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闻言望向门口,此时的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希望长公主可以缓解尴尬。
信弦依然跌坐在地上哭泣,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终于,长公主走了进来,她身后只跟着铭纤和黄公公。
原本见了长公主尺素是要行礼的,此时却立在原地看着长公主。身后的阳光照耀着长公主光滑的发髻,头上的金银凤钗此时一点也彰显不出皇家的贵气,倒是让人看到了她鬓角的银丝,而她的表情也是出人意料的,没有伤感,倒是有些释然。
信弦始终没有抬起头来,长公主对着四周的宫人冷声道:“你们都下去吧!”霁湘飞快地看了尺素一眼,尺素点头,众人退下。
殿门在身后合上的时候也迅速将温暖抽离,失了阳光的宫殿总是让人觉得阴冷单一,甚至有些窒息。长公主行至尺素面前,脸上带着的依然是平日里的威严:“让皇后见笑了!”
尺素摇头轻笑:“姑母这是哪里话!臣妾只恨帮不了公主!”长公主长叹一声便望着信弦怒斥道:“你给我起来!身为公主,在皇宫里哭闹成何体统!身在这帝王家,就要懂得安于天命!”
信弦抬起头,满脸的泪痕甚是狼狈,她咬着嘴唇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长公主闭了闭眼睛,像是在为自己下决心一般。转瞬,她便蹲下身平视这信弦,这一刻才有了为人母的不忍和疼爱。她含着泪帮信弦理好发髻道:“从小我便训诫你们兄妹,皇家的利益在我眼中甚至超脱了自己的生命!只可惜,你哥哥铸成了大错,让我还未明白是何缘由便去了。如今,又换了是你!为娘的难道不心疼么?你是娘的心头肉啊!你若是走了,就剩为娘一个老太婆孤零零地守在宫里。为娘知晓你的苦衷,可我大煊和北夷势均力敌,北夷一再寻衅,你炽哥哥也是有万般苦衷的,切莫怪他!你此去北夷,就算是给你哥哥还这皇家的债,给为娘的争一口气!”
信弦的哭声渐小,最终变成了长久的沉默。
尺素立在她们身边,心情很复杂。她害怕看到这样深明大义的长公主,也害怕看到这样的信弦。她多么希望信弦继续哭喊,多么希望长公主跑去向煊炽求情,可是她们却选择了接受,选择了用这样的方式搅乱尺素对她们充满恨意的心。
信弦远走北夷那一天,宫里换上了铺天盖地的明黄色,宣告着大煊对这位和亲公主的赞许和祝福。煊炽赐了很多的陪嫁品,长长的送亲队伍拉着一箱箱的嫁妆在喧天的号角和锣鼓声中朝着宫外行进。长公主和煊炽、尺素、延儿以及妃嫔贵人、皇子公主们在正和殿给信弦送行。
今日的信弦身穿艳丽的凤袍,秀美的妆容让她看起来比平日更加娇媚,而且她的脸上一扫这几日的悲伤,甚至带着笑意。她再也不是那个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的小丫头了,眉宇间的孤傲此时倒是很像那日皇陵之上的舯尧。
尺素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对着煊炽和长公主含笑施大礼的信弦是那么端庄,称得上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当她盈盈拜倒的时候,尺素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画面,包括信弦第一次在朝凤殿骂她狐狸精的样子,包括她在御花园扑蝶的娇憨,包括她站在毓绣面前挑衅的样子,也包括那日她在凤仪殿痛哭流涕的样子。
拜完了煊炽和长公主,信弦又来到了尺素面前,她第一次这么诚挚地看着尺素,也是第一次这么温柔地说:“皇嫂,保重!”尺素重重点头,她拉了拉信弦的手,触及她冰凉的手却说不出话来。
宫礼之后,信弦便在宫人的搀扶下踏上了轿辇。众人都望着她,可她,头也没回便进了轿辇。
尺素看向煊炽,他皱着眉头,看不出悲喜。长公主满脸泪痕,说不出的苍凉。
终于,送亲队伍消失在了宫门口,宫门合上的声响拉回了所有人的思绪。喜悦渐远,尺素扶住长公主道:“姑母,臣妾送您回去!”
