神犀利,像是要将信弦看穿一般,面上带着笑,却丝毫看不出友善。
信弦公主不想再在这里耗时间,就要转身,那火一样的女子伸手摸了摸无音的肩头,极尽暧昧地柔声询问:“堂主,难不成这就是那个倒霉的大煊公主?”说着还上下打量着信弦,赤裸裸地挑衅。无音不作回答,都俊也不出声,信弦公主的怒火无法抑制下去,她抬高了声调斜睨着火红的身影:“这是在我大煊的王土,就算是在你们北夷,我也算是你们大王的王妃。你清穆堂与王室如何交好与我无干,可你也未免太放肆了一些。”说着,她还望了望那女子身侧的无音摇头叹息:“无音堂主,你难道不觉着自己的眼光实在太差了点吗?”(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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