原本以为长公主会像平日一般冷冷地说:“不用了”,却没料到她居然回过头来看了尺素一番点头应了。尺素和煊炽一左一右扶着长公主回了朝凤殿。
这一路上都是沉默,大家各怀心事地走着,面上都带着若有若无的感伤。没有人知道彼此想什么,却也没人关心这些。
尺素送长公主回宫休息,也辞别了政务在身的煊炽,默默地走在铺陈着大红毯的回廊里。说不上不舍,也没了想象中的解气。只是感觉,这宫里,又空了一些,死气沉沉,仿佛她刚刚抚却了尘埃的情愁。
尺素坐在回廊,抚摸着岁月侵蚀过的斑驳木石纹记,喃喃自语:“信弦,对不起…”
大红的喜轿,在喧天的喜乐声里鸣锣开道,眼前的轿帘在微风里晃动,也将帘外的一片明黄映在她的眸中。她攥紧了拳头,手心里冰凉的小物件像是直接咯疼了她的心,身下的轿子微微颤动,耳边源源不断地传来百姓的山呼,当然也有对皇家奢华的惊叹和羡慕。
她终于不再坚持,放松了身子倚在轿栏。本来母亲是要随她伺候多年的丫鬟宫女都跟着她去的,然而上轿的一刻,她还是留下了她们。蛮荒之地,她一个人去便已足够,不值得再搭上这些人的一生。但凡动脑子想一想,她也知道,她的日子不会好过。对这些朝夕相处过的人,用这样的方式来庇护,也算是她最后给予的恩惠。想一想自己此刻的慈悲,她扯了扯嘴角苦笑,堂堂的信弦公主,从来视下人若草芥,怎生突然添了这慈悲心肠,倒是自己都不适应起来。
北夷的迎亲队伍远在京畿开外五十里处,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规矩,算是一种宣扬尊主国威严的途径,不把夷人的野蛮和粗俗带进京都纯净华贵的视野里。此刻,她第一次有了一种对先人的崇敬,感谢他们定了这么多繁文缛节,让她有一刻的喘息。刚刚一步步从正宫步入喜轿,完全做足了母亲要的样子,大方得体的万金之躯下嫁蛮人,气势上要压到他们,这是母亲的原话。
甩甩头,不再去想。从母亲喝住了跪在皇后面前求情的自己,她就对那幽深的宫闱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厌恶,亦或者是,狼狈吧。尤其是,她曾经那般凌辱过的年尺素,竟然那样森冷地俯视着她,而她却已经顾不得回击。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怎么能提起她的兴致了。
耳边的聒噪让她无法凝神小憩,暗暗掀开珠帘一角,老百姓眼中闪着亮光,瞪圆了眼睛望着她的轿辇,不用猜也能看明白他们的心思,他们嫉妒死了她。垂手放下帘子,她抿紧了嘴唇。愚蠢的人们,怎么会想到深宫里的自己,其实才是最可悲的角色,不大不小,却下场悲戚。如果可以,多想和跪在街边的这些人换一换,锦衣玉食、前后簇拥、呼风唤雨,这些都可以不要,只要一个自由身。
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夫君会是何等模样,却也一直有十足的把握,不是像哥哥和炽哥哥那样的儒雅大气的江山使主,便是一个星眸如鹰、雄霸天下的乱世枭雄,虽然她绝对相信她的炽哥哥不会将这天下弄乱。好吧,起码,也不该是个茹毛饮血的蛮人….炽哥哥登基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了朝贺的夷人队伍,一个个高大粗犷,浓黑的毛发遮住了下颚,声音大得可以让殿上的廊柱抖三抖,黝黑的皮肤泛着油光,浊黄的眼珠子紧紧盯着满殿伺候宾客的纤身宫女,一笑起来,满嘴的黄牙让人作呕。大抵上,她对夷人的印象就是这么多,却也足够让她消受了。一想到自己也要嫁给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就浑身一颤。母亲说要顾着民族大义,可她做不到,她甚至无法想象,她睡在这么一个人身侧,听着如雷的鼾声,闻着恶心的口水味道会是怎样的光景,更别说相夫教子了。
抬起手,她望着已经被她的体温熨烫的小物什。通体金黄,镶着翅羽里的小纹路都异常分明的凤尾戒,白皙的玉石泛着的是淡蓝的余光。这是母亲大婚时先皇御赐的,黎明时分母亲特意来交给她的。据说,这戒指可以换几个城池,据说多少王孙贵胄以目睹它为荣耀。
毫不犹豫地将戒指扔出了轿外,喧闹中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让它平静地消失吧,因为它代表的是皇家要的百年好合和边境无忧。而她,做不到。她估摸着,见到了那个她不敢想象的恶心夫婿,她就会毫不犹豫挥剑自刎,要这祝福,无非是累赘。她意已决,决不能对着一个粗鄙肮脏的男人苟且一生,绝不!
正想着,外面传来的呵斥声和惊呼声响起,跪在两侧的人群立马噤声,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畏畏缩缩地喊着“草民知罪”,御卫披着皇家的幌子狐假虎威,完全不顾及面前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只当他是一块儿粘在素练上的污秽。掀起帘子的她早已看到,只是冷傲地喊了声“住手”。御卫停住了,老者须发花白,跪在地上抖成了一团。这大概是我在这块儿王土上最后一次行使金枝玉叶的特权了吧,只为了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信弦公主,慈爱之心第二次泛滥,这真不像你了。她在心里冷笑,心房最角落的那个声音刺耳地传遍全身,它在嘲笑她,毫不留情。(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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